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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唐書志傳
  • 熊鐘谷
  • 4868字
  • 2015-12-27 01:32:40

卻說李密將世勣獻來黎陽等處戶口、士馬之數。獻與唐主。遇京師當大朝、會集天下官員。唐主以李密為諸侯最,命其典同進食,居光祿職。密甚不悅。及進見百僚,密深恥之。朝罷,密退以告王伯當曰:“往在洛口,嘗欲以崔君賢為光祿,不意身今為此。且自與翟讓起兵以來,部領精騎四十萬,橫行天下,誰不畏威。未度少屈,歸命關中,意欲得國土榮封,顯著諸侯,今又不然。焉得以卑職辱我于朝廷!此恨實難忘也。”伯當曰:“天下事,在公度內耳。倘有所為,伯當唯命是從。”密曰:“若在京師,事終難成。須求出外,方可以遠圖。”眾皆然之。次日,李密奏于唐主曰:“臣蒙榮寵,曾無報效。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往收之。憑藉國威,取世充如拾草芥耳。”唐主允其奏。裴寂曰:“李密為人反復無常,自歸陛下,朝會嘗有不足意。只宜拘留京師,授以散職則可。陛下若遣之將兵于外,正如縱虎歸山,放鳥入林,悔之莫能及矣。”唐主曰:“孤以誠心待人,密寧背我哉?”不聽。密又請賈閏甫偕行,唐主許之。又引升御榻,飲勞甚厚。以王伯當為副而遣之。李密辭唐主,與王伯當、賈閏甫等出離長安,往山東去訖。秦王聽得李密離了京師,入見唐主曰:“陛下遣李密收撫山東,正中其計矣。密狡猾好反,若縱之去,必生后患。陛下可急遣人召回。”唐主曰:“詔令已下,復遣追返,何以示信于天下?”不允其請,仍令諸臣進隋守職者以聞,備例旌表。近臣奏:“河東守將堯君素,拒城不下。”唐主聞奏,即以秦王為陜東大行臺,蒲州及河北兵馬,并受節制,前往招撫堯君素。臨行,唐主手敕曰:“若軍到日,不許乘人之厄而失其義。候從容待之。”秦王得旨,離了京師,引兵直趨河東。

卻說堯君素守河東,又聽的唐軍來到。一邊遣人求救鄰郡,一邊率眾上城拒守。秦王遣獨孤懷恩領兵攻之,不下。使人招之,又不肯降。相持日久。秦王領大兵到,圍其城,猶似冰山鐵壁,內外音信不通。君素于軍中造木鵝,系上表文,于鵝頷內封固堅漆,外面妝點宛然與鵝無異,放在黃河,順水浮流,至河陽,有守卒得之,奏達東都。時東都事迫,不得遣兵來救。君素屢望不報,城中危殆。秦王度君素勢力已窮,令人取其妻李氏招之。李氏領命,于城下語其夫曰:“秦王遣妾來諭夫主:今隋國祚已絕,天命屬唐,四海歸心。夫君何自苦如此?若實秉忠誠,不肯納降,妾死于夫主之前足矣。”君素曰:“天下名義,非爾婦人所知。”言畢,哽咽流涕,引蒲雕弓,只一箭,李氏應弦而倒。后人有詩贊曰:

拒守孤城志節堅,每觀遺史淚潸然。堯君未畫麒麟閣,李氏花顏委九泉。

人報知秦王,秦王嗟呀不已。因下令軍中,用緩攻之。君素志在守死,每言及國家,未嘗不歔欷,謂將士曰:“吾大義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終,天命有屬,自當斷頭以付諸君,持取富貴。今城池甚固,倉儲豐備,大事猶未可知。爾眾不可有生異心也。”王行本曰:“將軍守職堅固,我等愿共死王事,以成將軍志耳。豈有橫生心耶?”秦王圍困日久,既而城中食盡。左右密謀殺君素以降。別將王行本知之,即誅作亂者,復乘城拒守。懷恩以君素已死報知秦王。秦王謂將佐曰:“君素之忠義,與河海以爭流,共竹松而俱茂。實可欽也。眾將亦可稱羨。”秦王遣使奏上唐主。高祖頒詔旌之,曰:“桀犬吠堯,有乖倒戈之志;疾風勁草,實表歲寒之心。”仍敕秦王班師,徇撫幽州等郡,獨孤懷恩守圍蒲坂。秦王得旨,下令大小三軍拔寨,離了河東,迤邐從幽州路回。將近幽州地界,屯扎大營。秦王遣人持招安詔書,進入幽州城來。

