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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蕺山學案(10)

  • 明儒學案
  • 黃宗羲
  • 4497字
  • 2015-12-29 09:33:59

今為學者下一頂門針,即“向外馳求”四字,便做成一生病痛。吾儕試以之自反,無不悚然汗浹者。凡人自有生以后,耳濡目染,動與一切外物作緣,以是營營逐逐,將全副精神,都用在外,其來舊矣。學者既有志於道,且將從來一切向外精神,盡與之反復身來,此后方有下手工夫可說。須知道不是外物,反求即是,故曰:“我欲仁,斯仁至矣。”無奈積習既久,如浪子亡家,失其歸路,即一面回頭,一面仍住舊時緣,終不知在我為何物。又自以為我矣,曰吾求之身矣,不知其為軀殼也;又自以為我矣,曰吾求之心矣,不知其為口耳也;又自以為我矣,曰吾求之性與命矣,不知其為名物象數也。求之于軀殼,外矣;求之于耳目,愈外矣;求之于名物象數,外之外矣。所為一路向外馳求也。所向是外,無往非外,一起居焉外,一飲食焉外,一動靜語默焉外,時而存養焉外,時而省察焉外,時而遷善改過焉外,此又與于不學之甚者也。是故讀書則以事科舉,仕宦則以肥身家,勛業則以望公卿,氣節則以邀聲譽,文章則以腴聽聞,何莫而非向外之病乎,學者須發真實為我心,每日孜孜汲汲,只干辦在我家當,身是我身;非關軀殼;心是我心,非關口耳;性命是我性命,非關名物象數。正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傾耳聽之,不可得而聞,非惟人不可得而見聞,雖吾亦不可得而見聞也。於此體認親切,自起居食息以往,無非求在我者,及其求之而得,天地萬物,無非我有,絕不是功名富貴,氣節文章,所謂自得也。總之道體本無內外,而學者自以所向分內外。所向在內,愈尋求愈歸宿,亦愈發皇,故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所向在外,愈尋求愈決裂,亦愈消亡,故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學者幸早辨諸!(《向外馳求說》)

朱夫子嘗言:“學者半日靜坐,半日讀書,如此三年,必有進步可觀。”今當取以為法,然除卻靜坐工夫,亦無以為讀書地,則其實亦非有兩程候也。學者誠于靜坐得力時,徐取古人書讀之,便覺古人真在目前,一切引翼提撕,匡救之法,皆能一一得之于我,而其為讀書之益,有不可待言者矣。昔賢詩云:“萬徑千蹊吾道害,四書六籍圣賢心。”學者欲窺圣賢之心,遵吾道之正,舍四書六籍,無由而入矣。蓋圣賢之心,即吾心也,善讀書者,第求之吾心而已矣。舍吾心而求圣賢之心,即千言萬語,無有是處。陽明先生不喜人讀書,令學者直證本心,正為不善讀書者,舍吾心而求圣賢之心,一似沿門持缽,無益貧兒,非謂讀書果可廢也。先生又謂“博學只是學此理,審問只是問此理,慎思只是思此理,明辨只是辨此理,篤行只是行此理”,而曰“心即理也”,若是乎此心此理之難明,而必假途於學問思辨,則又將何以學之、問之、思之、辨之,而且行之乎?曰:“古人詔我矣,讀書一事,非其導師乎?即世有不善讀書者,舍吾心而求圣賢之心,一似沿門持缽而有得也,亦何惜不為貧兒?”昔人云士大夫:“三日不讀書,即覺面目可憎,語言無味。”彼求之聞見者猶然,況有進于此者乎?惟為舉業而讀書,不免病道,然有志之士,卒不能舍此以用世,何可廢也?吾更惡夫業舉子而不讀書者!(《讀書說》)

圣賢教人,只指點上一截事,而不及下截。觀《中庸》一書可見。蓋提起上截,則其下者不勞而自理,才說下截事,如堂下人斷曲直,莫適為主,誰其信之?“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是也。人生而有此形骸,便有此氣質,就中一點真性命,是形而上者。雖形上不離形下,所以上下易混作一塊。學者開口說變化氣質,卻從何處討主腦來?《通書》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中便是變化氣質之方。而《中庸》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卻又無可著力處。從無可著力處,用得工夫,正是性體流露時,此時剛柔善惡,果立在何處?少間便是個中節之和,這方是變化氣質工夫。若已落在剛柔善惡上,欲自剛而克柔,自柔而克剛,自惡而之於善,已善而終不至于惡,便落堂下人伎倆矣。或問:“孟子說‘善養浩然之氣’如何?”曰:“才提起浩然之氣,便屬性命邊事。若孟施舍、北宮黝、告子之徒,只是養個蠢然之氣,正是氣質用事處,所以與孟子差別。”(《氣質說》)

