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錄第三十三
昔史遷作列傳,多道其軼事。班書志藝文,兼取乎雜家。蓋稗官小說之流,莫不言之有物,故可錄也。夫宇宙之大,瑰奇瑋麗,無物不有。格物致知,學無窮盡。下及菜譜、瓶史、荔記、芋法,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況夫逸行遺文,靈蹤異跡,彪炳古今,膾炙人口。如謝皋羽之慷慨悲歌,陳友定之忠義憤發,足以廉頑立懦者乎。他如瑞竹駢生,鬱科名之兆;危樓獨聳,彰節婦之誠。傳諸故老,信而有徵。詎以其微,而忽諸?故并錄之以終篇。
雜錄
唐末,陳陶攜妻子隱南昌之西山。嚴尚書宇,鎮豫章,遣妓號蓮花者,往侍,陶殊不顧,妓慚!賦詩曰:“蓮花為號玉為腮,珍重尚書遣妾來。處士不生巫峽夢,虛勞神女下陽臺。”陶答云:“近來詩思清于月,老大心情薄似云。己向升天得門戶,錦衾深愧卓文君。”洪簡錄
處士陳陶者,有逸才。歌詩中似負神仙之術,或露王霸之說。雖文章之士,亦未足憑。而以詩見志,乃宣父之遺訓也。其詩句云:“江河水深淺,不足掉鯨尾。”又云:“飲冰浪子瘦,思日鷓鴣寒。”又云:“中原不是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又云:“一鼎雌雄金液火,十年寒1暑鹿麑衣。寄與東流任斑2鬢,向隅終守鐵梭飛。”諸如此例,不可殫記。著《癖書》十卷,聞其名,而未嘗見之。北夢瑣言
【校】1.寒:原本脫“寒”字,今據補。
2.斑:原本作“班”字,今據改。
陶,唐末自稱布衣。開寶中,人或見之,或云已得仙矣。“蟬聲將月短,草色與秋長。比屋歌黃竹,何人撼白楊。”右張為取作主客圖。唐詩紀事
西山產靈藥,陶與妻,日而餌之。而二子小字楂、梨,或問其優劣。答曰:“味雖不同,皆可於口。”陶有詩云:“磻溪老叟無人問,閑列楂梨教六韜。”蓋指二子也。十國春秋
《南唐書陳陶傳》,陶所遁西山,先產藥物數十種,陶采而餌之。開寶中,嘗見一叟,角發被褐,與一老媼,貨藥於市?獲錢則市鲊對飲,旁若無人。既醉行舞而歌曰:“籃采禾,籃采禾,塵世紛紛事更多。爭如賣藥沽酒飲,歸去深崖拍手歌。”或疑為陶夫婦云。按此即晚唐詩人陳陶賦“一將功成萬骨枯”者,觀本傳,則知俗繪八仙中之籃采禾,豈人名哉。以禾為名,以籃為藍,謬矣。因樹屋書影
漢賈捐之議罷珠崖,疏云:“父戰死於前,子斗傷於后。女子乘亭障,孤兒號於道。老女寡婦,飲泣巷哭。遙設虛祭,招魂乎萬里之外。”《后漢南匈奴傳》,唐李華《吊古戰場文》,皆用其語。意總不若陳陶詩云:“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宮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一變妙真,脫胎換骨矣。丹鉛錄
陶少與水曹任畹相善,寓之詩云:“好向明時薦遺逸,莫教千古吊靈均。”又自詠云:“近來世上無徐庶,誰向桑麻識臥龍”。十國春秋
劍浦陳陶,唐末隱西山,步虛引云:“小隱山人十洲客,莓苔為衣雙耳白。青編為成忽降書,暮雨虹霓一千尺。赤城門閉六丁直,曉日已燒東海色。朝天半夜聞玉雞,星斗離離礙龍翼。”奇峭不減李賀。
