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書其難哉，書其難哉。文籍之生久矣，能書者何闊稀焉。蓋夫人能書也，吾求其能于夫人者，是以難也。今予得其人而不表章之，使來者知所取，則以至乎書道之妙，予則有罪也。厥今區(qū)夏同文，奎壁有爛，異能間作，黼黻皇猷，三代以還，莫此為盛。大比之制已興，保氏之教必立。
（周官大司徒，以鄉(xiāng)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一曰六德：知、仁、圣、義、中、和。二曰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三曰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鄉(xiāng)大夫以歲時(shí)入其書，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與賢者能者。保氏掌養(yǎng)國子，以道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shù)。）
草茅論著，或者有取焉爾。
書要篇
六書之要，其諧聲乎？聲原于虛而妙于物。言者聲之宣也，書者聲之寄也。飛龍肇音，漻哉闃乎，其罔聞也。
（六書，一曰象形，二曰指事，三曰會意，四曰諧聲，五曰假借，六曰轉(zhuǎn)注。飛龍見上篇注。）
夾漈山人嘗是正之，有音無文者多矣。
（夾漈姓鄭名樵，字漁仲，興化人，鄭回溪之諸父也。隱于夾漈山，著書十類，凡五十種千馀卷。六經(jīng)各有傳，備載先生所著書目。今子經(jīng)家藏又有易說、正隆、官制、養(yǎng)生等略十馀種，皆書目所未載者。宋南渡初，先生以布衣召對，上所著書于官，詔藏之秘省。命以官，不拜，乞還山。令所在給筆札。著通志，三年然后成就，總二百卷。內(nèi)有六書、七音、金石等二十略。其七音序曰：漢人課籀隸，始為字書，以通文字之學(xué)。江左競風(fēng)騷，始為韻書，以通聲音之學(xué)。然漢儒識文字而不識子母，則失制字之旨。江左之儒識四聲而不識七音，則失立韻之源。獨(dú)體為文，合體為字。漢儒知以說文解字，而不知文有子母。生子為母，從母為子，子母不分，所以失制字之旨。四聲為經(jīng)，七音為緯。江左之儒知縱有平上去入為四聲，而不知衡有宮商角徵羽半徵半宮為七音。縱成經(jīng)，衡成緯，經(jīng)緯不交，所以失立韻之源。七音之韻起自西域，流入諸夏。梵僧欲以其教傳之天下，故為此書，雖重百譯之遠(yuǎn)，一字不通之處而音義可傳。華僧從而定之，以三十六字為之母，重輕清濁，不失其倫，天地萬物之音備于此矣。雖鶴唳風(fēng)聲，雞鳴狗吠，雷霆驚天，蚊虻過耳，皆可譯也，況人言乎。臣初得七音韻鑒，一唱三嘆。胡僧有此妙義而儒者未之聞及乎？研究制字，考證諧聲，然后知皇頡、史籀之書已具七音之作，先儒不得其傳耳。今作諧聲圖，以明古人制字通七音之妙。又述內(nèi)外轉(zhuǎn)圖，以明胡僧立韻得經(jīng)緯之全。雖七音一呼而聚，四聲不召自來，此其粗淺者耳。至其紐躡杳冥，盤旋寥廓，非心樂洞融天籟通乎造化者，不能造其間也。）
皇元國書重啟人文諧聲之義，實(shí)綜乎五。
（蒙古書具六書之義，而以諧聲為主也。）
雖古之三皇龍書、穗書、云人諸作，蔑以加諸。猗與休哉，商之倒薤，周之虎書、魚書，具象形邪？
（問商周書）
曰夷考禽書龜鸞諸體，不過象物而作也。
