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元宮詞箋注 (7)
- 元宮詞百章箋注
- 朱有燉
- 4467字
- 2015-12-26 19:27:58
案:奎章閣,乃元文宗所設之學術機關,如法國之Academie des Beaux Arts。《元史》卷八十八《百官志學士院》條:「奎章閣學士院,秩正二品。天歷二年立于興圣殿西,命儒臣進經史之書,考帝王之治。大學士二員,正三品。尋升為學士院,大學士正二品,侍書學士從二品,承制學士正三品,供奉學士正四品,參書從五品。」《元史文宗紀》:天歷二年二月「甲寅,立奎章閣學士院,秩正三品,以翰休學士承旨忽都魯都兒迷失、集賢大學士趙世延并為大學士,侍御史撒迪、翰林直學士虞集并為侍書學士。又置承制、供奉各一員」。又,三月辛未「設奎章閣授經郎二員,職正七品,以勛舊、貴戚子孫及近侍年幼者肄業」。又,八月「升奎章閣學士院秩正二品,更司籍郎為羣玉署,秩正六品。……立藝文監,秩從三品,隸奎章閣學士院;又立藝林庫、廣成局,皆隸藝文監」。又,九月「戊辰,敕翰林國史院官同奎章閣學士采輯本朝典故,準唐,宋會要,著為《經世大典》」。又,至順元年二月「奎章閣學士忽都魯都兒迷失、撒迪、虞集辭職,詔諭之曰:『昔我祖宗睿知聰明,其于致理之道,自然生知。朕以統緒所傳,實在眇躬,夙夜憂懼,自惟早歲跋涉艱阻,視我祖宗,既乏生知之明,于國家治體,豈能周知。故立奎章閣,置學士員,日以祖宗明訓、古昔治亂得失陳說于前,使朕樂于聽聞。卿等其推所學以稱朕意,其勿復辭。」故奎章閣學士及侍書學士悉為經筵官。其屬官則有:群玉內司,掌秘章圖書寶玩,及凡常御之物;藝文監,掌以國語(蒙古文)敷譯儒書,及儒書之合校讎者,下設監書博士,品定書畫,擇朝臣之博識者為之;藝林庫,掌藏貯書籍;廣成局,掌傳刻經籍,及印造之事。總之,奎章閣兼管圖書館、博物院、貴冑學校與印刷局,略似宋之宣和殿,視清之文淵閣功用更廣也。元文宗之得謚為「文」者,即因其愛好文藝,提倡文藝也。此時虞集與柯九思等人俱承天眷,而《經世大典》亦編纂于是時。終文宗一朝,奎章閣學士圣眷極隆,及順帝即位,則頓失其重要性。至正元年六月改奎章閣為宣文閣,藝文監為崇文監。而以崇文監屬翰林國史院。奎章閣乃不復存在,而其職責又歸于翰林院矣。又至正九年因巙巙之請改宣文閣為端本堂,以為皇太子肄業之所,其規模視天歷間微乎其微矣。薩都剌《奎章閣感興》詩:「奎章三月文章靜,花落春深鎖閣門。玉座不移天步遠,石碑空有御書存。」又:「花落春深似去年,無人再到閣門前。當時濟濟夸多士,爭進文章乞賜錢。」楊允孚亦有同感,其《灤京雜詠》詩曰:「太平天子重文曹,閣建奎章選俊髦。一自六龍天上去,至今黃帕御床高。」注云:「昔文宗建奎章閣于大內,年深灑掃,睹御榻之巍然,感而賦此!」
南國女官:其姓氏不詳。順帝妃子程一寧即能詩之才女也,初為才人,不知其是否為此詩所詠之女官也。元末曾有江南女子拱鳳池,巳詳錢注所引楊維楨《宮詞》矣。而鐵崖另一首《宮詞》又云:「十三宮女善詞章,長立君王侍幾旁。阿婉有才還有累,宮中鸚鵡啄條桑。」黃溍跋曰:「此章借用上官昭容事,美中寓刺。」則此女官必甚擅權。按《元氏掖庭記》則程一寧后為「七貴」之一,頗弄權。
竹枝歌:按《唐音癸簽》竹枝為樂府之名,本出巴渝。元和中劉禹錫謫其地,為新詞,更盛行焉。后人以七絕詠土俗瑣事,多謂竹枝詞。元末竹枝詞曾一度風行,楊維楨有《西湖竹枝歌》九首,《呉下竹枝歌》七首,《海鄉竹枝詞》四首,和者甚眾,或有女官傳入宮中。
○四十九
一別諸親三十年,詔令相見出宮垣。就中苦樂誰知得,內侍叢中不敢言。
