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上(17)
- 清季申報臺灣紀事輯錄
- 佚名
- 4630字
- 2015-12-29 09:28:31
然揆之近日所傳各處消息,亦尚未決策定論。是中國雖有不欲戰之心,然事在御侮安邊,且曾宣言于天下曰:臺灣之地,皆我轄下也。故于國體,大有維系;豈可使區區之日本來侵犯我大邦乎!是以戰與不戰,惟視日本之肯撤兵與否而已。乃日本亦經播告于天下,將據臺灣生番之地為己有;故日本亦不愿虎頭蛇尾,遽行撤師以失伊國體面,至貽笑于地球之人,而又加怨于己國之民也。屢閱東洋各新報,似日本亦已悟其計左也。初以擴大版圖為榮利;繼而孰思,知生番之地味同雞肋,即能歸為已有,尚須勞心耗費至數十年之久而后有益,因而踞地之始愿似已減折矣。雖然,日本畏貽人笑,故不肯退兵;而中國之將有舉動必矣。現據各處傳來音耗,中國準備諸事,已日臻妥善矣。在閩、廣各處,環甲厲兵,而候陸續調用;在上海,諸兵船皆整齊軍器、練習水師矣;在寧波,又傳聞已撥兵二千前往;在津門,亦有遣兵助剿之說。除此之外,又確聞福建大憲現尋訪前助官軍同剿「發逆」之各西將,欲延請其復來勷贊戎事。又據日前來信,官兵另在澎湖海島屯營;蓋便于調撥之處也。觀上各情,則中國雖延緩以從事,尚有實心實力以驅逐敵人;恐不久,將有大舉也。說者曰:目下所以緩延者,一因中國皇帝仁慈,不忍兩國百姓無故死于兵戎;一因現在臺灣多發風暴,戰船行走、停泊,均不妥便。逾兩月后,則交戈轟炮之聲,定聞于海中也。
然此役也,或亦曾有輕笑日本無能者。本館雖惡其奸詐,然不欲輕之、笑之也。何也?日本,亦勁敵也。昔年西人與之構兵,已稱其大有武勇;彼時,日本尚以舊器敵西人之精器,已能奮然不懼死而爭先,況今又有精器乎!論者曰:此蓋因日本之兵,皆歷代承襲行伍之任,故能蓄有勇氣,其立志寧死不辱也。倘中國藐視之,亦非計之得也。然吾以為大患者,蓋不免糜費國帑;即能捷音上報,不過南面受賀而已。日本撤兵回國,阻隔重洋,中國實難于索償兵費;其勢不類普兵先在法境收足賠銀,始行退兵也。
按日本于此役所借口者,謂曾在北京議及生番,遽揚言曰:總理衙門言生番在版圖之外。故東洋及中國各西字日報初皆信之,以為日本此舉實無逆理之處;后見閩督李公兩次照覆,始皆反非其行。雖猶或信其有談及是事者,然以閑談之間而偶有誤言,究不足為憑;非如兩國互用公牘商議者也。先是,橫濱西報于論此事,謂曰:東使瑣意西馬于談間挑華官出此言,以圖為日后之借口,其計狡獪至甚!信哉,該報之論乎。夫藉一失言以為興師之托辭,天下焉有是理哉!
茲察東洋各西報所述,日本雖興此役,實亦不料及中國與之抗御;明知中國雖縱不喜,亦以為尚不至于兵爭。今知至于如此,亦悔其行;但懼人貽笑,故不肯撤兵也。特是事勢如是,除構兵外,亦尚另有排解計乎?查泰西諸國,雖以用兵為常事,然亦有別法以解紛;使兩國有商議不和,可托局外之國誠實大臣代為剖斷也。先,美國向英國討亞拉巴嗎賠項,亦以此法處治;既定后,美國宣賀于天下曰:于今得此良法,各國久后可藉以免兵禍矣!今日本既曰「生番之地不屬中國」,中國又曰「實在疆內」,則兩國何不請局外之國考察各情,而從中判定!若日本不允,則更見其執謬之一斑;若可允從,則中國可免無益之戰,又可節省帑項也。然以理論之,中國實可不問,但以重兵驅逐之境外可也。倘尚恤日本,不更責以擅伐生番之罪,已為格外仁慈矣。
