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序說·序跋增補(10)
- 王陽明全集
- 王守仁
- 3648字
- 2015-12-27 01:10:13
正因為佐藤一齋所據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的原刻本,所以在其得出的結論中也就有錯斷(如《答聶文蔚》第一書,《年譜》之記載并沒有錯)和論據不足(如《答歐陽崇一》、《答人論學書》(五),《年譜》的記載的確有誤,但佐藤氏所據本身卻不能成立)之處了。
至于錢德洪所依據的南本以及其所編著的《陽明年譜》之記載,亦有諸多可疑之處。例如:
(一)錢所據南本凡九篇,其中收有成于嘉靖五年后的《答聶文蔚》第一書。可見該南本亦恐非南大吉之原刻本。日本學者今井宇三郎為證明錢所據南本為原刻本,而提出了“一五二四年(嘉靖三年)的原型南本并未完成,要到一五二六年才能完成南本”(斯文載一九四五年合并號《全書本傳習錄考》)的推測。但至今國內外的陽明學者尚未找到能支持這一推測的證據。
(二)《年譜》載“大吉取先生論學書復增五卷續刻于越。”佐藤一齋謂南本乃四卷,“曰五卷者謬矣”。陳榮捷據日本三輪執齋《標注傳習錄》所言,又以佐藤氏之說為誤。筆者認為,因錢德洪、佐藤一齋、陳榮捷所據之南本皆非南大吉之原刻本,因而所謂五卷、四卷說都未必可靠。陽明本人及南本序言都只說“二冊”,而未言卷數,故以存疑為妥。
《續刻傳習錄》另有日本內閣文庫藏本(未見)和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藏衡湘書院重印本。前者分六卷。前三卷為徐愛等所錄,與今本《傳習錄》上卷同。后三卷收錄了《答徐成之》二書、《示弟立志說》、《訓蒙大意》、《答羅整庵書》和《答友人論學書》。后者乃嘉靖三十年蔡汝楠校刻本的重印本。全書分七卷。前三卷同于現通行本之上卷。后四卷收有《答徐成之》二篇、《答羅整庵少宰書》、《答人論學書》、《答周道通書》、《答陸原靜書》二篇、《示弟立志說》及《訓蒙大意》九篇(均成書于嘉靖三年前〔六〕)。卷首除載有南大吉原序外,還載有嘉靖三十年孫應奎序,卷末有蔡汝楠后敘。孫序和蔡敘均謂此錄乃陽明手授孫,孫按部至衡,令蔡刻于石鼓書院。佐藤一齋云:“《立志說》、《訓蒙大意》并系大吉所錄。”(《傳習錄欄外書》卷中)不知何據。但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未提《立志說》和《訓蒙大意》,也未必可作為南大吉原刻本所收篇目之證據。比較諸本,筆者較同意日本學者大西晴隆的推斷,即唯蔡汝楠校刻本保持了南大吉初刻本的原型,其他諸本均為南本之改編本或續補本(參見日本明德出版社《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事實上,自嘉靖三年南大吉《傳習錄》刻本行于世后,確有不少學者對其作過校正改編。如嘉靖七年,聶豹、陳九川就對《傳習錄》“重加校正,刪復纂要,總為六卷,刻之于閩”(《聶雙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傳習錄序》)。故陽明弟子王宗沐謂:“《傳習錄》錄陽明先生語也,四方之刻頗多。……(萬歷年間)沐乃請于兩臺合續本凡十一卷,刻置學宮。”(《傳習錄諸序》,日本碩水文庫藏鈔本)正因為各種版本相互混雜,從而使錢德洪在重編《傳習錄》時,也無意中把改編本當作了原刻本。而后世又以錢序為據,以致錯上加錯。
嘉靖七年(公元一五二八年)十一月,錢德洪、王畿赴廣信奔陽明師喪,訃告同門,收錄陽明遺言。三年后同門各以所記見遺,錢“擇其切于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千條”(錢德洪《傳習錄》下卷跋)。然當時“未敢示人,不意為好事者竊錄”(《陽明全書》卷三十六錢德洪《論年譜書》)。嘉靖十三年,德洪主試廣東,其錄已入嶺表。書未遂(見《王龍溪先生全集》卷二十《錢緒山行狀》)。嘉靖三十三年,同門曾才漢得錢氏手鈔本,復傍為采輯,名曰《陽明先生遺言錄》,刻行于湖北江陵〔七〕。后德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乃為刪其重復,削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名曰《傳習續錄》,復刻于寧國(今安徽宣城一帶)之水西精舍”(《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傳習續錄》嘉靖三十三年間東刻本卷首所載錢德洪序亦有此事之記載,但時間和過程有異。序云:“洪在吳(今蘇州)時……復采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焉,附為《續錄》,以合成書。適遭內艱,不克終事。去年秋(嘉靖三十二年),會同志于南畿,吉陽何子遷、初泉劉子起宗,相與商訂舊學。謂師門之教,使學者趨專歸一,莫善于《傳習錄》。于是劉子歸寧國,謀諸涇尹丘時庸,相與捐俸,刻諸水西精舍。”(轉引自佐藤一齋《傳習錄欄外書》下卷)