案:此詩中之三十年有兩解釋:一為宮人入宮后三十年方令回家省親,然揆諸情理,此宮女之年齡當已達四五十歲,其雙親當已古稀老人矣,能否健在,殊不可知。二為宮人年齡達三十歲時,內庭遣其還家省親,其父母年齡約半百,尚可能健在。《元詩選》癸集《萬石退宮人引》曰:「駝絨繡帽紅齒頰,素發微連細紗結,出宮嫁作海商妻,裙腰尚要河西褶。少年十五二十時,中官教得行步齊。春羅夜剪繡花帖,階前夜舞高夔麗……舞困樓闌過三十,內家別選娥眉入。雖名輦送半無家,旋賣珠環問親戚。一為商婦始自憐,十年不見回番船,年多不記教坊曲,時時尋撥相思弦。」據此詩則年滿三十之人即可退休矣。或只司歌舞者三十退休,如石崇家「房老」,其它宮人仍不許回家也。然則年滿三十之宮人出宮已半無家可歸,可憐哉!故在宮服役三十年之宮人便成「有所取,無所歸」之慘局。
○五十
上都隨駕自西回,女伴遙騎駿馬來。踏遍路傍青野韭,白翎飛上李陵臺。
[錢注]楊維楨《宮詞》:「雞人報曉五門開,鹵簿千官泊虎臺。天上駕鵝先有信,九重鸞駕上京回。」注:「每歲此禽先駕往返。」
案:錢氏引楊鐵崖《宮詞》不知注「上都回」或注「白翎」。若以駕鵝注白翎,則謬矣!須知,白翎雀留鳥也,駕鵝則候鳥也,為性質迥不相同之兩動物。高士奇《天祿識余》曰:「朔漠之地無他禽,惟鴻雁與白翎雀,鴻雁畏寒,秋南春北。白翎雀雖嚴冬冱寒,亦不易處。」案,漢人以松竹梅為歲寒三友,蒙古人以白翎雀為其歲寒之友,此即札木合自況之禽也,見前。此說亦見《元朝秘史》,惟《秘史》則言此說系鐵木真譖札木合者。但白翎雀與駕鵝為截然不同之二禽,楊維楨樂府《白翎鵲辭》二章,盛贊該鳥之英武,云其能制猛獸,尤善擒駕鵝。其詩曰:「白翎鵲,西極來,金為冠,玉為衣,百鳥見之不敢飛,雄狐猛虎愁神機,先帝親手鞲重爾。西方奇,海東之青汝何為,下攫草間雉兔肥,奈爾猛虎雄狐貍。」又「白翎鵲,來西極,地從翼旋山目側,邊風朔氣勁折膠,材官猛箭與之敵,黃狼紫兔不余力,須臾白雪輕一舉,千仞直,駕鵝灑血當空擲,金頭玉鵛高千尺,千秋萬歲逢玉食。」白翎雀之蒙古文名作合翼魯合納。《口北三廳志》卷五《風俗物產白翎雀》條記其形狀曰:「形似鵪鶉,長身短足,善學百鳥之音,性馴可畜。」又卷十四《藝文》載:「白翎雀,塞上鳥,如鹡鸰而小,翅有白翎,因名白翎雀。雌雄相呼聲可聽,京師園冶閨閣中多畜之。」當即今百靈鳥也。元人頗喜詠之,薩都剌《天錫集外集》《白翎雀》詩:「凄凄幽雀雙白翎,飛飛只傍烏桓城。平沙無樹巢弗營,雌雄為樂相和鳴。」又白翎雀為元代大曲,《靜志居詩話》:「陳云嶠云:白翎雀,生于烏桓朔漠之地,雌雄合鳴,自得其樂,世皇因命伶人碩德閭制曲以名之,曲成,上曰:『何其未有哀嫠之音乎?』時譜已傳之矣,至今莫之改。」至于何以世皇要伶人譜入哀嫠之音,據楊維楨《白翎鵲辭》引言,則有一故事:「按國史脫必禪曰:世皇畋于柳林,聞婦人哭甚哀,明日白翎鵲飛集干(斡之誤,下遺一耳字)朶上,其聲類哭婦,上感之,因名侍臣制白翎雀詞。」此可為《宮詞》第二十二首,錢注楊維楨《宮詞》「開國遺音樂府傳,白翎飛上十三弦」之注腳。白翎雀為唯一出名之元教坊大曲。據云其曲「始則雍容和緩,終則急躁繁促,殊無不盡之意。」至于白翎雀曲之作者,張昱尚有一說,乃河西伶人火倪赤。
自西回:元帝每歲由上都南回大都,例經西路,所謂「東出而西還」也。西路之納缽凡二十四,其中以中都——即《元史明宗紀》之王忽察都之地——為最出名。周伯琦《懷禿腦兒》詩曰:「侵晨離白海,輦道轉西邁。」又《興和郡》詩曰:「北巡必西還。」《懷來縣》詩曰:「鑾輿歲西還。」皆一再說明皇帝南歸大都時,循西路而返也。
野埀:周伯琦《扈從詩前序》曰:「無樹木,遍地生地椒、野茴香、蔥、埀,芳氣襲人。」
