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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異辭錄
  • 劉體仁
  • 5109字
  • 2015-12-26 19:25:06

捻匪自初起以迄于亡,均以抄掠為生,不與官兵戰,追之急,則擇一平原之地,面有深河,以為之蔽,背倚于高阜,以為陷阱。賊匿阜側,先以殘兵羸馬誘官軍渡河。既渡,軍稍亂,乃縱騎出擊,馳逐過河,迫之于平原,蹂之以馬足,雖有猛將精兵,罔不挫敗。臼口、麒麟凹、尹隆河之敗,胥由于此。先文莊率所部親慶軍至鄂,與楊忠勤之勛軍,追賊于小河溪。入鎮,無鎮焉者。忠勤曰:“去遠矣,速追勿失。”錢玉興總鎮時為探路員,諫曰:“灶突尚暖,賊離未久,宜慎之。”弗聽。未幾,勛軍中伏,總兵張遵道等皆歿,軍士死傷強半,賊挾潰卒,且著其冠服,洶涌而下,兵匪莫辨。時文莊在鎮中,聞之。使親軍哨弁吳建昭配以銳卒百人橫截之。矛揭其草帽,見長發,大呼曰:“賊也!”刺而殺之。慶軍分統吳長慶,以槍隊瞄準射擊,每發悉中。賊多殪,驚退返隊,勛軍馀眾乃得歸。時惡氛漸逼,一末弁請曰:“望中有堡,宜據之而戰斗。”文莊曰:“望之近,行至其處不易,是逃耳,速斬以徇,凡言退者視此。”鎮外樹林,枝干尚密,文莊命工夫植椿于外,移營據守,軍中過山炮四尊,悉置前方,滿裝子彈,令日:“待旗舉而后發。”時賊伏小山后,出沒坡下。江南大營舊將況文榜,時為后軍分統,請曰:“賊兇狡,可誘而致。”許之,遂率所部馳往搜索,往反二三合,奔而回曰:“賊至矣。”文莊嚴陣以待,令曰:“賊百步,告我。”及賊近百步,又令曰:“再二十步,告我。”須臾,令旗一舉,彈子橫飛,如雨雹驟下,賊萬馬密集,長矛齊舉,望之如春筍,經炮火一震而全倒,悉駭遁。文莊率師,凡與武夫俱者,不自主稿,輒任彼軍書記為之。是役也,勛軍報捷,適親慶軍吏亦至糧臺領餉,見李文忠。文忠曰:“諱敗言勝者丑丑。”軍吏曰:“丑者丑矣,美者自美。”文忠不責也。其后文莊見曾文正,文正曰:“臼口、麒麟凹、尹隆河三役,賊勝而驕極矣,小河溪一戰,將使彼知其我軍之有人。”

李文忠繼曾文正為欽差大臣,捻賊撲過河至山東,文忠變通而用扼河之策,反守運河,圈賊于山東境內不得出。銘軍部卒有為捻所得者,任柱縱之還,曰:“幸為我傳語劉公:吾子年十歲,騎不純熟,來歲方為越河而西之計,今茲未也。”壯肅亦縱所俘賊,仍予酒食,遣去以報之。贛榆之戰,銘軍先失利,走匿溝內,適值秋季,正青紗障時也。任柱奮勇直前,追殺我兵。匿溝內者,潛伏狙擊,忽聞賊大擾亂,言“大王中彈”。未幾,前所縱俘名潘貴者,奔告任柱受傷身死。銘軍乘勢進擊,遂獲大勝。