守鎮幽州者,乃隋臣羅藝。初,宇文化及弒帝篡位,知其雄略,差使命召羅藝。羅藝怒曰:“我為隋臣,寧有從賊而為叛逆乎?”乃斬其使,為煬帝發喪,哭臨三日。時夏主竇建德、北主高開道,各遣使招之。羅藝與部下司馬溫彥博、薛萬徹、其弟萬均議曰:“二子皆劇賊耳,不足與共功名。爾眾人有何高見?”彥博曰:“吾聞唐主李淵,其子秦王世民,有堯舜之仁,禹、湯之德,溫恭而履度,寬裕而養沖。如玉韞石,虹霓憑乎山川,及云升天,龍澤沛乎宇宙。神民悅豫,內外服寧。誠治世撥亂之主也。依我等所度,莫若歸唐,可保善后計矣。”羅藝大悅曰:“唐之秦王,真吾主也。”遂與漁陽、上谷諸郡,皆納款于秦王。人報知秦王:“羅藝遣人獻降書。”秦王甚喜,即具表上奏高祖。高祖聞奏,龍顏大悅,遣使命赍璽書、印綬,詣秦王軍中,拜封羅藝為本州總管,封溫彥博為中書侍郎,其兄溫大雅為黃門侍郎。其將薛萬徹、萬均皆授以官爵。秦王領高祖詔書,報入幽州,授封羅藝。羅藝引吏民出郭迎接秦王,入進府中。羅藝等拜伏階下。世民以溫言撫慰,宣布高祖授封之意。羅藝眾人受了官職。秦王招安已畢,次日帥大軍離幽州,逕回長安,不在話下。

第二十節 劉黑闥幽州救主 楊義臣魏縣全朋

卻說夏主竇建德既取深、冀、易、定等州,每日作樂,犒勞功臣,自謂天下英雄皆不及也,以書回報妻曹氏。曹氏見書,知建德矜夸自伐,乃仰天嘆曰:“吾聞老子有言:‘我有三寶: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成器長。今建德舍慈且勇;舍儉且廣;用兵初勝而矜伐自大,舍后為天下先,其敗在于目下矣。”復書令人回見建德不題。

時建德正在軍中議事,人報:“羅藝從溫彥博之請,已順唐朝。”建德大怒,即起十萬大兵,來攻幽州。游兵飛報入幽州來:“有夏主竇建德,領雄兵十萬,來寇幽州。”羅藝曰:“軍來將對,水來土掩。何懼哉!”便欲領兵迎戰。其將薛萬均曰:“夏兵有一十余萬,吾眾不滿三千。彼盛我寡,出戰必敗。吾觀建德新取深、冀、易、定等州,終日與群臣作樂,欲夸兵勢,故此一來,其鋒不可當。何不因彼驕志而示弱形以誘之,建德一戰可擒也。”羅藝曰:“將軍有何高策,能退建德?”萬均曰:“先使羸兵阻水為陣,彼必渡水擊我。萬均請以百騎伏于城旁,俟其半渡而擊之,蔑不勝矣。”藝大喜,即分撥已定。次日,以老弱眾阻水迎戰。夏主擺開陣勢,眾長槍畫戟,齊齊布列。遙見羅藝對陣中旌旗不整,盡是羸弱之兵,建德喜,謂其眾曰:“羅藝不足為念。但當奮力爭先,逕取其城。”眾軍恃銳氣正盛,爭先殺過河來。羅藝見夏兵爭馳渡河,全無節制,心中暗喜,令眾軍望后退走。