此戰與和之機宜如此。今者海禁既開,中國斷難成獨立不懼之勢,亦不能不將就萬國公法以從事,庶可不為他人所侮也。
述臺灣近略
昨有友人附「萬年青」輪船,自臺灣遞中國公文至天津李公保轅門。投遞者路經上海,逗遛半日。據友云:近來東兵與生番安堵如常,并無接仗等事。中國不論軍民,俱可抵東洋營中游歷,并不攔阻;并看中國游歷之人,量其上下之分等。或遇文人,即寫唐文,與之論該處之風土、時勢。或遇能武藝者,即出后門裝藥之槍,令中人使放;每中人僅放一槍之時,東人能放三槍。又東兵能使飛刀,將三尖刀囗把——約二尺許,立大樹下,在手中舞動,轉旋十數周,用力將刀向上擲去,已將樹枝砍下三、四枝矣;其刀仍歸手中。現在東兵雖有四、五千,其實能戰者不過一半;其余皆系招募民人,究不及兵勇也。生番多有服役于中營;據稱各社酋長俱情愿出力幫同中國打仗,不愿東兵久踞于此。又稱:東兵此舉,實因臺灣山島中寶藏頗多,欲據是以開掘耳。其謂伐生番者,亦托詞也。
行師之道
兵可百年而不戰,不可一日而無備;誠有備而無患,何至于臨事張皇!日本,一島國耳。以中國視之,曾不啻彈丸黑子;而竟藉詞生番,妄想啟釁!其視中國,殆有所洞見;否則,胡為越海稱兵,長驅竟進,如入無人境!膺節鉞、制斯土者,何漫不加覺察,聽其入駐!顧此事已聞于朝,簡派欽差查辦;則日兵之來,為干犯公法及越俎僭辦,非不經查悉矣。是宜先檄其退;不退,則以甲兵從事,亦固其所;仍僅諭使退。而日之統兵者,則以奉詞伐罪為名,未能擅退。夫日國之兵舶既不能擅退,豈中國之土地獨可擅侵乎?彼以奉詞伐罪為名,而此則宜便宜行事為務;而不能不出于因循者,則以有所未備也。然而日兵之來,非止一日;自三月間即入駐于臺,登岸結營,占踞殺戮。今亦既兩閱月矣,使即從其來日經營為備,亦何至今日始可言戰!或謂「兵兇戰危」,誠不能不出于審慎;況事經奏報,應候查辦,而謂能以草莽用事乎?顧欽使赴臺,亦已匝月矣;其查辦諸務雖傍午不遑、赴臺炮舶雖紛〔紛〕不一,而其申意于日軍者,則惟有退兵了事一節;亦獨何哉?或謂兵已入境而始議講戰艘,則其平日可知,無徒以此為當事責也。但欽使沈公素有威望,此次查辦,其應如何行止,當有卓然獨見,并非外人所能擬及者;能不為生番諸境翹企俟之也哉!
觀上海「申報」詳言日本鐵甲戰艘,其無用者如此、其有用者亦不過如彼;可謂洞其利弊,了如指掌。惟惜中國輕信其虛聲,而不先為抗拒;致令虎狼得以屯于門戶,實為可惜!并觀自覺子來札,似謂臺灣之役,中國懦而不能自振,致日本得以橫肆若此;故于查辦官憲,似有不滿之詞。愚以為此事雖曲在日本,然疆臣于事之甫發,亦萬無擅行開仗之理。所惜者,日本于兵船未入臺灣界口之前已有照會,閩浙制軍乃不先于此停止其入,遂致九重申飭!嗣簡派欽差查辦,然亦必先檄以退兵;斯即軍火齊備,亦無驟行建仗之理。矧中國于此役雖不漫存輕視,然究無庸燥急,宜先妥為布置。彼西鄉中將以朝廷主意為詞,而潘副欽使仍予限使其申奏,將欲使其無所置喙;使日本朝廷仍以前詞塞責,其領兵者執而不退,自必海疆奮勇武展厥鷹揚師之曲者,其將所恃而不恐(?)。欽差等皆經略裕如,而謂其肯稍行鹵莽以滋口實耶(以上二則,選錄中外新聞)!