吳伯華、香畹觀察昆仲,以鄉團從李文忠援蘇,隸程忠烈部下,稱“華字營”,戰比有功;從征浙西,受嘉善之降。時杭寇乞撫,李文忠將受之。左文襄爭曰:“越境剿賊則可,越境受降則不可。”文忠于是乎止。先文莊率師過張涇匯,連戰皆捷,嘉善已在掌握,華字營遽受寇降書,文莊不悅。嘉興既克,兩軍偶有斗毆細故,華字營不勝。未幾,伯華觀察以事見,隨從多人,因而尋釁。門者以告,不免言之過甚。及入見,文莊以軍法杖責之。觀察頗忿,上書于李文忠,言本朝二百馀年,從無鞭撻道員之理。文忠曰:“汝讀書,尚不知身在軍中,當從軍法耶!”時同袍者皆鄉人,事過勸解,和好如初。既而,徐州道缺出,文忠問于文莊曰:“孰為宜?”文莊曰:“似無若伯華者。”文忠笑諾。觀察辭弗受,未幾辭歸。文忠猶未忍于其去也,偶遇其部下,問曰:“主將有書來與?”對曰:“然。”出于衣袖中。書曰:“李宮保不可與處,汝等趣歸耳。”“李宮保”者,當時軍中于文忠之稱也。文忠怒,遂與之絕。香畹觀察代統其眾,駐揚州。捻賊敗于山東,跳而免,奔過六塘河浙軍守汛。文莊使馬隊官葉志超、楊歧珍追之。臨行請命曰:“捻行有二路:一之蒙,亳尋老巢,一過揚州投李世忠,為求降計。將若之何?”文莊曰:“捻若歸皖,羽類眾多,千萬人一呼立集。吾求解兵柄于東捻肅清之后,早有成議,不能久俟,爾行勿出蘇境。若入運河,則吾賀汝縶賴文光歸耳。”時賊眾尚不下二萬,與我軍戰于淮城東,大破之,擒斬幾盡。志超、岐珍知文光在逃,留俘獲于清江浦而率兵窮追。文光僅馀數騎,遇閘輒呼曰:“吾官軍也,為賊所敗。速去板,賊至矣。”及我軍追及,幾經解釋而后得過,遂落賊后。文光先至揚州,舟渡中,小卒跪進金帶,稱“大王”,為華字營兵所見,擒以獻。翌日,文莊至揚,語觀察曰:“從此兵革息矣。”談笑甚歡。后三日而郭武壯至,爭曰:“吾輩耕之,君食之耶?”觀察引見文莊而解之,乃已。觀察得以道員記名簡放,久而未即真除。文莊簡贛藩入覲,過津遇之。與文忠談及,問曰:“香畹活捉賴文光,胡弗得賞?”文忠曰:“朝廷忘之久矣。”文莊曰:“公昔為帥,而今居相位,何可弗言?”歸寓而觀察來,遜謝至再。知文忠左右,必有為之偵視者也。

古人常有言:“吾活多人,子孫必有興者。”此為無罪者言之也,若寬縱惡人,不啻養虎,烏得謂之陰德?即論王氏之事,后遂生莽,以覆其宗,奚足為福!葉志超、楊歧珍追賴文光于淮城東,大敗之,獲數千人,留于清江浦。時錢調甫中丞駐此轉運糧餉,悉為之剃發而釋之。曾文正曰:“至此是尚從不去,皆多年巨憝、人人宜誅者。”其后中丞以頭疽死。求福者未必得福,古書當善讀,未可盡信也。

曾文正回兩江總督任,李文忠代為欽差大臣,先文莊屢求解兵柄。文忠約:俟軍務之畢。及賴文光就獲,再請。文忠不許,且百端譬解曰:“古人捧檄而喜,豈有親在而可以高蹈耶!軍務以來,候補藩臬無簡缺者,今以學士任方面,上下屬望之殷,而可恝然視之乎?”文莊奮然曰:“公謂我于區區一藩司之職,萬馀人之眾,而患失之乎?”文忠不可留,乃作調侃詞曰:“儒者讀書,貴能下人。吾昔治團練,從官軍戰,為敵所乘而失其壘。道逢和禹門,吾下馬,向之行旗人半跪禮,禹門欣然下馬答禮。是役也,不特未受闕咎,且獲保贊善銜。吾固翰林院編修,曾謂清望不若公與。”又曰:“吾輩文人,臨戰非武夫比。吾昔兵敗求死,臥于當道,以阻潰兵之路,皆左右越而去,是其明驗也。”時幼荃太常在座,讒言曰:“吾輩部下士氣奮發,豈公昔日部下之可比也。”文莊笑。文忠曰:“何笑?”文莊曰:“吾輩部下,非公部下之比,斯言盡之矣。”文忠曰:“吾不若君輩運亨將兵多,故至于此耳。”文莊曰:“然今吾輩亦不若公運亨將兵多,此其所為公下也。”

