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異辭錄
- 劉體仁
- 2399字
- 2015-12-26 19:25:06
咸同之際,旗籍大臣中,倭文端以理學著稱,一時風化,頗為之轉移。吾鄉吳竹如侍郎與之志同道合,蔚然為一代名臣。費莫氏文文忠公字博川,為先文莊朝殿之師,每見,敬禮有加,稱譽不容于口。同治初,政欣欣然有太平之象,雖恭王當國,皆公贊襄之功。及卒,李文忠嘆曰:“旗人中麟鳳也。”傾服如此。宗室岐子惠將軍出鎮成都,與文莊曾通蘭譜,而見解不合。文莊不以加旗餉為然,主張以歷年八旗欠餉,準其移獎實官,俾克轉售得資,以濟窮困。將軍曰:“轉售必有折扣,是虧在旗民,宜待國家財政寬裕,仍取之官。”成都旗營兵有為盜者,照章應先銷旗檔旗籍,而后加刑。華陽縣知縣張濟,于報案公文不載其旗籍,而錄于口供。文莊閱案已畢,未覽供詞,遽批“就地正法”。將軍問知其故,即請將張濟解職參辦。文莊曰:“治盜嚴而加之罪,民其謂我何?愿公寬之。”將軍固執不允,因之大哄。既而,交好如初。其堅忍之性,真旗人之健者也。
舊制,景祖以上宗支稱覺羅,景祖以下子孫為宗室,而格格、額駙則無限制。乾隆三十六年,宗人議準:世祖章皇帝位下子孫所生女,照例視爵,封授格格、額駙,給與俸祿;其余王公之女給虛銜,推恩至四世以下。同治二年詔:自高宗純皇帝以下各王公所生女,均為近支,照例封授格格、額駙,給與封祿;其余均為遠派,僅封授格格、額駙虛銜。雖以次遞降,仍推恩至五世以下。凡一朝崛起,封建親戚,屏藩帝室,當時人數無多,未始非榮幸之事。傳之既久,至光、宣之際,愈演愈眾。甚至四品宗室,及格格、額駙名位,求其一飽而不可得。成都將軍岐元子惠,自言:幼時貧困,夜出挈籃賣蘿卜,行至某處,近于其姻家,聞聲延入與語,慚而逃去。余家在舊京時,車夫用一重亻臺,即有額駙職銜,問之,則云:“非此,將坐以待斃。”遜位以后,艱苦之狀,不忍言矣。
屠梅君《請歸政之后處省密摺廷臣封奏仍書皇太后圣鑒懇恩披覽然后施行》一摺,在醇賢親王疏請繼續訓政數年之后而上者也。醇賢親王之于德宗,義雖君臣,恩實父子。王既有此請,則是時德宗年少,圣德未宏,將以有待,自可默喻。屠侍御更陳所見,何致遽膺譴怒,其故不得而知。果如侍御之言者,可免甲午中日之戰,可免戊戌維新之局,可免慈圣三次垂簾之命,可免大阿哥入嗣之舉,可免拳匪作亂,以致八國聯軍入都之慘,可免四十五年九百萬萬賠款本息之費。侍御此奏,關系豈小也哉!
