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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蕺山學案(9)

  • 明儒學案
  • 黃宗羲
  • 4439字
  • 2015-12-29 09:33:59

孟子言養心,又言養性,又言養氣,至程子又言養知,又每謂學者曰:“且更涵養。”養之時義大矣哉!故曰:“茍得其養,無物不長;茍失其養,無物不消。”涵養之功,只在日用動靜語默衣食之間。就一動一靜,一語一默,一衣一飲理會,則謂之養心;就時動時靜,時語時默,時衣時飲理會,則曰養氣;就即動即靜,即語即默,即衣即飲理會,則曰養性;就知動知靜,知語知默,知衣知飲理會,則曰養知。其實一也。就其中分個真與妄,去其不善而之于善,即是省察之說。

進學有程乎?曰未事于學,茫乎如泛海之舟,不辨南北;已事於學,而涯涘見焉。始學之,汨汨流俗之中,恍若有見焉,得道之大端也。以圣人為必可學而至也,此立志之說也。語曰:“志立而學半。”君子早已要厥終矣,第慮其銳而易挫也,乃進而言所守,擇地而蹈,無尺寸或踰也;守經而行,無往來或叛也。即有語之以圓通徑捷之說,可一日而至千里,弗屑也。學至此有成行也,乃進而程所安,即事而理存,外不膠於應也;即心而理得,內不執于解也。以推之天地萬物,無不凍解於春融,而睫得于指掌也。學至此有真悟也,乃進而程所至,優焉游焉,弗勞以擾也;厭焉飫焉,弗艱以苦也。瞬存而息養,人盡而天隨,日有孳孳,不知年歲之不足也。庶幾滿吾初志焉,則學之成也。流水之為物也,盈科而后進,折而愈東,必放之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要已乎!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而仁者曰壽。然有生必有死,仍是天地間生生不已之理。即天地亦在囿,而況於人乎?人將此身放在天地間,果能大小一例看,則一身之成毀,何啻草木之榮枯,昆蟲之起蟄已乎?而人每不勝自私之為見,將生死二字看作極大,卻反其道而言之,曰“無生”。蓋曰以無生為生,而后能以無死為死,是謂空體不壞,是謂常住真心。然究竟去住不能自由,成毀依然任運,徒作此可憐想。且死則死耳,卻欲預先守住精魂,使死后有知;生則生耳,又追數胞胎前事,向無是公討來歷。豈不擔誤一生?未知生,焉知死?朝聞道,夕死可矣。圣人都教人向生處理會,并未嘗兜攬前后際,而后人曲加附會,以自伸其生死之說,枉矣。嗚呼!豈徒知生而已乎?生生焉可也。

吾學亦何為也哉?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彼天民而先覺者,其自任之重,固已如此矣。生斯世也,為斯民也,請學之為后覺焉,以覺先覺之所覺。曰堯、舜之道,堯、舜之心為之也,堯、舜之心,即吾人之心,同此心,同此覺也。吾亦覺其同者而已矣。凡夫而立地圣域,一時而遠契千秋,同故也。今之言覺也,或異焉,理不必分真妄,而全遁于空;事不必設取舍,而冥求其照。至曰空生大覺,如海發漚,安往而不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又曰學者之病,莫大乎自私而用智,今之言覺者,鑿焉而已矣。人之生也,饑食而渴飲,夏葛而冬裘,夫人而知之也;而其為饑渴寒暑之道,又夫人而覺之也。其有不知者,非愚不肖之不及,則賢智之過者也。而過之害道彌甚,彼以為道不在是也,去飲衣而求口體之正,去口體而求性命之常,則亦豈有覺地乎?嗟乎!人心之晦也,我思先覺其人者,曰孔氏。孔氏之言道也,約其旨曰“中庸”、人乃知隱怪者之非道,而庸德之行,一時弒父與君之禍息,則吾道之一大覺也。歷春秋而戰國,楊、墨橫議,孟子起而言孔子之道以勝之,約其旨曰“性善”,人乃知惡者之非性,而仁昭義立,君父之倫益尊于天壤,則吾道之一大覺也。然自此言性者,人置一喙,而天下皆淫于名理,遂有明心見性之說,夫性可得而見乎?又千余載,濂溪乃倡無極之說,其大旨見于《通書》,曰:“誠者圣人之本。”可謂重下註腳,則吾道之一覺也。嗣后辨說日煩,支離轉甚,浸流而為詞章訓詁,于是陽明子起而救之以“良知”,一時喚醒沉迷,如長夜之旦,則吾道之又一覺也。今天下爭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參之以情識,而一是皆良,超潔者蕩之以玄虛,而夷良于賊,亦用知者之過也。夫陽明之良知,本以救晚近之支離,姑借《大學》以明之,未必盡《大學》之旨也。而后人專以言《大學》,使《大學》之旨晦;又借以通佛氏之玄覺,使陽明之旨復晦。又何怪其說愈詳,而言愈龐,卒無以救詞章訓詁之錮習,而反之正乎?時節因緣,司世教者又起而言“誠意”之學,直以《大學》還《大學》耳。爭之者曰:“意稗種也。”余曰:“嘉穀。”又曰:“意枝族也。”余曰:“根荄。”是故知本所以知至也,知至所以知止也,知止之謂致良知,則陽明之本旨也。今之賊道者,非不知之患,而不致之患;不失之情識,則失之玄虛。皆坐不誠之病,而求于意根者疏也。故學以誠意為極則,而不慮之良于此起,照后覺之任,其在斯乎?孟子云:“我亦欲正人心,辟邪說,距陂行,放淫詞,以承三圣。”又曰:“能言拒楊、墨者,圣人之徒也。”余蓋有志焉而未之逮也。

