大忠文先生祠田記
明 郭希顏 豐城
宋丞相信國公,文先生以死報國,至今語先生事,未嘗不嗟悼隕涕,忠義之感人心,何若此乎其深也!先生勤王,所過輒有祠,祠之在南劍,則舊開府之地也。宋自南渡,數傳迄德祐間,寇分道南牧,腥膻之氣,觸草木,馬牛無不即僵。當此時也,驕敵之鋒不可犯,弱宋之勢不可回,先生蓋熟計之矣。先生曰:“國家養士三百年,今一旦徵兵,無一騎赴者,愿以死為報。”嗟乎!先生其開府之心見矣。仗劍指寇,一鼓百戰。義士為公響應,天日為公慘黯。不幸而執,其去陷平江,亡真州,又幾何惜也。然長揖悲歌,從容乎困龍猶角,斯實難矣。昔漢武侯曰:“臣鞠躬盡力,死而后己。成敗利鈍,難以逆睹。”此其心何也。武侯死於王業之垂成,先生死於天命之既去,雖所就不侔,其心忠耶非耶。以先生心,力能殺寇則殺之,不能則殺其身無悔。先生死,寇亦旋滅。是精忠正氣,固已褫旃裘之魄,而得報之也。自古孰無死,當先生時,其幸生者非叛則降;又孰能如先生一死,而君臣明,天地位,名與萬古長存哉。嘗讀史,文山性豪華,及入衛之日,痛自減抑。夫此一文山也,平時聲伎自娛,已而奮不顧生,毅然烈丈夫。君子以為非先生之豪,則忠不能成;非先生之忠,則豪無足取。今日之有祠,禮也。祠在郡北約二里,與理學四賢祠鼎峙爭雄。四賢咸有田以祀,獨先生闕焉。祠棄不守,風雨晦暝,祇見狐兔之跡,松楸之聲,蕭然凄惻,不知視四賢何如也?余謫居之三年,顧謂南平令張子燾曰:“理學忠義一道也。”盍圖之?於是請捐吾公餼之馀於范侯來賢,以助祀事。范侯曰:“表忠崇節,民俗興焉,甚善舉也。”余遂屬其事於張子,置祀田凡三十五石有奇,授守者,而記之。后有過先生祠者,忠君報國之心,其有感於斯也夫。
劍溪草堂記㈠
明 汪偉 ㈡侍郎
洪治初,予嘗覲先大夫於漳。始由吾鄉入閩,山險而溪駛舟,曲折行叢石中,劍戟廉厲,篙師分寸失手,則敗矣。予時始逾弱冠,不知戒,唯以奇詭幽阻為喜,然亦未嘗頃刻而安也。及抵延平,則山止而秀,水深而靜。官府阛阓,櫛比翠微間,使人志慮寧夷,樂而不厭。慨然懷延平李先生之遺范,有受廛卜居意。茲別三十馀年,志未嘗不在鉅鹿也。南京禮科給事中,鄭君1舜祥為延平人,間謂予曰:“某家劍溪之上,別結屋數椽於李先生書院之側,置群籍其間,思他日與二三同志,講學於茲,題曰:“劍溪草堂”。子嘗過其地,愿為我記之。”予聞人生而靜,天之性也,人心本自靜也。事事物物,各有定理,本未嘗動也。其動而不定者,邪與妄耳。先生每誨人默坐澄心,觀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而求所謂中者。蓋天下之本,實在於是;本既得,性斯復矣。性既復,理斯得矣。由是而品節酬酢乎萬變,雖其紛紛交錯於前;而吾所以應之者,從容暇豫,各有條理,不待擬議,無不中節何也?理定故也。世之溺於器數之末,固不足以語此。而過高者,或淪於空寂,陷於邪诐,而不自覺焉。故先生又嘗曰:“當於日用事間為著力。”又曰:“若靜處有,而動處無,亦非也。”竊窺先生之學,若有得於溪山閑寂之助,而用力不偏,諠寂一致,直足以上承伊洛之秘,而下啟考亭之傳。其視佛老,似是而非之說,不啻碔砆之於美玉矣。君秉山川清淑之靈,宿道而鄉方,希圣之志甚切,愚何足以贊一詞。其亦以延平所以誨人者,於靜中體驗,於事為處致力,居敬以養本原,格物以求會通,庶真知理之有定性可復,而心可一不擇地而靜矣。君方有言責,無庸言歸。仕優而學,即何莫而非劍溪之上,草堂之中也哉。敬以所聞,復於左右,君其以為如何。
【校】1.鄭君:原本作“鄭居”,今據改。
