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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序說·序跋增補(9)

  • 王陽明全集
  • 王守仁
  • 4925字
  • 2015-12-27 01:10:13

余論文成之徒,以羅達夫、王子植、萬思默、鄒汝海為其師。達夫言:“當極靜時,覺此心中虛無物,旁通無窮,如長空云氣,流行無所止極;如大海魚龍,變化無有間隔,無內外可指,無動靜可分,所謂無在無不在,吾之一身乃其發竅,固非形質所能限也。”子埴言:“澄然無念,是謂一念,非無念也,乃念之至微;至微者,此所謂生生之真機,所謂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二公所見,則釋氏所謂“藏識恒轉如暴流”者。宋、明諸儒,獨二公洞然燭察焉,然不知“藏識”當舍,而反以為當知我在,以為生生非幻妄。思默言易之坤者意也:“乾貴無首,而坤惡堅冰,資生之后,不能順乾為用,而以坤之意凝之,是為堅冰,是為有首,所謂先迷失道者也。”此更知“藏識”非我,由意根執之以為我。然又言“夭壽不貳,修身以俟,命自我立,自為主宰”,是固未能斷意根者。所謂儒、釋疆界邈若山河者,亦唯此三家為較然,顧適以見儒之不如釋爾。孔子絕四,無意、無必、無固、無我,教顏淵克己,稱“生生之謂易”,而又言“易無體”,易嘗以我為當在,生為真體耶?自宋儒已旁皇于是,文成之徒三高材,欲從之末由,以是言優入圣域,豈容易哉?豈容易哉?唯汝海謂:“天理不容思想,顏淵稱‘如有所立,卓爾’,言‘如有’,非真有一物在前,本無方體,何可以方體求得?今不讀書人止有欲障,而讀書更增理障,一心念天理,便受纏縛。爾祇靜坐放下念頭,如青天然,無點云作障,方有會悟。”又言:“仁者人也,識仁者識吾本有之仁,不假想像而自見,毋求其有相,唯求其無相。”此與孔子無知,文王望道而未之見,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及釋氏所謂“智無所得,為住唯識”者,義皆相應。然汝海本由自悟,不盡依文成師法,今謂文成優入圣域,則亦過矣。

降及清世,詆文成之學者,謂之昌狂妄行,不悟文成遠于孔、顏,其去子路無幾也。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自文成三傳至何心隱,以劫質略財自梟,藉令子路生于后代,為之師長,焉知其末流之不為盜也?鳳之力不與雕鶚殊,以不擊殺謂之德,不幸而失德,則變與雕鶚等,要之不肯為雞鶩,審矣。且夫儒行十五家者,皆倜儻有志之士也。孔子之道至大,其對哀公,則獨取十五儒為主。漢世奇村卓行若盧子干、王彥方、管幼安者,未嘗談道,而岸然與十五儒方,蓋子路之風猶有存者。宋以降,儒者或不屑是,道學雖修,降臣賤士亦相屬,此與為盜者奚若?不有文成起而振之,儒者之不與倡優為伍亦幸矣。當今之士,所謂捐廉恥負然諾以求茍得者也。辨儒釋之同異,與夫優入圣域以否,于今為不亟,亟者乃使人遠于禽獸,必求孔、顏以為之師,固不得。或欲拯以佛法,則又多義解,少行證,與清談無異。且佛法不與儒附,以為百姓居士于野則安,以從政處都市涉患難則志節墮。彼王維之不自振,而楊億、趙撲之能確然,棄儒法與循儒法異也。徒佛也,易足以起廢哉?徑行而易入,使人勇改過促為善者,則遠莫如子路,近莫如文成之言,非以其術為上方孔、顏,下擬程伯淳、楊敬仲,又非謂儒術之局于是也。起賤儒為志士,屏唇舌之論以歸躬行,斯于今日為當務矣。

雖然,宋儒程、楊諸師,其言行或超過文成,末流卒無以昌狂敗者,則宋儒視禮教重,而明儒視禮教輕,是文成之闕也。文成諸弟子,以江西為得其宗,泰州末流亦極昌狂,以犯有司之禁令耳。然大禮議起,文成未歿也,門下唯鄒謙之以抵論下詔獄謫官,而下材如席書、方獻夫、霍韜、黃綰爭以其術為佞,其是非勿論,要之讒謅面諛,導其君以專,快意刑誅,肆為契薄。且制禮之化,流為齋醮,糜財于營造,決策于鬼神,而國威愈挫。明之亡,世宗兆之,而議禮諸臣導之,則比于昌狂者愈下,學術雖美,不能無為佞臣資,此亦文成之蔽也。文成《傳習錄》稱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事者,世儒祗講伯學,求知陰謀,與圣人作經意相反。今勿論文成行事視伯者何若,其遣冀元亨為間諜,以知宸濠反狀,安在其不尚陰謀也?及平田州,土酋欲詣車門降,竊議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正使子路要之,將無盟而自至,何竊議之有?以知子路可以責人陰謀,文成猶不任是也。夫善學者,當取其至醇,棄其小漓,必若黃太沖之持門戶,與東人之不稽史事者,唯欲為一先生衛,懼后人之苛責于文成者,甚乎疇昔之苛責于宋賢矣。中華民國十三年孟秋,余杭章炳麟。