朱夫子答梁文叔書曰:“近看孟子道性善,稱堯、舜,此是第一義。若於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賢,更無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若信不及,孟子又說過第二節工夫,又只引成覸、顏淵、公明儀三段說話,教人如此發憤,勇猛向前,日用之間,不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這里,此外更無別法。”此朱子晚年見道語也。學者須占定第一義做工夫,方是有本領學問,此后自然歇手不得,如人行路,起腳便是長安道,不患不到京師。然性善、堯、舜,人人具有,學者何故一向看不透,信不及?正為一點靈光,都放在人欲之私上。直是十分看透,遂將本來面目,盡成埋沒。驟而語之以堯、舜,不覺驚天動地,卻從何處下手來?學者只是克去人欲之私。欲克去人欲之私,且就靈光初放處討分曉,果認得是人欲之私,便即時克了。陽明先生“致良知”三字,正要此處用也。孟子他日又說箇道二,仁與不仁,不為堯、舜,則為桀、紂,中間更無一發可容混處。學者上之不敢為堯、舜,下之不屑為桀、紂,卻于兩下中,擇個中庸自便之途,以為至當,豈知此身早已落桀、紂一途矣。故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學者惟有中立病難醫。凡一切悠悠忽忽,不激不昂,漫無長進者皆是。看來全是一團人欲之私,自封自固,牢不可破。今既捉住病根在,便合信手下藥。學者從成覸、顏淵、公明儀說話,激發不起,且急推向桀、紂一路上,果能自供自認否?若供認時,便是瞑眩時,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正為此等人說法。倘下之茍不為桀、紂,上之又安得不為堯、舜?(《第一義說》)

程子曰:“心要在腔子里”,此本孟子求放心而言,然則人心果時放外耶?即放外,果在何處?因讀《孟子》上文云:“仁,人心也。”乃知心有不仁時,便是放。所謂“曠安宅而弗居也。”故陽明先生曰:“程子所謂腔子,亦即是天理。”至哉言乎!程子又曰:“吾學雖有所授,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認出來。”夫既從自家體認而出,則非由名象湊泊可知。凡仁與義,皆天理之名象,而不可即以名象為天理,謂其不屬自家故也。試問學者,何處是自家一路?須切己反觀,推究到至隱至微處,方有著落。此中無一切名象,亦并無聲臭可窺,只是個維玄維默而已。雖維玄維默,而實無一物不體備其中,所謂天也。故理曰天理,才著人分,便落他家。一屬他家,便無歸宿。仔細檢點,或以思維放,或以卜度放,或以安排放,或以智故放,或以虛空放,只此心動一下,便是放。所放甚微,而人欲從此而橫流,其究甚大。蓋此心既離自家,便有無所不至者。心齋云:“凡有所向,有所見,皆是妄。”既無所向,又無所見,便是無極而太極。無極而太極,即自家真底蘊處。學者只向自家尋底蘊,常做個體認工夫,放亦只放在這里,求亦只求在這里,豈不至易?豈不至簡?故求放心三字,是學人單提口訣,下士得之為入道之門,上根得之即達天之路。(《求放心說》)