陳陶詠竹詩,“青嵐帚亞思君竹,綠潤編多憶蔡邕。”陳將君祖竹賦。“青嵐運帚,碧空掃煙。”蔡邕竹贊云:“綠潤碧鮮,紺文紫錢。”丹鉛錄
扶桑山有玉雞鳴,則金雞鳴,而后石雞鳴,天下雞皆鳴。所謂天雞也,李詩“半璧見海日,空中聞天雞。”溫庭筠詩“漏轉霞高滄海低,玻璃枕上聞天雞。”俱用天雞耳。陳陶詩“朝天半夜聞玉雞,星斗離離礙龍翼。”蓋用玉雞矣。詩人獨無石雞者,勿乃貴玉賤石歟。稗史匯編
俗傳羅隱出語成讖,南平謂好豫吉事者為羅隱秀才。著有異跡。若羅裳山之畫馬石,深滬之石璧山書字,及建安書筒灘所載,予初尚未信其果此隱與否?及讀楊文敏書筒灘記,稍信之。因閱黃滔贈隱詩:“三徵不起時賢議。九轉終成道者言。”方知隱學道修真人也。閩書
翁承贊,唐末為諫議大夫,使福州,至劍浦,見舊識僧亞棲,贈詩云:“蕭蕭風雨建陽溪。溪畔維舟見亞棲。一軸新詩劍潭北,十年舊識1華山西。吟魂惜向江村老,空性原知世路迷。應笑2乘軺青瑣3客,此時無暇聽猿啼。”鑒戒錄
【校】1.識:原本作“護”字,今據改。
2.笑:原本作“笈”字,今據改。
3.瑣:原本作“鎖”字,今據改。
唐僖宗西狩,盜遍寰區。固始人,吳卓令長汀。從子玲佩奉其父曠,與卓子融,來就卓。弟珣留家,聞汀州土人葛姓,據汀作亂,率固始僮仆故舊千馀人,入八閩救父兄之難。素與王潮審知善,請俱往,於是各統兵入閩。潮翼審知從福州,珣至汀,連發矢中葛克之人,稱雙箭大王。遂守汀,以俟唐。俄而朱梁革命,封審知閩王。珣以其地付審知,父子隱於延平。吳譜
宋,吳怡軒輔,自醴陵解秩南歸,過洞庭湖,舟人告曰:“船輕不任風波,宜實以貨。”怡軒曰:“士而為商,可乎?”乃置薪數百束。
宋,黃冕仲裳嘗有魁天下志。元豐四年郡譙門柱,為迅雷所震。裳口占云:“風雷昨夜破枯株,借問天公有意無?莫是臥龍蹤跡困,故教頭角入亨衢。”次年對策第一。裳嘗游桐廬,讀書禪定院。又寓居閬仙洞十馀載,后自號紫玄1翁,舊時禪定院,有紫玄祠堂。閬仙洞,有紫玄庵,皆以祀之。尚友錄
【校】1.玄:原本作“元”字,今據改。
閩縣之東山,有榴花洞。唐永泰中,樵者藍超遇白鹿逐之,度水入石門,始極逼窄,忽豁然有雞犬人家,主翁語曰:吾1避秦人也,留卿可乎?超云:請歸訣親舊乃來。主翁與榴花一枝而出。撫而尋之,恍若夢中。黃裳詩,“一枝樵客夢,兩腋石門風。”福州府志
【校】1.吾:原本作“吳”字,今據改。
或勸東山先生,吳季明熙解易,曰難解。曰及今可以致力,若后力衰卻難。曰:“某嘗觀圣人言易,便覺措辭不得。只如乾坤兩卦,圣人嘗釋其義於后,是則解易之法也。乾之初九,潛龍勿用。”釋云:“陽在下也。”又曰:“龍德而隱者也。”又曰:“下也”。又曰:“陽氣潛藏”。又曰:“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此一爻耳。”反覆推明,至五變其說,然后止。今之釋者,其於他卦,能如是推明乎?若不能爾,則一爻之義,只可用之一事。易三百八十四爻,爻措一事,則是其用止於三百八十四而已。如易所該,其果極於此乎?若三百八十四不足以盡之,則一爻之用,不止於一事明矣。