或有言“學問之功,在慎所習者。”予曰:“何謂也?”曰:“人生而有習矣。一語言焉習,一嗜欲焉習,一起居焉習,一酬酢焉習。有習境,因有習聞;有習聞,因有習見;有習見,因有習心;有習心,因有習性。故曰‘少成若性’,并其性而為習焉。習可不慎乎?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猶生長於齊、楚,不能不齊、楚也。習可不慎乎?”曰:“審如是,又誰為專習之權者而慎之?”其人不能答。予曰:“在復性,不在慎習。”或曰:“何謂也?”予乃告之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渾然至善者也;感于物而動,乃遷于習焉,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斯日遠於性矣。無論習于惡者,非性;即習善者,亦豈性善之善乎?故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蓋教人尊性也。然學以復性也,如之何曰‘性不假復’也?復性者,復其權而已矣。請即以習證,習于善則善,未有不知其為善者;習於惡則惡,未有不知其為惡者。此知善而知惡者誰乎?此性權也。既已知其為惡矣,且得不去惡乎?知其為善而為之,為之也必盡,則亦無善可習矣。無善可習,反之吾性之初,本無善可習也。知其為惡而去之,去之也必盡,則亦無惡可習矣。無惡可習,反之吾性之初,本無惡可習也。此之謂渾然至善,依然人生之初,而復性之能事畢矣。”“然則習亦可廢乎?”曰:“何可廢也!為之語言以習之,則知其語言以慎之;為之嗜欲以習之,則知其嗜欲以慎之;為之起居以習之,則知其起居以慎之;為之酬酢以習之,則知其酬酢以慎之。如是則即習即性矣。凡境即是性境,凡聞即是性聞,凡見即是性見。無心非性,無性非習。大抵不離獨知者近是。知之為言也,獨而無偶,先天下而立定一尊,而后起者稟焉,是之為性權。”或者恍然而解曰:“吾乃知慎習之功,其在必慎其獨乎?”首肯之而去。(《習說》。《第一義》至此九篇,乃一時所作。)

自圣學不明,學者每從形器起見,看得一身生死事極大。將天地萬物都置之膜外,此心生生之機,早已斷滅種子了。故其工夫顓究到無生一路,只留個覺性不壞,再做后來人,依舊只是貪生怕死而已。吾儒之學,直從天地萬物一體處,看出大身子。天地萬物之始,即吾之始,天地萬物之終,即吾之終。終終始始,無有窮盡,只此是生死之說。原來生死只是尋常事。程伯子曰:“人將此身放在天地間,大小一例看也。于此有知,方是窮理、盡性、至命之學。藉令區區執百年以內之生死而知之,則知生之盡,只是知個貪生之生;知死之盡,只是知個怕死之死而已。”然則百年生死,不必知乎?曰:“奚而不知也?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是也。如何是聞道?其要只在破除生死心。此正不必遠求百年,即一念之間,一起一滅,無非生死心造孽。既無起滅,自無生死。”又曰:“盡語默之道,則可以盡去就之道;盡去就之道,則可以盡生死之道。生死非大,語默去就非小,學者時時有生死關頭難過,從此理會透天地萬物,便是這里,方是耳道。”(《生死說》)

