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qiáng)則士勇。是以泰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xì)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辭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zé)o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怒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以藉寇兵而赍盜糧者也。夫物不產(chǎn)于秦，可寶者多；士不產(chǎn)于秦，愿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nèi)自虛而外樹怨于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始皇看罷，依奏。遂拜李斯為廷尉。李斯謝恩了，供職。忽有丞相王綰奏道：“陛下新得燕、齊、荊楚之地，相去遐邇，不為置公，無以鎮(zhèn)之。請立諸王子分鎮(zhèn)，可安反側(cè)也?！笔蓟氏缕渥h廷尉。李斯奏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后成屬疏遠(yuǎn)，互相攻擊如仇。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nèi)賴陛下神靈一統(tǒng)，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shù)也，置諸候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jiān)。”為天子守土，故稱監(jiān)。收天下兵器，聚咸陽，銷以為鐘，鑄金人十二，鹿頭龍身，神獸也。鐘鼓之跗，以猛獸為飾，重各十石，置宮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陽，約十三萬戶。諸廟及章臺上林皆在渭南，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fù)道，樓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鐘鼓以充入之。

李斯丞相領(lǐng)圣旨，發(fā)文字，下諸郡守監(jiān)，收兵器，各解赴朝廷。令匠人鑄金人十二，鹿頭龍身，神獸鐘鼓也。詩曰：

始皇吞并混中原，帝業(yè)將圖萬世安。

兵器盡銷防慮遠(yuǎn)，誰知揭木解為竿。

秦二十八年，始皇登殿，謂文武曰：“寡人謀圖六合，果愜朕意。意往東行郡縣，怎生？”李斯奏曰：“陛下可擇吉日，車駕東行。”帝大悅，令司天臺官，選擇東行。臺官準(zhǔn)敕旨，選定八月十五日最吉。

秦皇帝令文武官僚護(hù)駕東行，李斯先發(fā)。圣旨文字下天下諸郡守監(jiān)，準(zhǔn)備迎車接駕。天下諸郡守監(jiān)科討牛羊絹帛酒物，迎接圣駕。帝敕令太子扶蘇監(jiān)國，守宗廟。

始皇帝是日離朝，好看皇親附馬按駕隨君。宰相盡攀鞍，齊離鳳闕；九卿臣皆上馬，盡出朝門。路行不使平頭輦，宣過龍車馬駿負(fù)。東海業(yè)龍身得罪，罰歸座下載明君。早把金鞍親搭起，上面鋪了袞龍巾。君王才上龍車馬，文武齊呼萬歲聲。

始皇御駕東行郡縣，上鄒嶧山，在東海之下，立石頌功業(yè)。上秦山，偶值風(fēng)雨昏暗，不知道路，乃駐車。怎見得風(fēng)雨？但見天摧地裂，岳撼山崩，滄海震怒；鐵錘打中始皇車；太華山前巨靈神，一擘三峰裂。詩曰：

一風(fēng)撼折三竿竹，十萬軍聲萬馬奔。

始皇等待霧開，見五松遮蓋車駕。秦始皇遂封為五大夫。后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一上高亭日正哺，青山重疊片云無。

萬年松樹不知數(shù)，若個虬枝是大夫。

帝封畢，至山巔立石頌德。從陰道下，禪于梁甫。遂游東海而來。忽遇道士徐甲來上書奏始皇：“東海有三神仙山，山上有長生不死仙藥?！钡蹎枺骸扒淙绾蔚萌?？”徐甲再奏曰：“陛下可選五百童男、童女，著一使前去?！钡垡雷?。令近便州郡監(jiān)，選索童男、童女五百，限十日，如過期賜罪。

果十日，使命討到童男、童女五百，來獻(xiàn)帝。帝大喜，令徐福將軍入海求神仙。

徐甲奏曰：“愿陛下往浮江，至于湘山祠。”帝依奏，令車駕來到湘山等候。

徐福入海求神仙。忽然望見一廟宇，來至祠下，但見裊裊祥云影里，騰騰紫霧陰中，巍峨廟宇對名山，幽邃殿庭號福地；中央棟高標(biāo)螭尾，依稀上接蒼穹。琉璃瓦密砌龍鱗，仿佛直高侵碧漢。沉香栱子刻成彩鳳翻身，檀木闌干琢就金鸞展翅。便殿磚鋪紅瑪瑙，獻(xiàn)臺石砌碧琉璃。周回散水，鏤金獅子猙獰；屈曲檐楹，碾玉連環(huán)瑩凈。門外蒼松踞虎，階前古檜蟠龍。兩廊佳木秀宮槐，千載廟碑存古篆。廟門金牌寫道：“三神仙之祠?！?