嘉靖三十五年,錢德洪游于湖北蘄春崇正書院,又應沈寵之請,“復取逸稿,采其語之不背者一卷,其余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去。并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君增刻之”(《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和大西晴隆《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皆以“易中卷”為易今本《傳習錄》之中卷,此說筆者不敢茍同。
第一,錢德洪在《傳習續錄》序里明確說,嘉靖十四年在吳時,已將南大吉所錄中卷易為問答語。因而不可能在二十一年后再易中卷為問答語。
第二,錢德洪跋語所謂“復取逸稿……增刻之”,指的是增刻《傳習續錄》,而非指增刻今本《傳習錄》三卷,故所謂“中卷”只能是《傳習續錄》之中卷。
第三、跋語明確說,逸稿中有《文錄》既載者,皆刪去。可見在錢所得陽明遺言里,有與《文錄》重復的論學書。錢也許刪去了既載者,而易其他論學書為問答語。
第四,錢《傳習續錄》序謂“復采陳惟浚諸同志所錄,得二卷”。后跋語又謂“復取逸稿,采其語之不背者一卷”。故《傳習續錄》當為三卷〔八〕。所謂“易中卷為問答語”,顯然是指該三卷中之一卷。
嘉靖三十三年所刻的《傳習續錄》與嘉靖三十五年“補遺”的部分,即今本《傳習錄》之下卷。收有陳九川、黃直、黃修易、黃省曾、黃以方及錢德洪所錄一四二條語錄,其中第一條至一一五條是《傳習續錄》,第一一六條至一四二條是“補遺”部分。下卷內容比前兩卷博雜,且沒有像前兩卷那樣經過陽明的親自審閱。錢德洪擔心這會使讀者“之趨不一”,故特要求讀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即體會其精神實質,以為這樣就能“無疑于是錄矣”(《傳習錄》下卷錢德洪跋)。但結果還是引起了許多分歧。如顧應祥見《傳習續錄》門人問答,多有未當于心者,“疑為門人傳錄之偽”(《理學宗傳》卷二十一),故作《傳習錄疑》。黃宗羲在評價黃省曾時也說:“《傳習后錄》有先生所記數十條,當是采之《問道錄》(黃省曾著有《會稽問道錄》十卷)中,往往失陽明之意。然無如儀、秦一條云:‘蘇秦、張儀之智也,是圣人之資……儀、秦亦是窺見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于不善耳。’……儀、秦打入情識窠臼,一往不返,純以人偽為事,無論用之于不善,即用之于善,亦是襲取于外,生機槁滅,非良知也。安得謂其末異而本同哉?以情識為良知,其失陽明之旨甚矣。”(《明儒學案》卷二十五)在下卷中,如此“以情識為良知”的內容,還可舉出不少。因此,在陽明學的發展史上,《傳習錄》下卷是一部頗有爭議的著作,而受后世學者推崇的則是《傳習錄》中卷。因“上卷文成初年之見居多,而下卷則歿后錢緒山之徒撰錄之。惟此卷晚年親筆,純粹無可疑者”(東正純《傳習錄參考》,載《澤瀉先生全集》上冊)。
綜上所述,現存《陽明全書》中的《傳習錄》上卷是徐愛、陸澄、薛侃所輯之原本,中卷為南大吉所輯后經錢德洪等人增補去取的改編本,而下卷則是諸門人采集后經錢德洪擇選、重編后的刪節本。嘉靖三十七年(公元一五五八年),胡宗憲刻《傳習錄》,首次將三卷合刻。隆慶六年(公元一五七二年),謝廷杰在匯刻《王文成公全書》時,刪去了《傳習錄》中的《示弟立志說》,又為證明王陽明時“與朱子無相繆戾”(附錄《朱子晚年定論》),而約錢德洪把《傳習續錄》未收的《朱子晚年定論》(成書于正德十一年,原一卷,嘉靖二十九年錢德洪增錄二卷,共三卷,由史致詹梓刻于嘉義書院)附于《傳習續錄》后(另還附錄了錢德洪附錄之引言和袁慶麟正德十三年所寫的《晚年定論跋》),遂成今《傳習錄》之原貌。
二、《文錄》
《文錄》包括《正錄》五卷、《別錄》十卷、《外集》九卷。據《陽明年譜》載,嘉靖六年四月,鄒守益流謫安微廣德,“錄(陽明)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德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復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后錢德洪掇拾所遺文字請刻,陽明不許。德洪曰:“先生文字雖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久,恐后為好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陽明許刻。于是附錄一卷于鄒守益所輯《陽明文稿》后,凡四冊,世稱廣德版。陽明歿后,德洪作《訃告同門》曰:“逾月之外,喪事少舒,將遣人遍采夫子遺言及朋友私錄,以續成書。凡我同志,幸于夫子片紙只語,備錄以示。”(《全書》卷三七)后又作“《購遺文疏》,遣諸生走江、浙、閩、廣、直隸,搜獵逸稿”(《陽明年譜》“嘉靖十四年”條),并與歐陽德等人匯編成《陽明存稿》數十卷。嘉靖十一年,德洪將存稿攜之蘇州,與黃省曾“校定篇類”,分《正錄》、《外集》和《別錄》,共二十四卷,嘉靖十四年由聞人詮初刻于蘇州,名曰《陽明先生文錄》(見黃綰《陽明先生文錄》序),世稱姑蘇版。嘉靖三十六年,唐堯臣據胡宗憲之命,重刻《文錄》于杭州天真書院。廣德版是姑蘇版的雛形,但廣德版只以年月為次而不分體類,姑蘇版則有了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