觀圣人於系詞,發明卦義,尚多其說,果如今之解易者乎?嘗謂說易,須仿佛圣人之意,然后可以下筆,此其所以未敢茍也。聞邵堯夫“誰信畫前原有易,自從刪后更無詩。”畫前有易,何以見?曰:畫前有易,其理甚微。然即孔子之已發明者言之,未有畫前蓋可見也。如云:“神農氏之耒耜,蓋取諸益。日中為市,蓋取諸噬嗑。黃帝堯舜之舟楫,蓋取諸渙。服牛乘馬,蓋取諸隨”。益噬嗑渙隨,重卦也。當神農黃帝堯舜之時,重卦未畫,此理已具。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故通變以宜民,而易之道得矣。然則畫前元有易不可見乎?問墻有茨之詩,若以為勸戒,似不必存。曰:“著此者,欲知此惡不可為耳。所以不可為,以行無隱而不彰。雖幽暗深僻之中,人亦可以知其詳也。人之為惡,多以人莫之知,而密為之,然終不能掩。密為之者,其初心也。至於不能掩,蓋已無如之何耳,豈其所欲哉!此君子所以戒慎乎其所不賭,恐懼乎其所不聞也”。吳譜
宋元祐初,諸賢至有洛黨蜀黨之號。吳季明復龜山書曰:“立黨尚氣以相攻,恐非吾輩之福。”其后黨禍作,而諸賢不能一日安於朝。吳譜
宋吳刑曹覯,性嗜山水,品題人物,輒不爽如水鏡然。有一女,劍中富家子,多求納璧,公第閱之,無可意者。竟得李延平先生以為婿。覯以政和七年,特奏官雷州刑曹,以道遠弗赴。嘗穴土為墳,命其子少綝曰:“我死當埋此。”達觀如此。
德祐元年,賈似道責循州安置,遣使監押貶所。會稽尉鄭虎臣,以父嘗為似道所配,請行。似道時寓建寧,侍妾尚數十人。虎臣至,悉屏去。撤蓋,暴行秋日中。令舁夫,唱杭州歌謔之。每名斥似道,窘辱備至。舟次南劍州黯淡灘,虎臣曰:“水清甚,何不死於此?”似道曰:“太皇許我不死。”后至漳州木綿庵,即廁上拉殺之。陳宜中至福州,捕虎臣斃於獄。宋鑒
宋吳一鳴,始登科時,漕臺檄往福州校文。前一夜,閩倅監試院中,聞有鬼神語曰:“明日樞密至”亟掃院待之。晚一鳴入院,后果官樞密。通志
延平先生答朱子云:羅先生山居詩,某記不全。今只據追思得者錄去。顏樂齋詩云:“山染嵐光帶日黃,蕭然茅屋枕池塘。自知寡與真堪笑,賴有顏瓢一味長。”池畔亭曰濯纓,詩云:“擬把冠纓掛墻壁,等閑窺影自相酬。”邀月臺詩云:“矮作墻垣小作臺,時邀明月寫襟懷。夜深獨有長庚伴,不許庸人取次來。”又有獨寐榻,一本作龕白云亭詩,皆忘記。白云亭坐處,望見先生母氏墳,故名。某向日見先生將出此詩邀月臺詩,后兩句不甚愜人意,嘗妄意云:“先生可改。”先生改云:“也知鄰斗非吾事,且把行藏付酒杯。”蓋作此數絕時,正靖康間也。延平問答
李延平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馳馬數里而歸。后來養成徐緩,雖行二三里路,常委蛇緩步,如從容室中,居處有常,不作費力事。所居狹隘,屋宇卑小。及子弟漸長,逐間接起,又接起廳屋,亦有小書室。然甚齊整瀟灑,安物皆有常處。其制行不異於人,亦嘗1為任希純教授延入2學,作職事。居常無甚異同,頹如也。朱子云:真得龜山法門。蓋李先生為默坐澄心之學,持守得固。龜山之學,以身體之心驗之,從容自得於燕閑靜一之中,其源流是如此。朱子文集
【校】1.嘗:原本作“常”字,今據改。
