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三垣筆記
- 李清
- 4943字
- 2015-12-26 18:41:47
熊司副開元、姜給諫采既下獄,吏部都諫麟征因召對,先請寬宥采,上曰:「姜采重處,固非無因,爾言官,以言為職,當言不言,敢于欺藐。二十四氣之說,事同匿名,見者尚當焚毀,乃屢見章奏,何也?言官自己不正,何能正人?」麟征曰:「昔先臣馬文升、【景泰辛未,鈞州人。】 王恕為吏部時,每遇言官彈疏下部擬覆,必言某官應去應留,某人言當不當,彼時言官亦無敢嘩者。此后邊疆用人,言官糾正,吏部詳核,更得輔臣主持,天下事猶可為也。」又言:「開元雖出位妄言,然封疆事敗壞至此,豈得不責備首揆?」上亦不罪。
上以邊警日深,督撫不能驅剿,任其焚掠,言之出涕。周侍御燦 【崇禎辛未,吳江人。】 言:「戊寅年五案大法,皇上先已行之,與其嚴之于后,不若用之于先,請逮治一二最重者,震悚人心。」上然之。楊侍御若橋【崇禎丁丑,北通州人。】 言:「湯若望 【西洋人。】 深明銃法,宜將新造西洋大炮先行點試,然后傳其法各邊,可以破敵。時劉總憲宗周奏曰:「臣聞國之大事,以仁義為本,以節制為師,不專恃一火器。近來通不講人才,不講兵法,任敵所到即陷,豈無火器?反為敵用。若堂堂中國,止用若望鑄造小器,恃以御敵,豈不貽笑邊方?」上勃然變色,宗周又言:「周燦所奏照五案大法,是今日急迫。」又言:「往日督撫多以情面得,如范志完身任總督,縱敵入口,又借入援推卸,首當議處。仍另敕今日諸臣從頭整頓做起。」上曰:「今南下敵兵如何掃蕩?從頭整頓應做何事?」宗周曰:「惟在皇上敕吏兵二部慎選督撫,操將練兵,但目下只說才望,不論操守。」上曰:「督撫必才守兼全方可。」宗周奏:「須操守為主。」上曰:「大將另是一段才干,非區區一操守便可勝任。」宗周又因傅司農淑訓【萬歷甲辰,孝感人。】 請宥熊司副開元等,言:「朝廷待言官,可用則用之,不則置之,皇上急切求言,而二臣因言下獄,于圣政有傷。乞賜矜原,以開諫諍之路。即如詞臣黃道周,言語激烈,有朋友不能堪者,皇上不但待以不死,且復其原官。今二臣戇直不及道周,何不幸不蒙法外之宥也?」上曰:「黃道周特恩,不得比例。似此愎拗偏迂,候旨處分。」時閣部俱同辭申救,而金副院光辰言之尤力,遂并議處。光辰復言:「宗周為人清直,在都察院雖不動聲色,人心亦為振肅,望皇上留此老臣。」上不允。已,退入暖閣,遣內官傳旨輔臣,有「劉宗周革職,刑部擬罪」等語,諸輔臣持不發,乞面奏,唇寂踔劣埃蜃嗔齲恍懟=ǖ顱Z援唐太宗優容魏征故事以請,上曰:「朕不及太宗才,若其閨門德行,朕亦不愿學。」德璟又言:「太宗巧于取名。」上曰:「如何?」德璟言:「人臣敢言,用之則名在人主,罪之則名在臣下。太宗本不喜魏征,所以曲加優容者,欲成其名耳。」周輔延儒等復婉解之,上遂舉筆削去「刑部擬罪」四字,色稍霽,曰:「故輔體仁曾言其愎拗偏迂,果然。」已,諸輔退,往謁宗周,頗有德色,宗周不致謝,惟讓諸輔臣某事錯,某事不做,娓娓不已。諸輔臣曰:「難做。」宗周正色曰:「諸公尚說難做,更有何人可做?」諸輔臣皆。后宗周過寶應,喬侍御可聘往見之,語及延儒,曰:「大錯。」再語及吳輔甡,曰:「比首輔勝,然錯亦不少。」
上每發本,俱先經覽定,分為首票通票數套,其最重大者,親封黃絹小匣,御題某日某時送閣。及票擬簽上進,亦封原匣內,寫某日某時某臣等謹封,余則分項入套,以文淵閣印鈐送而已。及批紅發下部科,復將親批票簽密封送閣,其慎密古未有也。