才方來到，始皇敕問：“湘君何神？”偶見神仙奏曰：“堯女舜妻。”忽然見起一陣大風(fēng)，怎見狂風(fēng)僽雨？風(fēng)雷大作，雨雹齊施；電光射一道金蛇，云勢驅(qū)千里鐵騎。當(dāng)初道擺柳搖松，頃刻飛沙走石。千林?jǐn)∪~走空飛，萬里黃沙隨地卷。烏風(fēng)大作，走石飛沙。

始皇見了這般，大怒曰：“寡人特來，愿求不死藥，卻有這般魍魎邪神，飛沙走石，雨滂沱，唬寡人！”敕令武士，伐湘山樹，焚其山。武士領(lǐng)帝旨，各人手持斧刀斫伐樹。只見現(xiàn)出一鬼來，怎見得人怕？陰陰密密霧內(nèi)，叆叆叇叇云中，見凜凜斂斂身軀，現(xiàn)鄒鄒查查相貌，窩窩突突眉，迭迭薄薄眼，瑰瑰賴賴肉，胳胳囗囗筋，生幾根采采色色血晶髭，披一帶吉吉枓枓朱砂發(fā)，著一領(lǐng)斑斑爛爛虎豹皮裈，披一副廓廓驗驗龍鱗甲。詩曰：

勒腰繡帶飄飄動，囗腳陰云靄靄生。

只見那鬼領(lǐng)娘娘敕旨，東砍西伐，武士人翻倒在地。秦皇頭旋眼花，卻見廟祠團(tuán)團(tuán)而倒。唬得始皇大驚曰：“神仙休來驚怖寡人，令武士休伐樹焚山也！”

卻見依然無事。始皇方知神仙之靈通顯跡，本來求不死之藥，今日反禍于身。五百童男、童女并徐福，盡喪其身。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東巡玉輦委泉臺，徐福般船尚未回；

自是祖龍先下世，不關(guān)無路到蓬萊。

當(dāng)初始皇東巡之時，在泰山路前逢一山鬼，手捧白璧來獻(xiàn)帝，對始皇道：“明年祖龍當(dāng)死?！钡懒T，悠忽不知去向，乃知是山鬼送讖語也。龍者，君也，知是始皇明年死，但不敢聞奏始皇也。

話說韓人張良，五世相韓。韓被始皇滅了，虜韓王安。張良欲為報仇，聞始皇東巡郡縣，不久來矣。先募壯士至陽武縣博浪沙等候。始皇過來，墜石打死始皇，為韓王報仇。

不數(shù)日，始皇車駕東游至陽武縣博浪沙中而過。張良令力士操鐵錐，墜石打車。始皇車駕正過其間，只見墜石打?qū)?，石從車駕邊跳過去，誤中副車。唬得始皇頂門失了三魂，腳板上去了七魄。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嬴政鯨吞六合秋，削平天下虜諸侯。

山東不是無公子，何事張良獨有仇？

始皇問李斯：“何人墜石，敢打寡人車駕？”李斯奏道：“可令武士捉獲?！?

武士趕上博沙山，追捉。果有一隊強(qiáng)兵，發(fā)喊墜石。韓國殘兵殺至，武士當(dāng)敵不住，被石打殺百余人。武士奏上始皇。始皇大驚，令武士同李信領(lǐng)兵趕上，殺退韓兵。韓兵大敗。張良奔走，往說六國反叛秦皇。秦皇車駕，往瑯邪，回京兆府。

二十九年，在中春陽和，方起駕東游。三十一年，徐廣奏曰：“更黔首自田土也?！比曛偈钛嗳吮R生入海，還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笔蓟鼠@，胡者，想必胡虜侵國。遂令蒙恬來問何如。蒙恬奏曰：“須用發(fā)將鎮(zhèn)守邊疆。”

帝令蒙恬，興兵三十萬，北伐匈奴，抵拒收河南地四十四縣，可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臨洮至遼東之地延袤萬余里，鎮(zhèn)壓邊疆。

蒙恬領(lǐng)圣旨，起發(fā)大兵三十萬，為招討，往河南，起集萬民，赴沙場，筑長城萬里。威振匈奴。

始皇滅六國，天下一統(tǒng)。本指望從一世傳至二世、三世及于萬世，為天子。俄有童謠云：“亡秦者胡也?！庇谑悄饲裁商裰?，以防胡人也。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祖舜宗堯致太平，秦皇何事苦蒼生？

不知禍起蕭墻內(nèi)，虛筑防胡萬里城。

蒙恬往北塞為招討，管領(lǐng)三十萬人，文字下諸郡，三丁抽一，來赴沙場，筑起城墻，不問士宦豪杰之家，盡行起發(fā)赴場，如違，差兵捉拿斬首號令。宋朝王荊公有詩道：詩曰：