【注】㈠ 劍溪草堂:在水南。
㈡ 汪偉:徽州人,弘治進士,嘉靖時為吏部侍郎。
道南祠記
明 何喬新㈠
皇帝紹膺景命之初,蕭山耆俊,相率請以宋龍圖閣直學士龜山楊先生,從祀孔子廟,詔儒臣僉議可否以聞。少保吏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南陽李公,暨翰林詞臣具陳,先生師友淵源,與其言行之槩,請命有司於先生故郡立祠,春秋致祭,以表圣朝崇儒重道之意,以慰后學景模仰范之心,制曰“可”,且賜祠額曰“道南”。而以豫章羅先生,延平李先生配享。禮部下延平府,建祠奉祀如式。今福建按察司副使,豐城游大升時以僉事董學政,躬相地於郡治東北,龍山之上,而督所司營之。知郡事淮西鄭君宗良以祠役為己任,工未訖,以憂去郡。西蜀馮牧孟勤繼之,以次就功。經始於成化二年十有二月,以五年秋八月落成。未幾,孟勤徙知邵武,今知郡事盛颙時望以是祠之建,有關風教,不可無記。請於游君,屬予書之。嗟夫!孔孟既沒,吾道之不傳久矣。士之為學,其卑者溺於訓詁,而不知性命道德之微。其高者淫於佛老,而惑其元虛空寂之說,豈復知有所謂道學哉?矧七閩僻在南服,自薛令之以進士舉,士知科目之榮矣。自歐陽詹以文學顯,士知文章之重矣。至於道學之說,則槩乎未聞。及河南二程夫子,得孔孟不傳之學於遺經。其學行於中州,未及南國。先生以絕倫之資,生於此邦,聞程夫子之道,北之河洛而學焉。窮探力索,務及其趣。及辭歸,程子送之曰:“吾道南矣。”故一傳而得豫章,再傳而得延平,三傳而得紫陽朱夫子,集諸儒之大成,紹孔孟之絕緒,其道益光。而西山蔡氏、勉齋黃氏、九峰蔡氏、北溪陳氏相繼而興,閩之道學,遂與鄒魯同風。其波及四方者,皆本於閩,鳴呼盛哉!揆厥所自,先生之功大矣。而祠事未舉者,三百余年,非缺典歟!國家以道為治,凡敷政立教,一本於儒肆。我圣皇舉茲曠禮,非獨崇祀先哲而已,蓋所以風勵學者響道也。士之拜祠下者,尚祇若德意,景仰前休。頌其書,而會其心。去其疵,攬其粹,以振斯道於無窮,斯善矣。不然,科目而已耳,文章而已耳,是豈先生之學,亦豈國家所望於南邦之士者哉。
【注】㈠ 何喬新:廣昌人,景泰進士,官刑部侍郎。
游定夫書院記嘉靖甲寅
明 曾子欽
嘉靖甲寅,延平太守秀水沈侯始建定夫先生書院,則嘗為文刻石,以紀其成矣。維時南岡吳公以僉憲武平,來巡茲土。敦崇風教,聞而韙之,猶病其為僧廬之舊址,而未辟也。乃再捐帑藏,下有司敞其門前,翼之兩序,黝堊而一新之。廟貌儼飭,士心翕悅。其后裔方伯可齋公,謂欽與梁侯可大、徐侯珪,亦嘗董茲役者,不可以無言。欽惟自孟軻氏沒,而圣道之不屬者千馀祀。迨宋有濂溪周先生者出,不繇師傳,超然默契。建圖著書,根極領要。然以孤微之學,官卑力寡,未為時知。乃得二程夫子於窮荒寂寞之濱,遂相與擴大而推明之。於是人倫事物之繁殊,太極鬼神之幽深,莫不洞然森列,貫合於一。孔孟之傳,復燦然昭著,如日中天。一時豪杰之士,風從響應。在中州則有若謝良佐、呂大臨為之冠,在南方則有若楊中立、游酢為之倡,皆號稱程門高第。游酢者,定夫先生也,卒與中立載道而南,楊、游蓋并稱也。后楊氏以其徒顯,於是言周程之嫡派,咸宗龜山,而定夫之學,稍稍晦而不傳。其尊崇之典,亦若有殺焉。余竊疑之,及考之史傳,先生與兄醇,文行并表見當時,交游皆天下士,伊川一見而許之,可以入道。明道興學扶溝,1昭典教事,先生盡棄其學而學焉。及宰河清,伊川喜之曰:“游君德器粹然,問學日進,政事絕人遠甚。”中立亦謂其成德有斐。師友推重如此,其所造可知矣。當時學者,往往淫於老釋。