(錄自《太炎文錄續編》卷二上)

陽明先生傳及陽明先生弟子錄序

梁啟超

陽明先生,百世之師,去今未遠,而譜傳存世者,殊不足以饜吾儕望。集中所附《年譜》,諸本雖有異同,率皆以李卓吾所編次為藍本。卓吾之雜駁誕詭,天下共見。故譜中神話盈幅,尊先生而適以誣之。若乃事為之牽牽大者,則泰半以為粗跡而不厝意也。梨洲《明儒學案》,千古絕作。其書固以發明王學為職志,然詳于言論,略于行事,蓋體例然也。其王門著籍弟子,搜采雖勤,湮沒者亦且不少。余姚邵念魯廷采,嘗作《陽明王子傳》、《王門弟子傳》,號稱《博洽》,未得見,不識視梨洲何如?且不知其書今尚存焉否也?

居恒服膺孟子知人論世之義,以謂欲治一家之學,必先審知其人身世之所經歷,蓋百家皆然,況于陽明先生者,以知行合一為教,其表見于事為者,正其學術精詣所酵化也。綜其出處進退之節,觀其臨大事所以因應者之條理本末,然后其人格之全部,乃躍如與吾儕相接,此必非徒記載語錄之所能盡也。

鐵山斯傳,網羅至博,而別裁至嚴。其最難能者,于贛、閩治盜及宸濠、思、田諸役。情節至繁賾紛亂者,一一鉤稽爬梳,而行以極廉銳術飛蕩之文,使讀者如與先生相對,釋然見大儒之精義入神以致用者如是也。其弟子傳,則掇拾叢殘于佚集方志。用力之艱,什伯梨洲,而發潛之效過之。蓋二書成,而姚江墜緒復續于今日矣。

抑吾尤有望于鐵山者。吾生平最喜王白田《朱子年譜》,以謂欲治朱學,此其梯航。彼蓋于言論及行事兩致重焉。鐵山斯傳,正史中傳體也,不得不務謹嚴,于先生之問學與年俱進者,雖見其概而未之盡也。更依白田例重定一年譜,以論學語之精要者入焉。弟子著籍、歲月有可考者,皆從而次之,得彼與斯傳并行,則誦法姚江者,執卷以求,如歷階而升也。鐵山倘有意乎?民國十二年三月新會梁啟超。

(錄自余重耀編《陽明先生傳纂》卷首,上海中華書局一九三三年版)

附考:陽明全書成書經過考

錢明

王陽明不僅是浙江文化史上的名人,更是一位具有世界影響的大哲學家。近年來,國內外的陽明學研究發展較快,日本繼一九七四年出版十二卷本的《陽明學大系》后,又于一九八六年出版了十卷本的《王陽明全集》譯注本,在海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浙江省社會科學院與王陽明的故鄉余姚市也于一九八九年四月舉辦了首屆國際陽明學討論會,并且在日本著名陽明學專家岡田武彥博士等日本友人的大力支持下,協助紹興縣修復了王陽明墓。以此為契機,我們浙江學者希望能向國內外學者提供一部最新最全的《王陽明全集》。以推動陽明學研究的深入開展。為此,我受命查訪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寧波、余姚的幾家圖書館和藏書樓,并利用在日本九州大學訪問研究之便,查閱了九州大學圖書館,和名古屋市蓬左文庫等,對王陽明著作作了初步調查。現就《陽明全書》的成書經過談幾點看法,以求方家賜教。

現存《陽明全書》(又稱《王文成公全書》)是由四部分內容組成的,即《語錄》、《文錄》、《續編》和《附錄》,而每個部分又都有各自的成書經過和版本源流。

一、《語錄》

《語錄》又稱《傳習錄》,分上、中、下三卷。據《陽明年譜》記載,正德七年(公元一五一二年)十二月,陽明升南京太仆寺少卿,時門人徐愛亦升南京工部員外郎,與陽明同舟歸省。途中陽明給徐愛講授《大學》宗旨,徐將所聞輯為《傳習錄》一卷。正德十三年(公元一五一八年)八月,薛侃得徐愛所遺《傳習錄》一卷(存十四條)及序二篇(今存一篇),與陸澄各錄一卷(其中薛錄三十五條,陸錄八十條),刻于江西贛州(簡稱薛本),并用徐愛所用“傳習錄”命名之。“傳習”一詞出自《論語學而》篇:“傳不習乎?”朱熹《論語集注》曰:“傳謂受之于師,習謂熟之于己。”徐愛使用此詞,當采朱子之意。但據陳榮捷先生言,徐愛所錄,決不止十四條。可有兩證。一則徐愛短跋所舉陽明《大學》諸說如道問學與尊德性一題,不在該錄之內。二則《續刻傳習錄》徐愛序后有云:“此徐子曰仁之自序其錄者。不幸曰仁亡矣,錄亦散失。今之錄,雖全非其筆,然其全不可得云。”可知徐愛所錄,已經散失若干(《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八)。由薛侃所刻的《傳習錄》三卷即今《陽明全書傳習錄》之上卷。