（龍穗見上篇注。云書，黃帝之世，卿云常見，因?yàn)樵茣栽萍o(jì)官，故為云師而云名。又游扈水之上，靈龜負(fù)圖而至，帝嘉其應(yīng)，作龜書。或曰唐堯時(shí)外國進(jìn)一巨龜，背闊三尺，上有科斗文，記開辟以來，堯命作龜歷焉。又云洛龜負(fù)圖，禹觀而得九疇之文、鸞鳳書。少皞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jì)于鳥，為鳥師而鳥名。其文章衣服皆取以為象，故有鸞鳳書。自顓頊以來不能紀(jì)遠(yuǎn)，乃紀(jì)于近為民師，而命以民事，其車服書器有仙人之形，因?yàn)槿藭；蛟频蹏扛咝潦纤啤＠钏股票嫖淖郑臑樽瓡^之仙人篆。科斗書者出于古文，因科斗之名，又飾之以形，不知所起，或云顓頊高陽氏所制。鐘鼎書，夏禹作。倒薤書，商湯之師務(wù)光避天下于清泠之淵，植薤而食，輕風(fēng)時(shí)至，見其積葉交偃，而為倒薤書。王愔曰：倒薤書，小篆法也。或云漢曹喜為之，蓋古法，喜以小篆書之也。虎書、禽書、魚書，皆史佚所作。佚，文王之史，歷事武王、成王。當(dāng)文王時(shí)，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有獸曰騶虞，白質(zhì)元章，馴于靈囿，不踐生草。于是佚錯(cuò)綜其體，而作虎書。又鸑鷟鳴于岐，赤雀集于戶，至武王時(shí)，火流于王屋，化為烏。佚乃并狀鳥瑞，而作禽書。及武王伐紂，師渡孟津，白魚入于王舟，王取以燎。故佚又作魚書，體魚之首為乙，尾為丙，以紀(jì)其瑞焉。麒麟書，魯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孔子作春秋，絕筆于獲麟。弟子作書，以申素王之瑞。轉(zhuǎn)宿篆，宋景公時(shí)熒惑躔于宋野，景公懼而修德，熒惑退舍，國富民康。于是司馬子韋作轉(zhuǎn)宿篆，象蓮花未開形。蠶書，魯秋胡子遠(yuǎn)宦，三年不歸，其妻幽居懷思，因玩蠶而作。芝英書，初六國時(shí)各以異體僣為符信，而芝英書興焉。秦焚典籍，其文遂滅。至漢武帝時(shí)，產(chǎn)靈芝于宣房，既作芝房之歌，又述其事，而作此書。氣候直時(shí)書，漢司馬相如妙辨六律，測尋二氣，采日辰之禽，屈伸其體，升降其勢，象四時(shí)之氣，為之興降象形焉。又后漢東陽公徐安子，搜諸史籍，得十二時(shí)書，皆象神形也。蛇書，魯人唐綜當(dāng)漢魏之交，夢蛇繞身，寤而狀之。瑞華書，南齊武帝于永平二年春二月，睹落英茂木而作此書，為辭紀(jì)之。黃門侍郎何允明于圖緯以為木德之瑞，纂其辭，藏之王府。凡若此類，皆象形書。 按又飾之以形上，墨藪有因科斗之名五字。原本脫去，今增入。）
曰孔壁舊書，皆科斗文字，佳城之文，獨(dú)顯于世。
（問孔壁書。見上篇注。佳城文，前漢夏侯嬰掘地，得石槨，有銘，以示叔孫通。通曰：科斗書也。其文曰：佳城郁郁，三千年見白日，呼嗟滕公居此室。）
曰古文雜用籀體，非一于科斗也。
（蒼頡之初，龍穗書專行于世，其文章簡要，書用一體。史籀既修篆之后，云鸞等作，皆未嘗廢。然文字日繁，必錯(cuò)綜雜體而書之。或有專體如佳城文之比，皆非連篇累簡，故可以存古不變。至若孔壁之六經(jīng)，其辭不可謂不多矣，豈得專以科斗書書之。書序曰于壁中得古文尚書，及傳、論語、孝經(jīng)，皆科斗文字者，蓋史籀之書，秦尚兼行。獨(dú)古文廢已久，時(shí)人罕知，間有一二科斗文，尤為難辨。舉其所難，故總而謂之，皆科斗文字耳。）