2.入:原本作“人”字,今據改。
羅豫章先生,晚就特科,授惠州博羅簿,卒於官。賴其族人,羅友為惠州判官,遣人扶護以歸。至汀,遇寇竊發,寄藏於郡之開元寺,門人李愿中始為歸葬於本郡,母夫人墳之側。豫章集
予頃年經行順昌,憩筼簹鋪,見有題,“煌煌靈芝,一年三秀。予獨何為,有志不就。”之語,於璧間者,三復其詞而悲之,不知題者何人,適予意會也。慶元丁巳八月七日再過其處,舊題故不復見,而屈指歲月,忽忽馀四十年,此志真不就矣。道間偶讀此書,并感前事,戲題絕句。“鼎鼎百年能幾時,靈芝三秀欲何為。金丹歲晚無消息,重嘆筼簹壁上詩。晦庵題跋,書《參同契》后。
晦庵先生誦佛經詩云:聊披釋氏書。結之曰:“了此無為法,身心得晏如。”又讀道書詩,終朝觀道書。繼之曰:“於道雖未庶,已超名跡拘。”先生之博覽旁通蓋如此,然有先生之識則可,無先生之識則惑也。且此皆初卷詩,多少年時作。西林再題謂:“向來妙處今遺恨,萬古長空一片心。”此亦非先生晚年之學。黃氏日抄
范汝為之陷建州,分賊黨張徹攻延平時,統制官任士安擁兵不救。張守南劍,率州兵斬徹,函首送士安,州兵然謂:“不當讓功。”曰:“不然,賊眾我寡,今雖幸勝,必且再至;非與大軍合,不能御。”明日賊果大至,士安與,夾擊敗之,劍州以全。游志
建劍山中多蕨,其苗可蔬,其根可粉,荒年競取充腹。黃裳為閩縣令,嘗作采蕨行云:“皇天養民山有蕨,蕨根有粉民爭掘。朝掘暮掘山欲崩,救死豈知筋力竭。明朝重擔向溪滸,濯彼清冷去泥土。夫舂婦濾呼兒炊,饑腹雖充不勝苦。棠陰諸公知不知,朝夕思餐濃與肥。賑饑無策未足怪,胡忍剝我民膏脂。嗟予忝為斯邑宰,致民多饑欲誰罪。見爾奔波心甚慚,立馬無言顙生泚。但愿皇天憐爾苦,五日一風十日雨。雨順風調五谷登,蕨根滿山長不取。”劍溪筆談
南劍黯淡灘,湍險善覆舟,行人多畏避之。泉南林外,嘗戲題灘傍驛壁曰:“千古傳名黯淡灘,十船過去九船翻。惟有泉南林上舍,我自岸上走,你怎奈我何。”雖一時戲語,頗亦有味。齊東野語
東坡鳳咮1古研銘云:“常規武夷作茶囿。山為孤鳳翔且嗅。下集芝田奪瓊玖。玉乳金沙散虛竇。殘嶂斷壁澤而黝。治為書研美無有。至珍驚世初莫售。黑眉黃眼孕研陋。蘇子一見名鳳咮,坐令龍尾羞牛后。”余至富沙,按其地里,武夷在富沙之西,隸崇安縣,去城二十馀里,北苑乃龍焙,每歲造貢茶之處,即與武夷相去遠甚,其言常2規武夷作茶囿者非也。想當時傳聞不審。又以武夷山為鳳凰山,故有“山為孤鳳翔且嗅”之句,其實北苑茶山,乃名鳳凰山也。北苑土色膏腴,山宜植茶,石殊少,亦頑燥,非研材。余屢至北苑,詢之士人,初未嘗以此石為硯,方悟東坡為人所誤耳。若劍浦黯淡灘,有一種石,黑眉黃眼,自舊人以為研,余意鳳咮研,必此灘之石,然亦與武夷相去遠矣。漁隱叢話。舊志有風味石注云:在仁洲里,相傳昔有孝子,母思鳳肉,遇仙指之曰:此石咮同鳳肉,擊煮食之,疾愈。按鳳肉人所罕嘗,石亦未可煮食,語涉不經。大抵山石之名,多取形似。咮字似味,或以傳訛,東坡所謂鳳咮石,疑即延產也。
【校】1.咮:原本作“味”字,今據改。
2.常:原本作“帝”字,今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