李陵臺:即十八納缽之一也,為兩都之間之一大納缽,距上都約百里。楊允孚《灤京雜詠》詩:「李陵臺畔野云低,月白風清狼夜啼,健卒五千歸未得,至今芳草綠萋萋。」注:「此地去上京百里許。」王惲《秋澗集中堂事記》曰:「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里,有李陵故臺,道陵勅建祠宇,故址尚在。」李陵臺為灤京八景之一,見《皇元風雅》張天師《灤京八景》詩。八景者,鳳閣朝陽(即大安閣,見《元宮詞》第一首),龍崗晴雪,勅勒西風,烏桓夕照,灤江曉月,松林夜雨,天山秋獼,陵臺晚眺是也。
○五十一
隊里惟夸三圣奴,清歌妙舞世間無。御前供奉蒙深寵,賜得西洋塔納珠。
[錢注]張昱《輦下曲》:「教坊女樂順時秀,豈獨歌傳天下名,意態由來看不足,揭簾半面已傾城。」
案:錢注誤矣,隊里云者,仍指天魔隊,已見前第二十三首、第二十四首,三圣奴乃天魔隊中之白眉也。天魔舞乃秘密性質,惟內庭有之,至于順時秀則為元代教坊名伶,色藝雙絕,可比美唐代之念奴,雖名躁一時,然富貴人家亦可延致,并可交男友多人。三圣奴則藏之金屋,只能供奉順帝一人。考元代女伶多名某某秀者,見于《青樓集》者有曹蛾秀,順時秀,連枝秀等。順時秀本名則為郭芳卿,其人不但善歌,且極聰明。明大詩人高啟生于元明之交,曾歌詠之,極贊芳卿絕藝也,雖其《聽教坊舊妓郭芳卿弟子歌》為順時秀弟子而作,其詞曰:「文皇在御升平日,上苑宸游駕頻出。仗中樂部五千人,能唱新聲誰第一?燕國佳人號順時,姿容歌舞總能奇。中官奉旨時宣喚,立馬門前催畫眉。建章宮里長生殿,芍藥初開勅張宴。龍笙罷奏鳳弦停,共聽嬌喉一鶯囀。遏云妙響發朱唇,不讓開元許永新。繡陛花驚飄艷雪,文梁風動委芳塵。翰林才子山東李,每進新詞蒙上喜。當筵按罷謝天恩,捧賜纏頭蜀都綺。晚出銀臺酒未消,侯家主第強相邀。寶釵珠袖尊前賞,占斷春風夜復朝。回頭樂事浮云改,瘞玉埋香今幾載?世間遺譜竟誰傳,弟子猶憐一人在……」此詩頗可說明元末時都中演戲風氣甚盛。
塔納:《元朝秘史》旁注及譯文均云大珠,《元史世祖紀》:至元二十八年「詔回回以答納珠充獻及求售者還之」。又,至元二十九年「回回人忽不木思售大珠,帝以無用卻之」。又,至元三十年「回回孛可馬合謀沙等獻大珠,邀價鈔數萬錠,帝曰:『珠何為?當留是錢,以赒貧者。』」綜以上三條則知答納珠即大珠,答納即塔納之對音也。王國維蒙古史札記有專文討論塔納,謂塔納即今之東珠,宋人稱之曰北珠者也。然張星烺《中西交通史料匯編》冊六,則云答納乃地名,此地產珠,是以珠名答納。案:馬可波羅時代,印度大商港即名答納,該地曾來中國進貢,《元史》卷十六《世祖紀》:至元二十八年八月戊子,「咀喃藩邦遣馬不剌罕丁進金書、寶塔及黑獅子、番布、藥物」。文中之咀字應為呾字,「呾喃」即T-hana之對音也。又塔納市瀕印度洋(西洋)海岸屬榜葛剌(Bengal),產大珠,見《星槎勝覽》卷四。然則塔納宜稱為西珠或南珠,非東珠。
○五十二
按舞嬋娟十六人,內園樂部每承恩。纏頭例是宮中賞,妙樂文殊錦最新。
案:此詩仍詠十六天魔,妙樂奴與文殊奴皆為隊中之翹楚,極負盛譽,名見于《元史》。順帝酷嗜天魔舞,故《宮詞》中屢詠之。
○五十三
月宮小殿賞中秋,玉宇銀蟾素色浮。官里猶思舊風俗,鷓鴣長篴序梁州。
案:月宮小殿,大都殿宇也。《元史順帝紀》:至正十三年「造清寧殿前山子、月宮諸殿宇」。
鷓鴣曲:金代舊調也。《大金國志》:「其樂唯鼓笛,其歌唯鷓鴣曲,第高下長短如鷓鴣聲而已。」《三朝北盟會編》紀女真風俗,亦如是言。元因金人舊調,好唱鷓鴣曲。袁桷詩:「蘆笛聲聲吹鷓鴣。」楊允孚詩:「一曲鐙前唱鷓鴣。」
○五十四
祈雨番僧鲊答名,降龍剌馬巴缾。牛酥馬乳宮中賜,小合西頭聽唪經。
[錢注]張昱《輦下曲》:「守內番僧日念吽,御廚酒肉按時供。組鈴扇鼓諸天樂,知在龍宮第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