李襄城國楨短小犀利,有口才,數上書言兵,又自請于京營外選練所官舍,上甚喜,即令擬敕行之。及商議俸糧增給不貲,歲費二十余萬,又請內庫兵仗銃藥甚多,乞御書營額,因取敕內「共武」二字以請,上為親書「共武堂」賜之。未幾,京營總督恭順侯吳惟英【洪熙時吳克忠裔,通遠人。】 罷,特以國楨代之,官舍皆并入京營云。
張致雍原系宣大廢弁,以用哈攻敵上疏干進,已經部中駁議數次,蔣輔德璟亦核其情形,附于守邊賞撫內,在御覽備邊冊中,未及進呈。是日,上密召之面議,甚喜。而哈在極西,敵在極東,實不相及也。卜在宣大,雖與哈市,亦非能用哈者。上既不召閣臣,無從面駁,故止以原冊進覽。翼日,召對中極殿,顧德璟曰:「昨冊東西邊落皎如列眉,極好。」
崇禎之末,有倡議令各王府捐數十萬金助餉,俟事寧補還者,上諭蔣輔德璟擬書稿行之。德璟言:「各王府自固藩封,捐貲守城,自所應為,亦即是助餉,似不必別有助餉之名。且現在各府自守不暇,即助亦不能多也。」乃已。
浙粵二鎮諸大弁,競營求相持,久不推,而大珰有為其弟地者,樞部堂司避嫌不舉,致蜚語上聞。一日,上召職方王郎中永積入德政殿,詰其不推之故,永積以外寇交訌,邊鎮方急,未暇推及內地為對。上怒,鐫其官歸,而大力者果得二鎮以去。
蔣輔德璟纂九邊十六鎮原額新額兵馬錢糧,名御覽備邊冊,另進明冊一本,蒙上面諭,令會戶部堂司磨算,亦不甚差。只各邊兵馬數目報戶部甚多,報兵部甚少,戶部止據邊冊給發。又各邊原有屯田鹽引民運本折,少者數十萬,多者百余萬,自為支銷,并不提起,即歲終一奏報,竟不經目也。萬歷戊午以前,部發邊餉銀三百萬,尚苦其多,今日加至二千三百萬,尚苦其少,而兵馬益不可問。又天津從海運薊遼諸鎮另有本色米豆可三百萬,惟倉場督臣及津撫司出入,部中不問,而米豆半委泥沙。時德璟語堂司云:「必合津運部運及各邊民運與屯鹽通融察算,則邊餉恐猶苦多,而加派之新餉、練餉皆可裁。」因復條為十款,責部中登答,然各邊究未通行也。
賈侍御繼春請優待李選侍一揭,原不錯,乃為東林所斥,悔而求用,真錯矣。翻局后,乃予環召,一疏攻楊、左甚力,而又一疏改正削奪緹騎諸毒政,亦非全為不善者。上即位,以學使者首糾逆樞崔呈秀,拜疏更在楊侍御維垣先,其急欲為善又如此。乃因此局再翻,遂廣薦東林諸公數百人,以希見容,似另一人者,故予疏中亦刺及之。大約繼春功名念重,忽浙黨,忽東林,茫無定向。但原其本心,亦欲為善,此定論也。
楊司馬嗣昌奉命征流寇,連陷親藩,有言其服酖死者。上一日召諸閣臣,語曰:「朕昨夕夢故輔楊嗣昌稽顙庭下,曰:「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為諸臣不公不平,連章見詆,故歸訴皇上。」朕語之曰:「如某疏猶公平否?」嗣昌搖首曰:「亦未然。」」語畢,天顏慘惻。既而刑部以辟追擬,不許。
故事,經筵有二案,一在御前,一在講官前,俱有講章。而日講則止一御案,第以經書置案上,講官指書口講,無講章也。講官韓翰林四維屢次遺忘,上謂閣臣曰:「日講可照經筵例,亦置講章,朕有所疑,可據以問難,而講官亦不至遺忘。」此后遂用講章在御前,講官用牙簽指講云。
廖給諫國遴、楊給諫枝起每遇考選諸人至,必造門先謁,或需索不飽,則夤夜叩門,不曰「某要路嗔汝」,即曰「某言官將糾汝」。聞有囊橐俱罄至貨袍帶以賂者。
惠司寇世揚,因會推忤旨閑住,鄭太宰三俊重其素望,故以左副都推,非例也。上以詢蔣輔德璟等,皆力贊之,遂賜點用。德璟等皆跪頌圣鑒得人,三俊亦喜謝,中外欣然。已,三俊罷,世揚亦久不至,命革其職。德璟與黃輔景昉等具揭救之,請免其革。若非末路失身,一生真偽誰復知之?