人生終日擾擾也,一著歸根復命處,乃在向晦時,即天地萬物,不外此理。于此可悟學問宗旨,只是主靜也。此處工夫最難下手,姑為學者設方便法,且教之靜坐。日用之間,除應事接物外,茍有余刻,且靜坐。坐間本無一切事,即以無事付之,即無一切事,亦無一切心,無心之心,正是本心。瞥起則放下,沾滯則掃除,只與之常惺惺可也。此時伎倆,不合眼,不掩耳,不趺跏,不數息,不參話頭,只在尋常日用中。有時倦則起,有時感則應,行住坐臥,都在靜觀,食息起居,都作靜會。昔人所謂勿忘勿助間,未嘗致纖毫之力,此其真消息也。故程子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善學云者,只此是求放心親切工夫。從此入門,即從此究竟,非徒小小方便而已。會得時立地圣域,不會得時終身只是狂馳了,更無別法可入。不會靜坐,且學坐而已。學坐不成,更論恁學?坐如尸,坐時習學者且從整齊嚴肅入,漸進于自然。《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于屋漏。”又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靜坐說》)

學者靜中既得力,又有一段讀書之功,自然遇事能應。若靜中不得力,所讀之書,又只是章句而已,則且教之就事上磨練去。自尋常衣食以外,感應酬酢,莫非事也。其間千萬變化,不可端倪,而一一取裁于心,如權度之待物然。權度雖在我,而輕重長短之形,仍聽之于物,我無與焉,所以情順萬事而無情也。故事無大小,皆有理存,劈頭判箇是與非。見得是處,斷然如此,雖鬼神不避;見得非處,斷然不如此,雖千駟萬鍾不回。又于其中條分縷析,銖銖兩兩,辨箇是中之非,非中之是,似是之非,似非之是。從此下手,沛然不疑,所行動有成績。又凡事有先著,當圖難于易,為大于細。有要著,一著勝人千萬著;失此不著,滿盤敗局。又有先后著,如低棋以后著為先著,多是見小欲速之病。又有了著,恐事至八九分,便放手,終成決裂也。蓋見得是非后,又當計成敗,如此方是有用學問。世有學人,居恒談道理井井,才與言世務便疏。試之以事,或一籌莫展。這疏與拙,正是此心受病處,非關才具。諺云:“經一跌,長一識。”且須熟察此心受病之原,果在何處,因痛與之克治去,從此再不犯跌,庶有長進。學者遇事不能應,只有練心法,更無練事法。練心之法,大要只是胸中無一事而已。無一事乃能事事,便是主靜工夫得力處。又曰:“多事不如少事,省事不如無事。”(《應事說》)

應事接物,相為表里,學者于天下不能遺一事,便于天下不能遺一人。自落地一聲,此身已屬之父母;及其稍長,便有兄弟與之比肩;長而有室,又有妻子與之室家。至于食毛踐土,君臣之義,無所不在。惟朋友聯合,于稠人廣眾之中,似屬疏闊,而人生實賴以有覺。合之稱五倫。人道之經綸,管于此也。然父子其本也,人能孝于親,未有不忠于事君與友於兄弟、信於朋友、宜於家室者。夫妻一倫,尤屬化原。古來大圣大賢,又多從此處發軔來,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蓋居室之間,其事最微渺而易忽,其惡為淫僻。學者從此關打破,便是真道德,真性命,真學問文章,不然只是偽也。自有五倫,而舉天下之人,皆經緯聯絡其中。一盡一切盡,一虧一切虧。第一要時時體認出天地萬物一體氣象,即遇惡人之見,橫逆之來,果能作如是觀否?彼固一體中人耳,才有絲毫隔絕,便是斷滅性種。至于知之之明與處之之當,皆一體中自作用,非關權術。人第欲以術勝之,未有不墮其彀中者,然此際煞合理會。陸象山先生曰:“除了人情事變,無可做工夫。要知做工夫處,果是何事?若不知此事,只理會個人情事變,仍不是工夫。”學者知之。(《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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