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內西北陬以東者1。
1 珂案:此經方位與海外北經方位似相反實相同,見海外北經卷首注。
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1而東向立2。一曰龜山。
1 郭璞云:“柸或作棓,字同。”郝懿行云:“柸即棓字之異文。說文(六)云:『棓,梲也。』玉篇云:『棓與棒同,步項切。』太平御覽三百五十七卷引服虔風俗通文曰:『大杖曰棓。』”珂案:柸,宋本、毛扆本、藏經本、項絪本均作杯,字之訛也。
2 珂案:此節(jié)及下節(jié)當移在海內西經“開明南有樹鳥”節(jié)之次,海內南經“匈奴”節(jié)與海內西經“貳負之臣曰危”節(jié)當移于此,說已見前。昆侖山為羿向西王母請不死藥之地,而有關羿之神話中,又有逢蒙殺羿,及羿死于桃棓等神話。孟子離婁下篇云:“逢蒙學射于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愈已,于是殺羿。”淮南子詮言篇云:“羿死于桃棓。”許慎注:“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則此“操柸(棓)而東向立”于昆侖附近蛇巫山上之人,其伺羿而欲殺之之逢蒙乎?不可知矣。
西王母1梯幾而戴勝杖2,其南有三青鳥3,為西王母取食4。在昆侖虛北。
1 珂案:有關西王母神話之記敘,見于此經者凡三,最先為西次三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稍后為此經。再后為大荒西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文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三處所記,以此經為最簡,然既著“戴勝”(下“杖”字衍,說見后),則其形貌固未易也。
2 郭璞云:“梯謂馮也。”郝懿行云:“如淳注漢書司馬相如大人賦引此經無杖字。”珂案:無杖字是也,御覽卷七一0引此經亦無杖字,西次三經與大荒西經亦俱止作“戴勝”,杖字實衍。
3 珂案:西次三經云:“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大荒西經云:“有西王母之山(原作西有王母之山,從王念孫、郝懿行校改),有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鳥。”從其居地及其形貌可以想見:此三青鳥者,非宛轉依人之小鳥,乃多力善飛之猛禽也。
4 郭璞云:“又有三足鳥主給使。”珂案:郭注三足鳥,宋本、藏經本作三足烏。史記司馬相如大人賦云:“亦幸有三足烏為之(西王母)使。”玉函山房輯佚書輯河圖括地象亦云:“有三足神烏,為西王母取食。”則作三足烏是也。
有人曰大行伯,把戈1。其東有犬封國2。貳負之尸3在大行伯東。
1 珂案:今本風俗通義卷八引禮傳云:“共工之子曰修,好遠游,舟車所至,足跡所達,靡不窮覽,故祀以為祖神。”此把戈而位居西北之大行伯,其共工好遠游之子修乎?
2 郭璞云:“昔盤瓠殺戎王,高辛以美女妻之,不可以訓,乃浮之會稽東海(宋本、毛扆本作東南海——珂)中,得三百里地封之,生男為狗,女為美人,是為狗封之國(宋本、藏經本國作民——珂)也。”珂案:傳亦為郭璞所作之玄中記(已佚,古小說鉤沉有輯錄)亦述此故事,文字大體相同,惟“戎王”作“犬戎”,三百里作三千里。此一神話之詳細記錄,乃見于稍后于郭璞之干寶搜神記。其后后漢書南蠻傳亦載之,文字與搜神記無大差異。有注云:“已上并見風俗通。”風俗通漢末應劭撰,知此一神話漢代已有流傳矣。三國魚豢魏略(已佚,從后漢書李賢注引)云:“高辛氏有老婦,居王室,得耳疾,挑之,得物大如繭。婦人盛瓠中,覆之以盤,俄頃化為犬,其文五色,因名盤瓠。”此盤(盤)瓠一名之來源也。搜神記所敘盤瓠故事首段即本此。又有漢魏叢書八卷本搜神記,文體與近年敦煌所發(fā)現句道興搜神記頗相近,其中多條竟至文字與故事大體相同,可見二書原出民間。清王謨跋此,云“有唐時州名”,則為唐人撰造更無可疑。其敘盤瓠神話,則云:“昔高辛氏時,有房王作亂,憂國危亡,帝乃召募天下有得房氏首者,賜金千斤,分賞美女。