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縣志皇言紀序例
史之有紀,肇於《呂氏春秋》十二月紀。司馬遷用以載述帝王行事,冠冕百三十篇,蓋《春秋》之舊法也。厥後二十一家,迭相祖述,體肅例嚴,有如律令。而方州之志,則多惑於地理類書之例,不聞有所遵循;是則振衣而不知挈領,詳目而不能舉綱,宜其散漫無章,而失國史要刪之義矣。夫古者封建之世,列國自有史書;然正月必系周王,魯史必稱周典,(韓宣子見《易象》、《春秋》,以謂《周禮》盡在於魯是也。)蓋著承稟所由始也。後世郡縣,雖在萬里之外,制如古者畿甸之法,乃其分門次類,略無規矩章程,豈有當於《周官》外史之義歟?(《周官》外史掌四方之志,掌達書名於四方。此見列國之書,不得自擅,必稟外史一成之例也。)此則撰志諸家,不明史學之過也。
呂氏十二月令,但名為紀;而司馬遷、班固之徒,則稱本紀。原其稱本之義,司馬遷意在紹法《春秋》;顧左氏、公、專家,各為之傳;而遷則一人之書,更著書、表、列傳以為之緯,故加紀以本,而明其紀之為經耳。(其定名則仿《世本》之舊稱。)班固不達其意,遂并十志而題為本志。然則表傳之不加本稱者,特以表稱年表,傳稱列傳,與本紀俱以二字定名,惟志止是單名,故強配其數,而不知其有害於經紀緯傳之義也。(古人配字雙單,往往有之,如《七略》之方稱經方,《淮南子》論稱書論之類,不一而足。惟無害於文義,乃可為之耳。)至於例以義起,方志撰紀,以為一書之經,當矣。如亦從史而稱本紀,則名實混淆,非所以尊嚴國史之義也。且如後世文人所著詩文,有關當代人君行事,其文本非紀體,而亦稱恭紀以致尊崇,於義固無害也。若稱本紀,則無是理矣。是則方志所謂紀者,臨本書之表傳,則體為輕,對國史之本紀,則又為緯矣。是以著紀而不得稱本焉。
遷、固而下,本紀雖法《春秋》,而中載詔誥號令,又雜《尚書》之體。至歐陽修撰《新唐書》,始用大書之法,筆削謹嚴,乃出遷、固之上,此則可謂善於師《春秋》者矣。至於方志撰紀,所以備外史之拾遺,存一方之祗奉,所謂循堂楹而測太陽之照,處牖隙而窺天光之通,期於慎輯詳志,無所取於《春秋》書事之例也。是以恭錄皇言,冠於首簡;與史家之例,互相經緯,不可執一例以相拘焉。
大哉王言,出於《尚書》;王言如絲,出於《禮記》。蓋三代天子稱王,所以天子之言稱王言也。後世以王言承用,據為典故。而不知三代以後,王亦人臣之爵;凡稱天子詔誥亦為王言,此則拘於泥古,未見其能從時者也。夫《尚書》之文,臣子自稱為朕,所言亦可稱誥。後世尊稱,既定於一,則文辭必當名實相符,豈得拘執古例,不知更易?是以易王言之舊文,稱皇言之鴻號,庶幾事從其質,而名實不淆。
敕天之歌,載於謨典;而後史本紀,惟錄詔誥。蓋詩歌抒發性情,而詔誥施於政事,故史部所收,各有當也。至於方志之體,義在崇奉所尊,於例不當別擇。前總督李衛所修《畿輔通志》,首列詔諭宸章二門,於義較為允協。至永清一縣,密邇畿南,固無特頒詔諭。若牽連諸府州縣,及統該直隸全部,則當載入通志,又不得以永清亦在其內,遂冒錄以入書。如有恩賜蠲逋賑恤,則事實恭登恩澤之紀,而詔諭所該者廣,是亦未敢越界而書。惟是覃恩愷澤,褒贈封,固家乘之光輝,亦邑書之弁冕,是以輯而紀之。御制詩章,止有《冰窖》一篇,不能分置卷帙,恭錄詔諭之後,以志囗漢光華云爾。
永清縣志恩澤紀序例
古者左史紀言,右史紀事,朱子以謂言為《尚書》之屬,事為《春秋》之屬,其說似矣。顧《尚書》之例,非盡紀言;而所謂紀事之法,亦不盡於春王正月一體也。《周官》五史之法,詳且盡矣;而記注之書,後代不可盡詳。蓋自《書》與《春秋》而外,可參考者,《汲冢周書》似《尚書》,《竹書紀年》似《春秋》而已。然而《穆天子傳》,獨近起居之注。其書雖若不可盡信,要亦古者記載之法,經緯表里,各有所主;初不拘拘《尚書》、《春秋》二體,而即謂法備於是,亦可知矣。三代而後,細為宮史,若《漢武禁中起居注》,馬后《顯宗起居注》,是也。大為時政,若唐《貞觀政要》,《周顯德日歷》,是也。以時記錄,歷朝起居注,是也。薈粹全書,梁太清以下實錄,是也。蓋人君之德如天,晷計躔測,璣量圭度,法制周遍,乃得無所闕遺。是以《周官》立典,不可不詳其義,而《禮》言左史右史之職,誠廢一而不可者也。