建德兵見羅藝陣腳一動,奔逐過河,將近半渡,正值黃昏左側。忽見羅藝中軍一條煙起,迸上九霄,兩下數聲炮響,左岸邊閃出一隊人馬,好似離山虎豹,出水蛟龍,乃幽州挺(健)將薛萬徹,挺槍躍馬,從岸旁殺來。建德正慌,右岸中金鼓齊鳴,一將截住,乃萬徹之弟薛萬均也。夏兵渡河隊伍不整,三軍未齊,被兩下兵沖出,殺得夏兵尸首遍野,驢馬填河。夏王勒馬奔回本陣。薛萬均二支兵從后趕來。建德部將鄧遷抵住萬均。二將交鋒,只兩合,被萬均一槍刺落馬下。弟鄧建見殺了其兄,躍馬持刀,出曰:“兄弟之仇,不可不報!”舞刀直奔萬均。萬均賣個破綻,鄧建不舍搶進。萬均見來得近,按下金槍,持起竹節鋼鞭,望鄧建腦后,一聲震響,鄧建血髓迸流,已死于馬下。夏兵大敗,建德單馬繞河而走。背后羅藝坐跨駿騎,手持長槊,引驍果追至。

正在危急之間,忽見岸旁一馬來到,大叫:“勿傷吾主!”眾見其將,征袍日照,扶疏綠抹額,風飄瑣碎紅,身材雄壯,鐵面圓睛,使一柄大斧入陣,有萬夫不當之勇,乃是夏主部下大將劉黑闥也。黑闥獨戰羅藝,抵住追兵,由是夏主得脫,從尸堆上爬過河去。夏兵力斗間,只見正北又一彪軍來,乃薛萬徹、萬均之兵,將黑闥圍在中軍。黑闥不敢戀戰,乘力殺出重圍。羅藝亦不追趕,合兵一處,鼓噪入城。

且說夏主得脫,來到河南,收集敗兵,折了大半。又不知劉黑闥交戰如何。正在悶間,忽見劉黑闥引得敗兵五千而回,入見建德。建德曰:“今日非君之力,孤性命亦難保也。”黑闥曰:“是皆陛下輕敵故也。后當以此為鑒,慎勿自恃其強。”建德深然之,解所系玉帶賜黑闥。兩下相持日久,幽州不能下。建德因眾無斗志,下令引兵還樂壽城。是時竇建德大兵被羅藝所敗,引兵回還長洛,眾臣俱各候問起居華,建德入宮見后曹氏。曹氏已知其戰敗,因謂之曰:“主人平日用兵,皆能以弱為強,人皆稱之豪杰。因稍得一勝,便生矜驕之志,故致三軍損折,暴尸原野。今若復不以此為戒,妾等實無所托矣。”夏主謝曰:“賢后之言是也。”曹氏復請曰:“主人速宜下詔自責,去尊號,減御膳,素袍白馬,與死者發喪,出錢周濟其家屬;遇有功者,重加升賞,激勸三軍。誠如是,然后用兵,無有不勝矣。”夏主從其請,即下詔,將出征之家死難之人,令有司給錢周濟,仍收葬之。夏主乘間復問之曰:“吾今欲削平群黨,西向以爭天下,不知計從何出。賢后為我籌之。”曹氏曰:“妾聞:欲定天下,必先以得人為急。蓋以一人之耳目,難以遍天下事也。昔漢之高祖,不事詩書,于蕭何、韓信、張良,自言:‘是三人乃人中之杰。吾能用之而得天下。’周武王曰:‘予有亂〔賢〕臣十人而天下治。’由此觀之,則人君不可一日而無賢臣也。妾常嘆人只知為君之難,不知用人為尤難也。故項羽自恃有拔山之力,得一范增亦不能用,天下國家竟被他人有。此不用人之明驗。況今四海鼎沸,八表紛然,而不廣搜山谷之英才,共理大計,妄欲與人爭天下,其可得乎?”夏主聽曹氏之言,切中時務,大悅。