群臣見房氏兵強馬壯,難以獲之。辛帝有犬字曰盤瓠,其毛五色,常隨帝出入。其日忽失此犬,經三日以上,不知所在,帝甚怪之。其犬走投房王。房王見之大悅,謂左右曰:『辛氏其喪乎!犬猶棄主投吾,吾必興也。』房氏乃大張宴會,為犬作樂。其夜房氏飲酒而臥,盤瓠咬王首而還。辛見犬銜房首,大悅,厚與肉糜飼之,竟不食。經一日,帝呼,犬亦不起。帝曰:『如何不食,呼又不來,莫是恨朕不賞乎?今當依召募賞汝物,得否?』盤瓠聞帝此言,即起跳躍,帝乃封盤瓠為會稽侯(原注:一作桂林侯),美女五人,會稽郡(原注:一作桂林郡)一千戶。后生三男六女。其男當生之時,雖似人形,猶有犬尾。其后子孫昌盛,號為犬戎之國。”此雖較后之記敘,然因傳自民間,實更接近此一神話本貌。文中所敘封盤瓠為會稽侯、生男而有“犬尾”、“其后子孫昌盛,號為犬戎之國”等,與郭注均甚相合。以較二十卷本搜神記及后漢書南蠻傳所敘,樸質與涂飾殆一目暸然矣。盤瓠神話至今猶傳于我國西南苗、瑤、侗、畬等少數民族中,本為某一民族起源之推原神話,迨神話演進,乃成為天地開辟之推原神話。三國吳徐整三五歷紀(已佚,從藝文類聚卷一引)云:“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數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處于九,故天去地九萬里。”繹史(清馬骕撰)卷一引同一作者之五運歷年記云:“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云,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岳,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里,肌膚為田土,發(fā)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盤古,即盤瓠之音轉。盤瓠為某一民族之始祖神,盤古則宇宙之開創(chuàng)者矣。而此盤古,不久以前猶為苗瑤等族所崇奉,謂之“盤王”。劉錫蕃嶺表紀蠻謂“盤古為一般瑤族所虔祀,稱之為盤王。瑤人以為人之生死壽夭貧賤,皆盤王主之,天旱禱盤王,舁王游田間。”苗族亦有“盤王書”,類乎舊約創(chuàng)世紀,傳唱于民間,云:“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造犁耙,造得犁耙也未使,屋背大塘谷曬芽。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種苧 ,種得苧 兒孫績,兒孫世代績羅花。記起盤王先記起,盤王記起造高機,造得高機織細布,布面有條楊柳絲。……”(見說文月刊第一卷第十、十一期合刊常任俠沙坪壩出土之石棺畫象研究)可見彼在苗瑤人民中之信仰。犬封國之始祖盤瓠,竟逐漸演變而為開天辟地及種種文物創(chuàng)造發(fā)明者之人類共同始祖盤古,則殆非神話傳述者之始料所及矣。
3 珂案:海內西經云:“貳負之臣曰危,危與貳負殺窫窳,帝乃梏之疏屬之山,桎其右足,反縛兩手,系之山上木。”帝之處罰似僅及危,未及貳負。此言“貳負之尸”,山海經所謂“尸”者,大都遭殺戮以后之景象,則并貳負亦受刑矣。
犬封國曰犬戎國1,狀如犬2。有一女子,方跪進柸食3。有文馬4,縞身5朱鬣,目若黃金,名曰吉量6,乘之壽千歲7。
1 珂案:封、戎音近,故犬封國得稱犬戎國。又“犬封國”者,蓋以犬立功受封而得國,即郭注所謂“狗封國”也。伊尹四方令云:“正西昆侖狗國。”淮南子墬形篇云:“狗國在其(建木)東。”則狗國之傳說實起源于西北然后始漸于東南也。
2 郭璞云:“黃帝之后卞明生白犬二頭,自相牝牡,遂為此國,言狗國也。”珂案:郭注本大荒北經。大荒北經云:“有人名曰犬戎。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郭璞注。一作卞)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為犬戎。”白犬自相牝牡而傳國,是又此一神話之異聞也,故郭注乃附及之。大荒北經又云:“有犬戎國。有神(史記周本紀集解引此作人),人面獸身,名曰犬戎。”此“人面獸身、名曰犬戎”之“神(人)”,其最初傳說之盤瓠乎?