而先生蚤讀西銘,獨見大旨,曰:“此中庸之理也,故其學能以萬物為體”。元豐間,先生第進士,尉蕭山,僉判齊州,調泉州,召為監察御史,風裁肅立。歷守漢陽,知和、舒、濠三州,所至輒樹惠政,戴如父母。去益久而見思,其為政一於薄斂謹刑,痌乃身。本之以誠,出之以仁,所謂萬物一體,明通而公溥者庶幾矣。然則先生發周氏之蘊,有功於程門者豈小哉。實德粹行,皎如星岳。流風馀韻,尚能使百世興起尊崇者,胡獨后耶?先生先世乃建陽禾平里人,舊有薦山書院,奉祀遺像。國朝2詔旨褒崇,相繼修葺。其后有徙延平之吉溪里者,衣冠縫掖,蕃衍日盛。而書院獨未之建,誠闕典也。欽也少得聞此學於陽明之徒,每伏嘆洙泗嶧陽,遐哉邈乎不可尚矣。得身親於嵩伊閩、洛之間,以縱觀其盛,亦幸也!既而叨倅茲邦,入拜龜山、豫章、延平、紫陽四先生祠下,勃然若有興者,而猶惑於定夫先生之未祀。今乃得竣事表章,使道南一派,炳靈垂范,脈絡洋洋。欽不揣蒙陋,竊從其后之人,歲時灑掃於俎豆之側,恍游洙泗,而親溯濂洛,非大幸與。雖然,崇祀者,有司事也。修其辭,明其道,以俟圣人者,則又先賢意也。良心曠世相觸,哲士無文猶興。茍生於其鄉,仕於其地,而不知所歆激踐肖焉,寧不為諸賢之罪人矣乎?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吾尚與延之人士共勖哉!先生卒宣和五年,謚文肅。其遷吉溪里,則五世孫嚴。書院在溪之西,以其故里有薦山,故亦名薦山書院。方伯名居敬,學術政跡,遹紹乃前修,方邁未已,蓋先生十六世孫也。
【校】1.扶溝:原本作“抉溝”,今據改。
2.國朝:原本作“前清”,當誤,今據同治本改。
重修豫章先生羅源祠記
明 范來賢 郡守
洙泗道統之傳,至孟氏而息。千五百年而后,河南二程夫子,獲紹墜緒於遺經。龜山楊先生北學於中國,載道南歸時,唯豫章羅先生實獨得其心傳之秘,以授延平李先生,再傳而得考亭朱夫子。三先生皆延平人,而考亭亦生於屬邑之南溪。一郡四賢,卓然為洙、泗、濂、洛之世嫡。淵源浩博,波及四方,鄒魯以還,未多見也。我國家崇德報功,既敕建道南祠於郡,合而祀之矣。乃先后長吏,復即諸先生講授之地特祠之,蓋愛其人,懷其跡,無窮思也。豫章先生諱從彥,字仲素,南平之羅源人。其地去郡城凡二十里,先生其里后山之裔也,葬在里之黃漈坑。嘉定間,郡守劉永濟始購求其遺書,得其墓於荊榛中,歲一祭之。近正德初,新淦羅君環來判延平,自謂家世同先生出豫章系,訪其遺躅甚勤,即后山之址1贊郡守鄒公始創為先生今祠,以閏旭二房守之,余四十年矣。先守日就頹敝,未有過而問者。余唯吾道之南,嗣源演流,厥唯先生是賴。平生潛思力行,其學也以靜得之。林臥自適,翛然物外。邀月有臺,濯纓有池,風雩詠歸,是鄉也蓋千載神游之地也。顧祠圮不飭,何以妥英靈,而慰邦人之思乎?唯時請於巡察雙渠金公,謀於同知謝君適然、推官楊君樞,先后協議,乃命檢校呂存信掄材鳩工,往董厥役。自正堂以至中外門廡,咸修葺焉。起仆易敝,輪奐改觀。墻宇嚴閟,過者祗肅。經始於是歲五月三日,落成於次月二十六日。俾守者世掌之。先生故無嗣,其族且散落,鮮有聞人。每訪山居舊事,南齋僅存其名,已墾為民田。至池臺亭榭之址,亦無復識其處者。唯南齋右有丹桂一株,相傳為當時手植,遺根久枯。創祠后,倏生長迥常,蓋祥兆也。既枯復榮,郡之人士,其將有嗣先生之芳者乎。余夙慕先生之道,久仰遺跡,重有感焉,因書之以紀歲月云。嘉靖戊申秋九月吉日。
【校】1.址:原本作“趾”字,今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