紀之與傳,古人所以分別經緯,初非區辨崇卑。是以遷《史》中有無年之紀,劉子玄首以為譏,班《書》自敘,稱十二紀為春秋考紀,意可知矣。自班、馬而後,列史相仍,皆以紀為尊稱,而傳乃專屬臣下,則無以解於《穆天子傳》,與《高祖》、《孝文》諸傳也。今即列史諸帝有紀無傳之弊論之。如人君行跡,不如臣下之詳,篇首敘其靈徵,篇終斷其大略;其馀年編月次,但有政事,以為志傳之綱領;而文勢不能更及於他,則以一經一緯,體自不可相兼故也。誠以《春秋》大旨斷之,則本紀但具元年即位,以至大經大法,足為事目,於義愜矣。人君行事,當參以傳體,詳載生平,冠於后妃列傳之上。是亦左氏之傳,以惠公元妃數語,先經起事,即屬隱公題下傳文,可互證也。但紀傳崇卑,分別已久;君臣一例,事理未安;則莫若一帝紀終,即以一帝之傳次其紀後。如鄭氏《易》之以《象傳》、《彖辭》,附於本卦之後之例,且崇其名曰大傳,而不混列傳;則名實相符,亦似折中之一道也。方志紀載,則分別事言,統名以紀,蓋所以備外史之是正,初無師法《春秋》之義例,以是不可議更張耳。
永清縣志職官表序例
職官選舉,入於方志,皆表體也。而今之編方志者,則曰史有百官志與選舉志,是以法古為例,定以鴻名,而皆編為志,斯則迂疏而寡當者矣。夫忠志之文,職官詳其制度,選舉明其典則,其文或仿《周官》之經,或雜記傳之體,編之為志,不亦宜乎?至於方志所書,乃是歷官歲月,與夫科舉甲庚,年經事緯,足以爽豁眉目,有所考索,按格而稽,於事足矣。今編書志之體,乃以知縣、典史、教諭、訓導之屬,分類相從,遂使乾隆知縣,居於順治典史之前;康熙訓導,次諸雍正教諭之後。其有時事後先,須資檢閱,及同僚共事,欲考歲年;使人反覆披尋,難為究竟,虛占篇幅,不知所裁。不識何故而好為自擾如斯也!夫人編列傳,史部鴻裁,方志載筆,不聞有所規從;至於職官選舉,實異名同,乃欲巧為附依,此永州鐵爐之步,所以致慨於千古也。
《周官》御史掌贊書,數從政,鄭氏注謂“數其現在之官位”,則官職姓名,於古蓋有其書矣。三百六十之官屬,而以從政記數之登書,竊意亦必有法焉。周譜經緯之凡例,恐不盡為星歷一家之用也。(劉向以譜與歷合為一家,歸於術數。而司馬遷之稱周譜,則非術數之書也。疑古人於累計之法,多用譜體。)班固《百官公卿表》,敘例全為志體,而不以志名者,知歷官之須乎譜法也。以《周官》之體為經,而以漢表之法為緯,古人之立法,博大而不疏,概可見矣。
東京以還,僅有職官志,而唐宋之史,乃有宰輔表,亦謂百職卿尹之不可勝收也。至於專門之書,官儀簿狀,自兩漢以還,代有其編,而列表編年,宋世始多其籍;(司馬光《百官公卿表》百五十卷之類。)亦見歷官紀數之書,每以無文而易亡也。至於方州記載,唐宋廳壁題名,與時湮沒,其圖經古制,不復類聚官人,非闕典歟?元明以來,州縣志書,往往存其歷任,而又以記載無法,致易混淆,此則不可不為正者也。或謂職官列表,僅可施於三公宰輔,與州縣方志;一則體尊而例嚴,一則官少而易約也。若夫部府之志,官職繁多,而尺幅難竟,如皆表之,恐其易經而難緯也。(上方年月為經,首行官階為緯,官多布格無容處也。)夫立例不精,而徒爭於紀載之難約,此馬、班以後,所以書繁而事闕也。班史《百官》之表,卷帙無多,而所載詳及九卿;唐宋宰輔之表,卷帙倍增,而所載止畫於丞弼。非為古書事簡,而後史例繁也,蓋以班分類附之法,不行於年經事緯之中,宜其進退失據,難於執簡而馭繁也。按班史,表列三十四官,格止一十四級,或以沿革,并注首篇,(相國、丞相、奉常、太常之類。)或以官聯,共居一格;(大行令、大鴻臚同格,左馮翊、京兆尹同格之類。)篇幅簡而易省,事類從而易明,故能使流覽者,按簡而無復遺逸也。茍為統部列表,則督撫提鎮之屬,共為一格。布按巡守之屬,共為一格。其馀以府州畫格,府屬官吏,同編一格之中,固無害也。及撰府州之志,即以州縣各占一格,亦可不致闕遺。是則歷官著表,斷無窮於無例可通,況縣志之固可一官自為一格歟?