秦皇筑城何太愚，天實亡秦非北胡。

一朝禍起蕭墻內(nèi)，渭水咸陽不復(fù)都。

三十四年，李斯丞相奏帝：“異時諸侯并爭，厚招游學(xué)。今天下已定，法令百姓，當(dāng)家則力農(nóng)工，士則習(xí)學(xué)法令。今諸生不師今而學(xué)古，以非當(dāng)世，惑亂黔首，相與非法。聞令下，則各以其學(xué)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趣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則便。臣請史官，非‘秦記’者皆燒之。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偶語詩書棄市。是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唯醫(yī)藥卜筮種樹之書耳。若欲有學(xué)法者，斬首。”

后坑儒四百余人，孔子之后，家藏詩書于屋壁，秦皇只留“周易”之書，乃是卜筮之書也，不毀。其余詩書盡行焚毀無留。

始皇又以咸陽人多，先王宮殿小，乃營作朝宮于渭南上林苑中。南儒章碣有詠史詩道：詩曰：

竹帛煙銷帝業(yè)虛，關(guān)河空鎖祖龍居。

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始皇作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fù)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

阿房宮未成，乃發(fā)驪山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令分作阿房宮。計宮有三百，關(guān)外四百余。徙驪邑五萬家。士農(nóng)不事十歲。有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獄吏得親幸，博士備員弗用，大臣，皆受成事。士畏忌諱，諛佞不敢端言其過。事無大小，皆決于上。貪于權(quán)勢。”于是侯生等乃亡去。

始皇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后。

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yuǎn)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若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惟上察之?！笔蓟逝?，令扶蘇北監(jiān)蒙恬于上郡筑城墻，即便啟行。

三十七年冬十月，始皇出游。左丞相李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

十一月，行至云夢，浮江，下過丹陽，至錢塘，臨浙江，上會稽，立石刻頌秦德；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事，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睍谮w高所，未授使者。

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李斯見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fā)喪，載辒涼車中。獨子胡亥、趙高，并所幸者五六人知之。

趙高者，生而隱居。始皇聞其強(qiáng)力，通于獄法，舉以為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令蒙毅治之。毅當(dāng)高法應(yīng)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復(fù)其官。趙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與丞相李斯言：“始皇有二十余子，長子扶蘇，群臣皆莫知?！崩钏挂詾樯显谕獗?，無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辒涼車。后有胡曾詠史詩為證。詩曰：

年年游覽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經(jīng)。

堪笑沙丘才過處，鑾輿風(fēng)起鮑魚腥。

始皇已崩。李斯秘不發(fā)喪。乃將帝尸與鮑魚同載，使臣下只聞鮑魚腥氣，不知始皇尸肉臭腐也。

趙高謂公子胡亥曰：“上崩，無詔封王諸子。”胡亥曰：“明父知子，父之命不封諸子，何可言者？”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quán)，存亡在子與高及丞相耳?！焙ピ唬骸皬U兄扶蘇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強(qiáng)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而天下不服。身殆傾危，社稷不血食矣。吾不為也?！壁w高曰：“顧小而忘大，后必有害，愿子遂之?！焙@曰：“今大事不發(fā)喪，禮未終，豈宜以此事干丞相哉！”

趙高與丞相謀。李斯曰：“安得亡國之言，此非人臣所當(dāng)議也?！壁w高議曰：“高入秦宮，管事二十余年，未嘗見秦皇以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实鄱嘧?，皆君之所知。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好士，即位，必當(dāng)以蒙恬為丞相。君終不懷通侯之印，歸于鄉(xiāng)里，明矣。趙高受詔，教習(xí)胡亥，使學(xué)以法事數(shù)年矣，未嘗見過，可以為嗣。”

李斯曰：“君其反位。斯奉王之詔，聽天之命。”趙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明圣？”斯曰：“忠臣不避死而庶幾，孝子不勤勞而見危，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君其勿復(fù)言?！?

趙高曰：“方今天下之權(quán)，命懸于天下，高能得志焉，且夫從外制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君何見之晚？”斯曰：“晉易太子，齊桓兄弟爭位，紂王殺親戚，三者余逆天而宗廟不血食。斯其由人哉。安足為謀！”趙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長久；中外若一，事無表里。君聽臣之計，則長有封候，世世稱孤。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

李斯乃仰天垂淚曰：“獨遭亂世，既不能死，安托命哉?！蹦伺c高詐為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扶蘇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將軍蒙恬與太子居外，不匡正，亦宜賜死。”遂發(fā)使命，赍鴆酒，封劍而去，往到長城。

太子扶蘇、蒙恬來接圣旨，拆開看，道是：“扶蘇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蒙恬居外不匡正，亦宜賜死?！笔姑逑馒c酒，與扶蘇服曰：“汝不怨望朝廷！”扶蘇先逼殺蒙恬飲鴆酒。蒙恬告使命曰：“不知皇帝先賜主公死么，后賜蒙恬死？”使命曰：“賜太子先飲酒而死，后令蒙恬死。若不先飲鴆酒，有違父王圣旨，為人之子，不得不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