蓋古文有填書、麒麟、鐘鼎。
（古文之別十七，曰龍，曰穗，曰龜，曰云，曰鸞鳳，曰人，曰科斗，曰鐘鼎，曰倒薤，曰虎，曰禽，曰魚，曰麒麟。并見上注。曰填書，周媒氏以仲春之月判合男女，以書納采之文。魏文帝使韋誕以題芳林苑中樓觀。晉王廙、王隱并好之。隱以為字間滿密，故謂之填書。曰金錯(cuò)書，古之泉銘也，或云以銘金石，故謂金錯(cuò)。梁劉之遴好古，在荊州聚古器數(shù)百種，有一器似甌，可容一斛，上有金錯(cuò)字，時(shí)人無能識者。曰霹靂書，唐開元中漳、泉分界，兩訟不均，臺省不能斷。俄而雷雨霹靂，崖壁中裂，所爭之地，拓為一徑。中有古文篆六行，貞元中李協(xié)辨之曰：漳泉兩州，分地不平，永安龍溪，山高水清，千年不惑，萬古作程。又泉州南山有潭，元和中雷霆劈石壁，鑿成文字，人無識者。或?qū)懸允卷n愈，愈曰：科斗書也。其文曰：詔赤黑示之鯉魚天公車殺人壬癸神書急急。蓋帝命戮蛟螭之辭。曰天竺書，梵土所作。顏師古云：西域胡僧能以十四字貫一切音，文省而義廣，謂之婆羅門書。）
篆有垂露、復(fù)書、雜體。
（篆書之別十五。曰尚方，大篆、籀書也。曰復(fù)篆，亦籀所作，因大篆而重復(fù)之，其法類夏篆，漢武帝以題建章鳳闕。曰殳書，伯氏所職，文記笏，武記殳，因而制之銘，周時(shí)作。曰傳信鳥書，六國時(shí)書節(jié)為信，象鳥首也。亦曰蟲書。曰刻符書，鳥首云腳，李斯、趙高并善之，用題印璽。曰蕭籀，漢相蕭何作。曰署書，秦之八體書也，蕭何以題蒼龍白虎二闕。曰鶴頭書，曰偃波書，俱詔板所用。漢則謂之尺一簡，仿佛鶴頭，故名鶴頭書。其偃波書即詔板下鶴頭纖亂者也，狀若連波，故謂之偃波。曰蚊腳書，尚書詔板用之，其字體側(cè)纖垂下，有似蚊腳。曰轉(zhuǎn)宿篆，曰蠶書，曰芝英書，曰氣候直時(shí)書，曰蛇書，見上注。小篆之別十一。曰玉箸篆，秦小篆也，李斯等作。曰細(xì)篆，亦斯摹始皇碑序字也。曰仙人篆，李斯改人書而作。曰小篆，漢武帝汾陰得鼎所作也。曰薤葉篆，曰垂露篆，曰懸針篆，并漢曹喜體。喜小篆垂枝濃直，名薤葉。其書本古法商務(wù)光所作，喜以小篆書之。垂露篆，以書章表，謂其點(diǎn)綴如輕露之垂。懸針篆，以題五經(jīng)篇目，其勢有若針鋒。王愔曰：垂露書如懸針，而勢不遒勁，婀娜若濃露之垂。懸針字必垂畫細(xì)末，纖直如針。曰纓絡(luò)篆，漢劉德昇觀星象而作。曰柳葉篆，晉衛(wèi)瓘作。曰翦刀篆，魏韋誕作。曰外國胡書，阿馬鬼魅王之所授也，其形似小篆。此特其一耳，若夫四海九州之外，外國甚多，言語殊俗，其書亦異。朝于中國，或累譯而后通，則各自為體，與小篆絕不侔矣。）
隸之八分變而飛白、行草。
（隸書之別十三。曰古隸，程邈、王次仲作。曰今隸，亦曰正書，出于古隸。鍾繇、衛(wèi)瓘習(xí)之，頗有異體。鍾繇謂之銘石。羲、獻(xiàn)復(fù)變新奇，故別為今隸書，謂之楷法，而隸楷分矣。曰八分，王次仲作，蔡邕述之。蔡琰言：臣父造八分書，割程隸字八分取二分，去李小篆二分取八分。又曰皆似八字，勢有偃波。郭忠恕曰：蔡邕以八體之后又分為此法。蔡希悰曰：王次仲以楷法局促，更引而伸之為八字三分。張懷瓘曰：后學(xué)益務(wù)高深，漸若八字分散，故曰八分。鍾繇謂之章程書。愚按程邈作隸，王次仲廣之。王次仲造八分，蔡邕述之。在秦漢時(shí)，分隸已兼有矣。隸法雖自秦始，蓋取其簡易施之徒隸，以便文書之用，未有點(diǎn)畫俯仰之勢。故此書終西京之世，鼎彝碑碣皆罕用之。東漢和帝時(shí)，賈魴以隸字寫三蒼，隸法始廣，而八分兼行，至蔡邕，則銘刻多分書矣。