文忠幼弟幼荃太常,曾文正剿捻,奏調至營,謂有諸兄風。太常風度灑然出塵,在軍手不釋卷,尤極好學深思之致。文正師行無功,先文莊以襄辦軍務,猶蒙其咎。東捻平后,求解兵柄,至再至三、至于四五,乃幸得去。太常自將五千人,益以善慶、溫德勒克馬隊八千人,自成一軍,原不為少,惟賊蹤飄忽,追之過急,則蓄其全力而悉眾六萬騎,設阱以待;稍涉持重,即終歲不見一賊,弗易奏效。太常由后之說,不為主帥所喜,所部旋改隸別軍。賴文光就擒之日,太常雖踵至,已徒手無衛矣,僅論前勛,以運使候補。是時,軍中保案,動輒萬余人,武職獎札多棄弗取,賤視可知。文職中,以兩司候補者,從不獲簡。至運使三數之缺,太常尤鮮幾希之望。軍務底定,文忠復避嫌,不為推轂。于是入官則無實授之期,改途又乏出身之路,益郁郁不得志,濾者至勸其復應鄉試,太常意動,已而覺其不倫而止。其后至津省兄,郁郁病瘵,遂不起。卒前數日,文忠往視,太常移面向內而不與語,蓋先知多忠勇于劉霞軒中丞之事云。《庸庵筆記》載其夢見冥王事,文忠曾述與文莊,言“冥王迎出,太常入拜,冥王亦拜,皆額至地”。然則冥間行禮,隨陽世為轉移耶。

先文莊之解兵柄也,并開山西布政使之缺。左文襄示意將請于朝,俾署晉撫,率所部往,當西北路,文莊辭謝之而止。及捻平,西事日亟,朝廷將遣鼎軍入關往助,琴軒中丞通書于文襄,文襄復書并不拒卻,惟亟言關中非缺兵之為困,而缺餉之為困。書末明言“山頭廷尉,請君自擇”云云,中丞不敢前往而止。觀此兩事,可見遇合之不同。

文忠季弟季荃觀察,為諸將排去于常州克復之后,其幼弟幼荃太常,旋自行引退于東捻肅清之時。文忠部下,于其昆仲不免寡情,未幾,并主帥而欲去之。履霜至于堅冰,由來已久,《易 象》為周公所作,宜其通于政事也。

張總愚突犯畿輔,詔征各省援兵。淮軍諸將悉辭不往,文忠以是拔去雙眼花翎,褫去黃馬褂。詔至,天方黎明,文忠讀而復臥,置之枕側。晨起,聞諸將咸集,切切私議。出視,郭松林曰:“會兵北上,先取京都耳。”言泄于外,朝廷益疑軍中有異志。殷譜經侍郎,以條陳蘇省漕糧之事,大受文忠復奏之揶揄,與之有隙,至是昌言:“李氏兄弟大購田地,毗近者悉為所有,幾于強取,宜令皖撫抄其貲產。”文忠知之,尤為駭悚。時先文莊已解兵柄,未去,密告文忠曰:“諸將謀去公,顯而易見。惟琴軒究竟讀書人,可激以義。”又謂潘中丞曰:“吾輩道義之交,緩急顧不可恃耶!”翌日,文忠召中丞至,謂之曰:“見詔書耶?”曰:“然。”文忠曰:“不為我懼乎?”曰:“何懼之有!君之于臣,猶父之于子也,喜則予,怒則奪,抑奚以異。”時趙子方觀察在隔室,文忠大笑曰:“子方,如琴軒言,直風流罪過耳。琴軒,其速勤王。”中丞乃率軍行。他日,文忠曰:“吾見插羽驛遞于道,急呼問其人將往何所,曰:‘致李宮保。’吾心惴惴,以為緹騎至。拆視,讀寄諭,潘軍已過河,去京不遠,私心乃安。”