3 郭璞云:“與酒食也。”郝懿行云:“藝文類聚七十三卷引此經柸上有玉字,明藏本柸作杯,注酒字作狗。”珂案:宋本柸亦作杯,作杯是也。古杯字作桮,柸或桮之訛也。
4 珂案:說文十云:“馬赤鬣縞身,目若黃金,名曰(文鳥),吉皇之乘,周文王時犬戎獻之。”
5 郭璞云:“色白如縞。”
6 郭璞云:“一作良。”珂案:文選東京賦李善注引此經正作吉良。
7 郭璞云:“周書曰:『犬戎文馬,赤鬣白身,目若黃金,名曰吉黃之乘。』(案今周書王會篇作古黃之乘,字之訛也——珂)六韜曰:『文身朱鬣,眼若黃金,項若雞尾,名曰雞斯之乘。』大傳(尚書大傳)曰:『駁身朱鬣雞目。』山海經亦有吉黃之乘,壽千歲者(按今山海經無此名,疑本在經中,今逸——珂)。惟名有不同,說有小錯,其實一物耳,今博舉之以廣異聞也。”珂案:犬戎文馬,奇肱國亦有之,已見海外西經。繹史卷十九引六韜云:“商王拘周伯昌于羑里,太公與散宜生以金千鎰求天下珍物以免君之罪。于是得犬戎氏文馬,駁身朱鬣,目若黃金,名雞斯之乘,以獻商王。”即有關文馬神話之最早而又最完整之記錄也。前乎此者,淮南子道應篇與史記周本紀亦記有之。道應篇云:“散宜生以千金求雞斯之乘以獻紂。”周本紀云:“閎夭之徒求驪戎之文馬獻之紂。”均此一神話之概略也。犬戎文馬,能解文王羑里之囚,其在秦漢之際,為眾所艷稱可知矣。吉量、吉良、吉黃、吉皇、雞斯之乘、騰黃、吉光(文選東京賦李善注引瑞應圖云:“騰黃神馬,一名吉光”),均此文馬之異名,其實一也。
鬼國1在貳負之尸北,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貳負神在其東,為物人面蛇身2。
1 珂案:即一目國,已見海外北經。大荒北經亦云:“有人一目,當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即此國也。伊尹四方令云:“正西鬼親。”魏志東夷傳云:“女王國北有鬼國。”則傳說中此國之所在非一也。
2 珂案:為貳負神所殺之窫窳,亦人面蛇身,蓋均古天神之狀也。
蜪犬1如犬,青2,食人從首始。
1 郭璞云:“音陶。或作蚼,音鉤。”珂案:說文十三云:“北方有蚼犬,食人。”即此。
2 王念孫云:“御覽獸部十六(卷九0四)作如犬而青,類聚獸部四(卷九十四)作如犬青色。”
窮奇狀如虎,有翼1,食人從首始,所食被發(fā),在蜪犬北。一曰從足2。
1 郭璞云:“毛如猬。”孫星衍云:“毛如猬三字亦疑是經文。”珂案:西次四經云:“邽山,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猬毛,名曰窮奇,音如(犬皋)狗,是食人。”即郭注所本,不必如孫所說也。左傳文公十八年云:“少皞氏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窮奇。”古神話實當謂少皞生窮奇也。神異經西北荒經云:“西北有獸焉,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聞人斗,輒食直者;聞人忠信,輒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輒殺獸往饋之:名曰窮奇。亦食諸禽獸也。”似即本此經為說。注引別本云:“窮奇似牛而貍尾,尾長曳地,其聲似狗,狗頭人形,鉤爪鋸牙。逢忠信之人,嚙而食之;逢奸邪則擒禽獸而伺之。”似又本西次四經為說。而后漢書禮儀志所記大儺逐疫“追惡兇”之十二神中,有“窮奇騰根共食蠱”,則窮奇者,亦或于人有益,不盡為惡也。故郭氏圖贊亦云:“窮奇之獸,厥形甚丑;馳逐妖邪,莫不奔走;是以一名,號曰神狗。”高誘注淮南子墬形篇“窮奇,廣莫風之所生也”,則徑以窮奇為“天神”,當是古有成說也。
2 珂案:“從首”或“從足”者,均圖象不同而異其說也。
帝堯臺、帝嚳臺、帝丹朱臺、帝舜臺,各二臺,臺四方,在昆侖東北1。
1 郭璞云:“此蓋天子巡狩所經過,夷狄慕圣人恩德,輒共為筑立臺觀,以標顯其遺跡也。一本云:所殺相柳,地腥臊,不可種五谷,以為眾帝之臺。”珂案:郭注“夷狄慕圣人恩德”云云,乃其以正統歷史眼光釋神話之臆說,實無足取。此“昆侖東北”帝堯、帝嚳、帝丹朱、帝舜之臺,實海外北經(亦見大荒北經)所記“昆侖之北”“眾帝之臺”,乃禹殺相柳(大荒北經作相繇)所筑臺以厭妖邪者也,堯、嚳、丹朱、舜等即所謂“眾帝”,注中引“一本云”是也。
大蜂其狀如螽1。朱蛾其狀如蛾2。
1 郝懿行云:“蜂有極桀大者,僅曰如螽,似不足方之。疑螽即為蜂字之訛,與下句詞義相比。古文蜂作?,與螽字形近,故訛耳。”珂案:王念孫亦校螽作?。
2 郭璞云:“蛾,蚍蜉也。楚詞云:『玄蜂如壺,赤蛾如象。』謂此也。”珂案:郭引楚辭見招魂篇,云:“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蟻,蟻本字,即蛾。
蟜1,其為人虎文,脛有綮2。在窮奇東。一曰,狀如人。昆侖虛北所有3。
1 郭璞云:“蟜音橋。”郝懿行云:“說文(十三)云:『蟜,蟲也。』非此。廣韻『蟜』字注引此經云:『野人身有獸文。』與今本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