歸政、大婚,兩次大典,三代覃恩,賚及赫德。其余軍功,督撫提政,無論存沒,皆叨異數。所遺者,惟先文莊及沈文肅二人。文肅歿已久,或一時遺漏。文莊以浙撫任內,奏請緩加旗餉,增練海軍,與醇親王設施大政全然相反,致忤邸意,故不及。李文忠函,則謂邸于此事,并無意見云。附錄《緩加旗餉疏》如下:
疊準部咨,籌辦海軍經費、旗兵加餉二事,此皆國家根本之計,遠大規模,臣雖至愚極陋,何敢稍有異詞。惟兩事并重,當先重其尤重者;兩事并急,當先急其尤急者。方今外洋環伺,迭起釁端,我所以隱忍議款者,以海軍未立也;彼所以肆意要挾者,亦以我之海軍未立也。圣漠宏遠,創立海軍衙門,籌備船械,操練兵輪,此至重至急之務,萬不可再事遷延稍緩須臾者也。至于八旗兵丁,皆我朝開創之初,從龍舊旅。自減餉以來,不免拮據,議復原餉,固理所當然,臣昧亦所欽仰。惟兩大政同時并舉,需餉太巨。天地生財,只有此數,府庫進款,歲有常經。自咸豐初年用兵以后,外備強敵,內防伏莽,各省防勇,萬難全撤,雖益以厘金、洋稅,仍若不足。臣忝撫浙江,已疊將支絀情形一再陳奏。各省情事,雖不盡知,然屢準戶部咨催協餉,開列清單,即如江蘇、廣東,素稱豐裕,亦復欠數甚巨,其余各省,大略相仿。今驟需巨款,勢必紛紛欠解,部議處分雖嚴,然只能竭其所有,勢不能強其所無。兩事兼營,萬難兼顧,不如略分先后,期于必成。可否飭下戶部,將各省協解餉款通盤籌計,不以歷年派撥之數為定,而以各省實解之數為額,究竟每年能添解若干。如不能兩事并舉,只可先竭一二十年之功,歲提三四百萬,專意海軍。待海軍就緒,庫有儲馀,再議旗兵加餉。庶循序漸進,事有歸宿。溯查旗兵減餉三十年,固屬異常困苦,亦已支持到今。臣非敢謂加餉之不重不急也,而以海軍關系較之,則尤為至重至急。故為此萬不得已之說,或亦一舉兩全之計。至國家億萬年丕基,當籌億萬年久長之策。八旗丁口眾盛,數十百年后,蕃衍生息,其數更倍于今。即兵餉復額,萬無給足之理,朝廷亦更無養育之法。其應如何安插疏通,擬請旨密飭親信王大臣從長計議,徐圖補救,是非臣之谫陋,所能擬議毫末者也。
光緒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奉到朱批:創立海軍自系當務之急;而旗兵日久困苦,何以資操練而固根本?至欲另籌安插疏通,輕議更張,尤屬非是,原摺著即擲還。
順直水災,常熟翁文恭、南皮張文達各作書畫便面十,售貲助賑,每件二金。都人未之前聞,賑局司帳,亦不知二公筆墨之身價也。忽為一不知姓名人所見,盡數買出,賑局以為利市,往二公家,再三請益,二公不允。都中以為奇談,日往局問訊者數十起,而卒不可得矣。
《四庫全書》于本朝著作抉擇綦嚴,集部尤甚,名望稍次,皆在屏除之列。雍乾學者,時代太近,或其人生存,格于定例,不及著錄。嘉道以后,更無論矣。光緒中葉,論者多主續修《四庫》,朝旨允于《會典》告成舉行。未幾,即有日本之敗,《會典》成后,新說繁興,百政待舉,無暇及之矣。
阮文達公大考,《眼鏡詩》首二句云:“四目何須爾,重瞳不用他。”時高宗年近八旬,目力不減,頗以老健自喜,閱詩大喜,拔置第一。文達因是驟躋顯貴,出膺疆寄,入贊綸扉,躬際太平之盛。晚歲優游林下,壽臻耄耋,每逢慶典,屢沐恩施。儒臣之福,莫與比倫,皆一詩之功也。《蕉窗隨筆》謂其諂事和┞,授以意旨,固屬誹謗之詞。然公以詞臣在朝,焉知宮禁細節,縱非有意刺探,其聞諸內廷行走親近之臣,固屬當然之理。和相既有師生之誼,圣躬康泰,平時自宜談及。適逢其會,形諸歌詠,遽邀上賞,乃事實之不可諱而不必諱者也。光緒壬辰,潘文勤公為總裁,相傳有鐘鼎關節,亦是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