次日,出朝告諭群臣曰:“孤本無才,為眾所推,以至今日。卿等務要竭心為國拔用賢能,各舉所知。”宣喻未畢,祭酒凌敬出奏曰:“今有一賢人,若伊尹之才、王佐之杰,用之而霸必成矣。”夏主曰:“其賢何人?”凌敬曰:“隋太仆楊義臣也。此人因奸臣所諂,棄官隱歸。與臣平日相識。實有將相略也。”夏主喜,謂凌敬曰:“既有此人,卿當持節赍金幣、車馬,自往聘之。”凌敬曰:“受君之命,臣安敢辭。”即領金幣、安車,出離樂壽,前往濮州,來聘楊義臣。且看如何?

卻說楊義臣自歸鄉里后,每觀分野,見旺氣現于西北,已知秦王當有天下,隋祚將絕。遂改姓名,隱居雷夏澤,垂釣自適,不與外接。時博采古今,敦慕前人。因看《春秋》楚昭王一節,昔者楚昭王與吳國交兵,楚王戰敗,失去’屨。已行三十步矣,昭王復回,尋所失之屨。其隨王左右謂之曰:“后有追兵,王何故獨回?”昭王曰:“因失一屨,故復回尋之。”左右曰:“此屨微物也,既失,何必深惜之?”昭王曰:“楚國雖貧,豈無一屨。只念與我同在患難,今已失之,吾不忍也。”義臣看畢,嗟嘆不已,因曰:“我與宇文士及有生死之交,況士及與化及本非一母所生。今其兄自行弒逆,僭稱帝號,實非士及為之。且化及天姿庸暗,豈定太平主哉?如天下諸侯連兵討之,其亡無日矣。禍及吾友而不之救,正猶楚昭王棄屨再尋,吾不及也。”即掩卷,終夜水寢,思救士及之策。楊義臣觸目半晌,計上心來。次日,遣人送一瓦罐,親筆封記,著人往魏縣,尋見士及。士及接過,認得筆跡,乃故友楊義臣所送。士及喜曰:“自別其兄。常懷肺腑。今得見來物,猶如面會也。”即引來人于書齋,屏去左右,問之曰:“楊太仆今在何處?”來人對曰:“今在濮州雷夏澤中,漁耕為業。”又問曰:“更有書否?”答曰:“無書。止有此物為信。”士及即揭開內封,中有二棗,并糖印龜子一個。士及沉吟轉思,不解其意。安頓來人出外,自只在齋內細玩來物。正籌度之間,忽廳前轉過一佳人:

云水輕挑,蟬鬢蛾眉,淡掃春山;朱唇掇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辟玉;緩緩移蓮步,盈盈點絳唇;動衣香滿袖,展履襪生塵。

生的十分美麗。這女子是誰?乃士及同母親妹宇文淑姬也,生來聰明穎秀,略通書史,年方一十七歲,猶未適人。向前問曰:“此物何人所送?”士及曰:“吾故友前太仆楊義臣令人送來。吾拆封觀取內物,止有棗二枚,糖印龜一只。吾審其情不為送果,必寓他意。我今正在猶豫。”淑姬曰:“此眼前事耳,有何難省乎?來物無別意,只勸兄早早歸唐,庶脫弒逆之禍也。”士及大喜曰:“吾意決矣。你即宜與嫂收拾衣資,俱作男子妝束。晚間先出城外等候,不可令人知覺。”士及復書與來人,漏夜回覆:“楊兄拜達,謹當受教。”來人去訖。次日早朝,士及奏曰:“今聞唐主命其子秦王領兵會各處人馬,來征我國。未審諸侯從其計否。臣欲帶一二從人,裝作避兵之民,前去打探虛實。數日便回。”許帝允其請,下命令其機密從事。士及辭帝出朝,與妻、妹帶領三四從人,出離魏國,西奔長安。于路上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二十日已到長安。士及不敢遂達唐主,與妻、妹人等寓居民間,以待時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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