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工夫。此所以為中庸之道也。乃虞廷言心,則曰“人”,曰“道”,而《中庸》直指“率性之道”,無乃混人道而一之乎?此言心言性之別也。虞廷言心,非分言之則不精,不精無以為至一之地;《中庸》言性,性一而已,何歧之有?然性是一,則心不得獨二。夫天命之所在,即人心之所在,人心之所在,即道心之所在,此虞廷未發之旨也。或曰有“氣質之性”,有“義理之性”,則性亦有二與?為之說者,本之人心道心而誤焉者也。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若既有氣質之性,又有義理之性,將使學者任氣質而遺義理,則“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之說信矣!又或遺氣質而求義理,則“無善無不善”之說信矣!又或衡氣質義理而并重,則“有性善有性不善”之說信矣!三者之說信,而性善之旨復晦,此孟氏之所憂也。須知性只是氣質之性,而義理者氣質之本然,乃所以為性也。性只是人心,而道者人之所當然,乃所以為心也。人心道心,只是一心,氣質義理,只是一性。識得心一性一,則工夫亦可一。靜存之外,更無動察;主敬之外,更無窮理。其究也,工夫與本體亦一,此慎獨之說也。而后之解者,往往失之。昔周元公著《太極圖說》,實本之《中庸》,至“主靜立人極”一語,尤為“慎獨”二字傳神。其后龜山門下一派,羅、李二先生相傳口訣,專教人看喜怒哀樂未發時作何氣象。朱子親授業于延平,固嘗聞此。而程子則以靜字稍偏,不若專主于敬;又以敬字未盡,益之以窮理之說,又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在致知”,朱子從而信之,所學為之少變。遂以之解《大》、《中》,謂慎獨之外,另有窮理工夫,以合于格致誠正之說。仍以慎獨為動,屬省察邊事,前此另有一項靜存工夫。近日陽明先生始目之為支離,專提“致良知”三字為教法,而曰“良知只是獨之時”,又曰“惟精是惟一工夫,博聞是約禮工夫,致知是誠意工夫,明善是誠身工夫”,可謂心學獨窺一源。至他日答門人“慎獨是致知工夫,而以中為本體,無可著力,”此卻疑是權教。天下未有大本之不立,而可徒事乎道生者。工夫用到無可著力處,方是真工夫,故曰:“勿忘勿助,未嘗致纖毫之力。”此非真用力于獨體者,固不足以知之也。大抵諸儒之見,或同或異,多系轉相偏矯,因病立方,盡是權教。至于反身力踐之間,未嘗不同歸一路,不謬于慎獨之旨。后之學者,無從向語言文字生葛藤。但反求之吾心,果何處是根本一著?從此得手,方窺進步,有欲罷不能者。學不知本,即動言本體,終無著落。學者但知即物窮理為支離,而不知同一心耳,舍淵淵靜深之地,而從事思慮紛起之后,泛應曲當之間,正是尋枝摘葉之大者,其為支離之病,亦一而已。將恃此為學,又何成乎?又何成乎?(《天命章說》)

天命流行,物與無妄,人得之以為心。是謂本心。人心無一妄而已。忽焉有妄,希乎微乎?其不得而端倪乎?是謂微過,獨知主之;有微過,是以有隱過,七情主之;有隱過,是以有顯過,九容主之;有顯過,是以有大過,五倫主之;有大過,是以有叢過,百行主之。總之妄也。譬之木自本而根、而干、而標,水自源而后及于流,盈科而至於放海,故曰:“涓涓不息,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尋斧柯。”是以君子貴防之早也。其惟慎獨乎?慎獨則時時知改。俄而授之隱過矣,當念過,便從當念改;又授之顯過矣,當身過,便從當身改;又授之大過矣,當境過,當境改;又授之叢過矣,隨事過,隨事改。改之則復於無過,可喜也;不改成過,且得無改乎?總之皆祛妄還真之學,而工夫次第如此。譬之擒賊者,擒之於室甚善,不於室而於堂,不於堂而於外門,於衢,於境上,必成擒而后已。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真能慎獨者也。其次則“克伐怨欲不行焉爾。”宋人之言曰:“獨行不愧影,獨行不愧衾。”獨而顯矣;司馬溫公則云:“某平生無甚過人處,但無一事不可對人言者。”庶幾免於大過乎?若邢恕之一日三檢點,則叢過對治法也。真能慎獨者,無之非獨,即邢恕學問,孔子亦用得著,故曰“不為酒困。”不然自原憲而下,總是個閑居小人,為不善而已。善學者須學孔子之學,只於意根上止截一下,便千了百當。若到必固我,已漸成決裂,幸於我處止截得,猶不失為顏子,克己過,此無可商量矣。落一格,粗一格,工夫轉愈難一格,故曰:“可為難矣。”學者須是學孔子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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