姓名之下,注其鄉貫科甲,蓋其人不盡收於政略,注其首趾,亦所以省傳文也。無者闕之。至於金石紀載,他有所徵,而補收於志,即以金石年月冠之,不復更詳其初仕何年,去官何月,是亦勢之無可如何者耳。至於不可稽年月而但有其姓名者,則於經緯列表之終,橫列以存其目,亦闕疑俟後意云爾。
永清縣志選舉表序例
選舉之表,即古人賢書之遺也。古者取士,不立專科,興賢出長,興能出治;舉才即見於用,用人即見於事。兩漢賢良、孝、秀,與夫州郡辭署,事亦見於紀傳,不必更求選舉之書也。隋唐以來,選舉既專,資格愈重。科條繁委,故事相傳,選舉之書,累然充棟。則舉而不必盡用,用而不必盡見於事。舊章故典,不可求之紀傳之中,而選舉之文,乃為史志之專篇矣。
志家之載選舉,不解年經事緯之法,率以進士、舉人、貢生、武選,各分門類,又以進士冠首,而舉貢以次編於後。於是一人之由貢獲舉而成進士者,先見進士科年,再搜鄉舉時代,終篇而始明其入貢年甲焉。於事為倒置,而文豈非復沓乎?間有經緯而作表者,又於旁行斜上之中,注其事實。以列傳之體而作年表,乃元人撰《遼》、《金史》之弊法,虛占行幅,而又混眉目,不識何所取乎此也。
史之有表,乃列傳之敘目。名列於表,而傳無其人者,乃無德可稱,而書事從略者也。其有立傳而不出於表者,事有可紀,而用特書之例也。今撰志者,選舉、職官之下,往往雜書一二事實;至其人之生平大節,又用總括大略,編於人物名宦條中;然後更取傳志全篇,載於藝文之內;此云詳見某項,彼云已列某條,一人之事,復見疊出。而能作表者,亦不免於表名之下,更注有傳之文,何其擾而不精之甚歟!
表有有經緯者,亦有不可以經緯者。如永清歲貢,嘉靖以前,不可稽年甲者七十七人,載之無格可歸,刪之於理未愜,則列敘其名於嘉靖選舉之前,殿於正德選舉之末,是《春秋》歸馀於終,而《易》卦終於《未濟》之義也。史遷《三代世表》,於夏泄而下,無可經緯,則列敘而不復縱橫其體,是亦古法之可通者矣。
永清縣志士族表序例
方志之表土族,蓋出古法,非創例也。《周官》小史:“奠系世,辨昭穆。”杜子春注:“系世若諸侯卿大夫系本之屬”是也。《書》曰:“平章百姓。”鄭康成曰:“百姓謂群臣之父子兄弟。”平章及辨別而章明之也。先王錫土分姓,所以尊人治而明倫敘者,莫不由此。故欲協和萬邦,必先平章百姓,典綦重矣。
土亦民也,詳士族而略民姓,亦猶行古之道也。《周官》鄉大夫“以歲時登夫家之眾寡”,三年以大比興一鄉之賢能。夫民賤而士貴,故夫家眾寡,僅登其數;而賢能為卿大夫者,乃詳世系之牒,是世系之牒,重於戶口之書,其明徵也。近代方志,無不詳書戶口,而世系之載,闃爾無聞,亦失所以重輕之義矣。
夫合人而為家,合家而為國,合國而為天下。天下之大,由合人為家始也。家不可以悉數,是以貴世族焉。夫以世族率齊民,以州縣領世族,以司府領州縣,以部院領司府,則執簡馭繁,天下可以運於掌也。孟子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也,有世臣之謂也。”州縣之書,茍能部次世族,因以達於司府部院,則倫敘有所聯,而治化有所屬矣。今修志者,往往留連故跡,附會桑梓,而譜牒之輯闕然,是則所謂重喬木而輕世家矣。
譜牒掌之於官,則事有統會,人有著籍,而天下大勢可以均平也。今大江以南,人文稱盛,習尚或近浮華。私門譜牒,往往附會名賢,侈陳德業,其失則誣。大河以北,風俗簡樸,其人率多椎魯無文。譜牒之學,闕焉不備,往往子孫不志高曾名字,間有所錄,荒略難稽,其失則陋。夫何地無人,何人無祖,而偏誣偏陋,流弊至於如是之甚者,譜牒不掌於官,而史權無統之故也。
或謂古人重世家,而其後流弊,至於爭門第。魏晉而後,王、謝、崔、盧動以流品相傾軋;而門戶風聲,賢者亦不免於存軒輊,何可為訓耶?此非然也。吏部選格,州郡中正,不當執門閥而定銓衡,斯為得矣。若其譜牒,掌於曹郎令史,則固所以防散佚而杜偽,初非有弊也。且郎吏掌其譜系,而吏部登其俊良,則清門鉅族,無賢可以出長,無能可以出治者,將激勸而爭於自見矣。是亦鼓舞賢才之一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