六月十五日(公歷七月二十八日——即禮拜二)
論制造
火輪船之有益于國家也,在承平之世,用之以載運仕商、轉輸貨物,已為莫大之利;遇戰攻之事,用之以戰運將士、轉輸餉械,尤為最要之需矣。今臺灣之事一出,于以更見輪船為國內一日不可少之一端也。
先是,日本初有興師之舉;所急需者,載兵運糧輪船也。故向西人以巨價購買數艘,又欲賃船以補不足之用;而西人以萬國公法之所禁,未之許焉。日本于是向己國內所設立本地輪船公司,而盡賃其船;非此,則竟不足以供用也。設中國一旦與之構兵,其勢必至大調兵勇。夫調用兵勇,莫有便捷于海江河湖諸途者。不論欲往何處,茍輪船所能達之地,多則六、七日,少則三、四日即可至矣。故吾念及此事,不禁羨慕前歲李伯相倡設招商輪船公司之為遠謀良策也。蓋中國雖有火輪兵船三十余艘,而于供給征調急需之用,亦尚不足;故不能不借助于商船也。即如英一國,艨艟雖難枚舉,遇有用兵之時,尚每就商民以雇用;欲賃諸他國,安能乎!當今之世,各國兵器皆能日新月盛,各成制作之精良,而民間亦隨時更改造就;故遇戰事,未有不告助于國民。除賃船之外,則修船、制器各匠技藝之事,若于勢急之時,欲全取力于國家制局以成,則其不能應急也必矣。故泰西各國,私家之制廠與公局相埒者,幾于林立;即英一國,若欲一月之內制作新法之槍數萬,祗須分托于各制廠,而照期可成功備用。此事,實國家自強之大要也。蓋兩國交兵之后,不能購諸局外之國,故不能不預籌于平日也。
以今日論之,中國所全賴者,惟公家設立各制造局而已;然西式技藝之各匠振興于民間者,亦實與國勢相維系也。所可喜者,現在上海一處,近有華人數家開設大鐵廠數座,多在虹口地方;深知修理水鑊、火爐,并能照圖鑄成鐵器以供西人輪船之用,概可與西匠媲美。倘令制作營中所用之精器,或亦可敵西匠也。至于所開之廠多而且大者,亦已難以指計。若自今以往,推廣擴充,必能振興增益;不但能修輪船,又將能造輪船也。其余軍器零物,猶其微焉者也。倘日后若有軍旅大事而軍器不足敷用,公局不能趕造,亦可以分派于各廠,使之代制也。國內設有此等鐵廠,實足為國家之大利也。然非在上者有以開創而振興之,又安能有此一舉哉!于以見創設制作各局諸公,實能謀遠大也。
六月十六日(公歷七月二十九日——即禮拜三)
好戰必亡論
昔王猛臨終,謂其主秦天王苻堅曰:『江左雖微,正朔所在;臣死之后,望勿加兵』!苻堅不聽;猛卒之后,興兵南犯。至八公山,覺草木皆兵,因大敗于淝水;慕容垂等乘勢奪踞其地,遂至身弒國亡,為天下笑。夫以苻秦之強、東晉之弱,宜乎晉敗秦勝矣;乃竟反之,何也?蓋秦恃其強,不知臨事而懼;晉安于弱,而能好謀而成也。元魏得國,與江左諸君講和修睦,享國遂得百數十年之久。說者謂胡虜無百年之運,而元魏獨能過之者,因其不犯江左,而且能恤民故也。趙宋紹周,廢藩鎮而重州牧,其勢之積弱,過于歷代;而遼在北宋、金在南宋,其強盛數倍于宋。然遼先北宋而絕、金先南宋而亡,可見國祚之興滅短長,在仁義、不在強弱也。當今海禁既開,東西諸洋接踵而至中國者,日囗乏國;然正朔所在,仍推中國。今日本以區區數島之小國,居然來犯堂堂正朔之上邦,恐不為苻秦者幾希矣!
夫日本之犯臺灣也,其所借口者,生番慘殺琉球遭風之難民耳;彼亦知琉球雖彼之屬國,亦為中國之藩服乎?琉球臣服中國已久,深明中國政教;彼知生番有慘殺其難民者、亦有救護其難民者,固不可一律而論也。不然,彼豈不知赴訴愬中國,而求正其罪以討之乎!且彼亦未嘗赴愬于日本也;即令或已赴愬日本,為日本者亦宜明告中國曰:『生番有此慘虐,請中國查明辦理。中國若執意不究,而我國必將興師問罪』。如是,則名雖不正,而言似尚順也。今乃藉莫須有之一言,而遽行假途滅虢之計,可乎?夫假途滅號,是尚假途于虞也;今并途亦不假,竟興無名之師,擅入中國之境,在彼則以為輕中國為無能,在人則以為等己身于無賴,宜其眾怒結成于下、彗星示戒于上也。彗星之出也,西國謂其出有常度,中國謂其出有兵災。歷觀中國史鑒,彗星一出,非臣下叛君上,即四夷叛中華。即以我朝論之,康熙時出,則三藩叛;乾隆時出,則回逆霍集占叛;嘉慶時出,則林清叛;道光時出,則回逆張格爾復叛;咸豐時出,則「發逆」叛。今日之出,則適值日本犯邊。然歷朝之叛逆,未有不遭戮死者;豈今日之日本,反可以任其得意歟!夫日本亦特恃中國不屑與較耳;彼若退師,中國必仍大度包容,斷不興師以問其罪。否則,彈丸如高麗,彼尚畏之如虎,屢欲往犯而仍不敢動也。今而后,吾愈信圣賢之教化入人者,深矣。中國素秉圣訓,故雖晉、宋之弱,而苻秦、遼、金之強,其滅亡之后先,竟令人莫測者。現西士之在中國者,亦均服膺圣人之訓;故能讀詩書而明禮義,彼此和好,相安于無事。近日日本盡廢圣人之訓,故其舉動竟至悖謬如此!若謂矜其富歟,不過借得西國之銀數千萬耳;若謂逞其強歟,亦不過購西人之器、倩西人之能耳。僅僅有此伎倆,已覺天下無敵,特先犯正朔之中國以賣弄其富強,亦可謂「器小易盈」,堪與公孫子陽比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