嘉靖三年(公元一五二四年)十月,南大吉得陽明門人所錄陽明論學書之已刻本(一),遂將薛侃所刻《傳習錄》三卷作為上冊,己所得陽明論學書之另刻本續為下冊,命其弟逢吉“校續而重刻之”,成《續刻傳習錄》二冊(二)。《陽明全書》卷二十一《答王門庵中丞》謂:“謹以新刻小書二冊奉求教正”,即指此也(參見《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九)。然據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及錢所編《陽明年譜》嘉靖三年載,南大吉實取陽明論學書八篇(現中卷實錄九篇,即《答徐成之》二篇、《答人論學書》(三)、《啟周道通書》、《答陸原靜書》二篇、《答歐陽崇一》、《答羅整庵少宰書》、《答聶文蔚》第一書。故錢序恐有誤),“復增五卷續刻于越(今浙江紹興)”。后該“五卷”本又經錢德洪“增錄”(即補入《答聶文蔚》第二書)、“去取”(即把《答徐成之》二書移置《外集》),并將《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附錄于后,又易論學書為問答語,輯成今全書本《傳習錄》之中卷(參見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

錢《續刻傳習錄序》所謂:“洪在吳時(嘉靖十四年),為先師裒刻《文錄》。《傳習錄》所載下卷(即下冊),皆先師書也。既以次入《文錄》書類矣。乃摘錄中問答語,仍書南大吉所錄,以補下卷”。即指此事。

另日本陽明學大師佐藤一齋亦曾藏有南本《傳習錄》二冊,系嘉靖二十三年(公元一五四四年)德安府(今湖北安陸)重刊本。但此本上冊分為四卷,除薛本三卷外,又增補《答歐陽崇一》一篇、《答聶文蔚》二篇為卷四。下冊亦分為四卷,增補了《答柴墟書》二篇,《答何子元書》、《答羅念庵書》、《示弟立志說》和《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佐藤氏認為:“上冊所收討論之書仍系門弟子舊錄,下冊四卷則出于元善兄弟,所云續而刻之是也。……則薛刻于虔者四卷,而南刻于越者亦四卷也。其(指《陽明年譜》)曰三卷、曰五卷者謬矣。《年譜》又以《答顧東橋書》系之嘉靖四年乙酉,《答歐陽崇一》書、《答聶文蔚》(第一)書系之五年丙戌,而元善續刻則嘉靖三年甲申矣。續刻之為甲申,正與南序合,乃知三書之在乙酉、丙戌亦并謬矣。”(《傳習錄欄外書》卷上)

但佐藤氏所據之南本并非南大吉嘉靖三年之原刻本,而是經南本人或他人增補過的改編本。證據有二:

其一,刊于正德十三年的薛本不可能收錄《答歐陽崇一》書,因為《答歐陽崇一》書載有“大率非沉空守寂,則安排思索,德辛壬之歲,著前一病,近又著后一病”句,“辛壬之歲”即指正德十六年至嘉靖元年間。又載有與陽明《啟周道通書》內容一樣的一段話:“《系》言‘何忠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天理,更無別思別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心之本體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體。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啟周道通書》據陳榮捷先生考證,作為嘉靖三年春以后(《王陽明傳習錄詳注集評》頁二二),而南大吉嘉靖三年十月就把此書收入了《續刻傳習錄》。故知陽明解釋《系辭》“何思何慮”的思想,當形成于嘉靖元年至三年之間,而記載該思想的《答歐陽崇一書》亦必作于此時間無疑。

其二,《答聶文蔚》二書作于嘉靖五年后乃確鑿無疑。其中第一書中如“春間遠勞迂途枉顧,問證卷卷”等語,即指嘉靖五年聶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江首次拜見陽明之事(四)(參見《陽明年譜》〔嘉靖五年〕條及《陽明全書》卷六《與陳惟浚》)。后聶豹在《啟陽明先生書》中也記錄了“丙戌(嘉靖五年)之復迄今,兩易寒暑矣”(《聶雙江先生文集》卷四)的懷念之語。因陽明當時已重病在身,故在第一書中又有“咳疾署毒,書劄絕懶”等語。而第二書則錄有聶豹作于嘉靖七年的《啟陽明先生書》中的一些話,如“文蔚曰:‘欲于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等,又陽明逝世于該年,故知第二書必作于嘉靖七年。由此可見,《答聶文蔚》二書不可能被南本尤其是薛本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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