建初中，以隸書為楷法，本一書而二名。鍾、王變體，始有古隸、今隸之分，則隸、楷別為二書。夫以古法為隸，今法為楷可也。隋唐以降，古法盡廢，遂指八分為古隸，可乎？今之言漢字者則謂之隸，言唐字者則謂之分，其書體則一，不知何以為別。蓋漢有隸分，唐有分楷，分之不可為隸，猶楷之不可為分也。程邈隸書，法帖中有其跡。西漢惟建平鄆縣碑是隸古法，學(xué)者觀之當(dāng)自悟耳。曰飛白，蔡邕所作。王隱、王愔并云：飛白，巧法也。本是宮殿題署，勢既徑大，文字且輕微不滿，名為飛白。王僧虔曰：飛白，八分之輕者。蓋全用楷法。古法飛少白多，其體猶拘八分，自梁蕭子云變而飛多白少。子云又作小篆飛白，嘗書蕭字于臺城佛舍，唐張諗匣歸于洛，命曰蕭齋。又庾元威百體書中，行草俱有飛白，其書無傳。至宋仁宗飛白秀蔚雄邁，一還古法。曰散隸，晉衛(wèi)恒祖述飛白而造，開張隸體微露其白，拘束于飛白，蕭散于隸書。宋蔡襄復(fù)作飛草，亦曰散草，極其精妙，有風(fēng)云變化之勢。曰神書，晉太元中，務(wù)章有女巫神降之，能空中與人言多驗(yàn)，其書類飛白而不真，筆勢遒勁，莫能傳學(xué)。或云：仙人吳猛作也。曰行書，正之小變也。后漢劉德昇所作。鍾繇謂之行狎，務(wù)從簡易，相間流行。至王獻(xiàn)之，又傍出二體，非草非真，離方遁圓，處乎季孟之間。兼真謂之真行，帶行謂之行草。虞世南云：行草之跡，如空中游絲，斷而復(fù)續(xù)。又曰：行書者，若轉(zhuǎn)輪之義，行而不滯。曰龍爪書，王羲之游天臺，還至?xí)ι隙赐ィ}柱為一飛字，有龍爪之形。后人因之，遂稱龍爪書。曰虎爪書，王僧虔擬龍爪而作，以龍爪形用縈婉，似有流溺之患，因加棱角，為虎爪之勢。摯虞決錄注云：尚書臺召人用虎爪書，告下用偃波書，皆不可卒學(xué)，以防詐偽。曰瑞華書，見上注。曰花草書，河?xùn)|山允所作。曰云霞書，未詳所出。曰反左書，梁東宮學(xué)士孔敬通作。當(dāng)時(shí)坐上酬答，無有識者，庾元規(guī)見而識之，遂呼為眾中清閑法。草書之別四。曰章草，史游作。又晉以后有鳳尾諾，亦出于章草。唐人不知所出，有老僧善讀書，太常博士嚴(yán)厚本問之，僧云：前代帝王各有僚吏，箋啟上陳本府，旨為可行，是批鳳尾諾之意，取其為羽族之長。始于晉元帝批焉。周越云：元帝初執(zhí)謙，凡諸侯箋奏，批之曰諾，皆若字也。按章草變法，若字有尾，故曰鳳尾諾。曰一筆書，張芝臨池所制，其倚伏有循環(huán)之趣。后世又有游絲草者，蓋此書之巧變也。曰藁草，晉魏瓘采張芝及父覬法而作，蓋草書之帶行者，亦相間書之。或云起于屈原，楚懷王令條國典，因?yàn)檗徊荩嗜∶Ｓ衷疲憾偈嫜詾?zāi)異，藁草未上，主父偃竊而奏之。皆非也。曰今草，即二王所尚者。 按蔡希悰，宋史作希綜。蕭齋，系唐李約事，今作張諗，未詳。）
草本隸，隸本篆，篆出于籀，籀始于古文，皆體于自然，殽法天地。
（鄭肯亭包蒙曰：書之由來尚矣。韓詩以為，自古封太山、禪梁父者，萬有馀家，仲尼不能盡識。而管子亦謂古封太山七十二家，夷吾所識十有二焉。嘗考太古之初為君長者，以奉天事神為務(wù)，而略于人事。且風(fēng)俗淳樸，書契罕用。有巢、無懷，事跡蓋亦難觀焉。由此推之，自蒼頡古文變而為篆、隸、八分、行草，皆形勢之相生，天理之自然，非出于一人之智。雖朱、蒼不能無所本，況籀篆諸家乎？）
然則于何取衷哉？
（問書之變。）
曰漢世遠(yuǎn)步，晉唐至宋，滋弗逮矣。
（指隸古八分而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