西捻之平,潘中丞實為功首,是時鼎軍已增至萬余人。先文莊解兵柄,所部親慶軍吳武壯繼為統帥,數亦萬余人。中丞從軍于合肥西鄉團練,與淮軍諸將領素所習處,故能得群策群力,而竟此功。劉壯肅先以勤王遲緩被譴責,托病不出,屢詔征至,甫蒞軍而收其成,《湘軍志》已有微言。天下事有幸有不幸,固如是也。中丞臨機應變,善戰好謀,有古名將風。法越之役,身當前敵,料其終局歸于和議,故不以兵事為意,致誤軍機,一蹶遂不復起,識者惜之。中丞罷官時,挽某烈婦殉夫聯云:“你看他末路英雄,大半偷生旦夕;天許爾多情夫婦,再結來世姻緣。”不啻自己寫照矣。文莊常言:琴軒最聰明處,即其最不聰明處。”于斯聯亦云。

李文忠與左文襄皆命世之英,賤日相遇,各不相下,久之遂生意見。寇、捻兩役,適戰地接近,益形敵對。淮軍平西捻,張總愚投水死,文忠奏報,時朝廷懸一大學士缺,隱然以為賞格。文忠因此得相位,尤觸文襄之忌,公然疏言“張總愚未死,伏有隱患”。是后彼此遂不通訊。文襄征回,久未得手,文忠忽奉詔,西行助戰,笑曰:“我軍未至潼關,季高必有手書先到。”既而果然。書中先自言其軍事辦理之不善,次言增兵之必要,末引《詩》曰“須我友”,“實獲我心”云云。文忠以教案回津,從此音問又絕。至回匪平,始更修書焉。

楊忠勤卒于西捻未平前數日,未預論功之典。自曾文正任欽差大臣,先文莊為襄辦,諸將故等夷,弗樂為所屬,常引避,莫肯從戰,此李文忠離間眾軍之效,得于福元修中丞者也。惟忠勤心懷坦白,始終相隨。小河溪之役,勛軍遇伏,不至全師覆沒者,足征左右提挈之功。當文莊于東捻平后乞退,忠勤曰:“吾不能進退與公俱,他日當辭賞,以見同袍之誼。”至是果應其言。然是役也,自李文忠以下,皆給都尉世職而已。諸軍馳逐多年,僅得區區之名義,朝廷酬庸,亦孔薄矣。

忠勤故后,一子一女。子聘郭武壯之女,女字劉壯肅之子,皆口允而未行文定之禮。郭武壯立悔前議。劉壯肅曰:“吾不以生死易交。”仍踐婚約,且為其家買田筑室于合肥西鄉,使安居樂業焉。人多厚劉而薄郭。郭武壯輒自解曰:“少銘不乏貲財,吾與六麻子易地而處,若是者,吾優為之。獨是其子失怙,無所庇蔭,不知流于何等。吾女終身之事,不敢不慎耳。”“六麻子”者,壯肅少年鄉間混號也。當日軍中之友無所諱憚,稱之多如此。

《清史》載,圣祖見西洋人,與之握手為禮。蓋本于《實錄》,曾不之諱。譯本《乾隆英使覲見記》載,高宗見印度總督馬戛尼,令行拜跪禮;不可,乃從彼俗。大哉!容人之量,懷遠之德,為不可企及也已。流俗相傳:乾隆朝英使來朝,請行一足跪禮,許之;及人見,不覺兩足俱跪。無稽之談,猶曰“代遠無征”也。同治十一年六月戊申朔,越四日,上御紫光閣,見西洋各國使臣。《桃花圣解日記》云:“夷酋皆震栗失次,不能致辭,跽叩而出,自此不敢復覲天顏。此輩犬羊,君臣脫略,雖跳梁日久,目未睹漢宮威儀,故其初挾制萬端,必欲瞻覲。既許之矣,又要求禮節,不肯拜跪,文相國再三開喻,始允行三鞠躬,繼加為五鞠躬,文公固爭,不可復得。今一仰天威,便伏地恐后,神靈震懾,有以致之云”。按英法兵入京之后,西人渺視中土久矣,此事為理所絕無。然記當日情形,又眾目昭彰之地,胡忽有斯說,人亦胡以能信以為真,誠百思而弗得其故。文文忠為一代英賢,是時上下不知敵情。李文忠勛業之高,震乎寰宇,惟此洋務之一途,猶為人所指摘。政府之中,主持大計,使邪言不致侵正、眾口不至鑠金者,惟文文忠是賴。庸詎如市井交易,與外使爭較三鞠躬、五鞠躬之數,非徒無益,而且為彼所笑。傳之天下后世,豈不誣我文公?斯固不得不為之辨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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