熊給諫開元、姜給諫采杖后,周輔延儒恐煩言日至,故密言于上,起王輔應熊于家。蓋應熊為聲氣諸公所畏,若延儒行,則應熊居首,藉以護持耳。
上以流寇橫行,怒中外諸臣無任事者,周輔延儒曰:「昔諸葛武侯天下奇才,猶云「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況今人才不及遠甚,所以難耳。」上曰:「卿知武侯出師表中尚有「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二語乎?彼欲以偏安之天下滅賊,今奈何以全盛之天下縱賊?」延儒無以應。
葉舊輔向高每疏揭皆發鈔,自溫輔體仁入閣,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自后有揭無疏,始不復發鈔。至密揭或出手書,并不存錄閣簿。即如會推用人有點有否,大約出首輔揭帖居多,其它皆然。宋李沆、明劉大夏【天順癸未,華容人。】 皆不肯用揭,可法也。
陳進士丹衷上疏,請調兩廣土司兵平流賊,上召對,言之娓娓,特授御史,命往調。還宮,召后妃宴,喜動顏色,云:「朕今日得一奇士,不費朝廷斗粟一金,而可調兵平賊。」及丹衷至南都,有言士兵不可空拳調,且即聽調,恐沿途不免驛騷,丹衷遂遷延不行,及國亡,猶滯南都也。
磁州一士人女,與嫂皆有色,賊困其寨,指名求之。寨中人議出之以緩禍,女婦即相攜投絕壁下,立碎。賊怒,攻破寨,殺其父而去。
闖賊掠三邊,繇鄜、延上榆林,中部知縣朱新(走 )【晉宗,別本皆作朱華堞。華堞系楚宗,恭王七世孫。時為宣諭楚、豫、江北一帶義勇使。k注:朱新堞。出《明史.列傳第四諸王》】自知守城不支,先令妻妾各自縊死。有一妾尚未配合,急遣之去,妾垂泣請,甘投環。新(走 )亦從容縊死。
張國憲,宿州人,有二女。辛巳賊至,二女及兄張國俊妻龔氏泣拜,國憲曰:「幸各逃生,勿我為念。」各縊,賊詢知感嘆,不殺人而去。
蔣戶部主政臣 【桐城青衿,初名姬胤,崇禎中舉賢良。】 獻議,欲改紙鈔為銅鈔,識者知其重而難運,雖糜費甚多,卒無成。時南北所用錢大如臍,手腳即破,未幾國亡。信乎錢運關國運也。
予賜環北行,遇成樞曹德于舟中,自言恥罹沈給諫迅薦,然迅卒死難。及渡江,居金沙,語人曰:「我未渡江時,望東林諸君如山岳,及渡江后,始悉錢謙益、熊明遇等所為,夙昔之意都盡矣。」又曰:「輿人之口皆言張捷美,而諸公攻之,何也?惟劉中丞宗周、章給諫正宸則所心折者。」
山右秦撫軍所式, 【崇禎辛未,三原人。】 體干壯大,腰可七八圍,每輿人肩行,數步則喘。欲其馬上應賊,驍捷如飛,難矣。既點復更,轉易如流,銓部之誤封疆乃爾。
周輔延儒、吳輔甡同被逮,甡陸道星馳,延儒言病,從水道徐行。識者疑其候王輔應熊抵京,為解免地也。聞上使人微伺,見應熊舟行則延儒亦行,相去僅里許,故應熊至京隨罷,而延儒終不免。
高給諫翔漢 【寶雞舉人。】 既降闖逆,有言其以陜西舉人,挾闖逆賄,夤緣入兵科,為停抑章奏,久通消息者。予初謂言過,及讀吳常少麟征殉節錄云:「逆臣高翔漢已受賊署,解說百端,公厲辭折之,翔漢愧恨去。」又見吳邦策國變錄載:「翔漢為闖逆左都,既自降,又說降,且越擢乃爾。」挾賄夤緣之言,無乃非訛。
四川陳巡撫士奇 【天啟乙丑,鎮海人。】 能文,先為提學則專談兵,及為巡撫反談文,人以為兩反。又誤聽訛言,謂境內無寇,盡撤沿險各兵,故諸賊乘隙,城邑多陷,蜀人深怨之。后解任駐重慶,城破,為賊張獻忠凌遲以死,亦可傷也。
周輔延儒既奉旨賜死,蔣輔德璟等揭救,言:「延儒赴召之初,一切奉揚圣德,如蠲租起廢解網肆赦諸大政,中外欣傳有太平之兆,即我皇上,亦曾有功多過寡之諭。但其賦性寬,以致門客宵壬乘機假借,納交通賄,延儒不能盡知,即知亦不能力絕。因而寵賄彰聞,疵垢多端,天鑒昭然,罪安所逭?部院以煙戍議上,誠當其辜。至視師一出,奉命即刻起行,似亦慷慨圖報。其馳驅通義一帶,亦不無微勞可憫。乞皇上法外施仁,俯從部議。」上曰:「覽奏揭,朕心則然。但周延儒罪犯太重,前面諭已明,如濫用匪人,遺誤封疆,比昵奸險,營私納賄,及親履行間,回朝面詢,應將兵情據實陳奏,極力挽救,庶幾收效桑榆。而乃欺蔽機械,較前愈甚。若律以祖宗大法,當在何條?念系首輔,姑從輕處,勒令自裁,已有旨了。」
上召對諸臣,言及練兵一事,蔣輔德璟云:「臣幼讀會典,見高皇帝教練軍士,律以弓弩刀鎗,立行賞罰,此練軍法;凡衛所總小旗捕役,并以鎗勝負為升降,凡襲替,官舍比試,必須騎射嫻習,方準頂襲,此練將法。所為圣子神孫百世計,至周悉也。豈二百年無一兵,至今方設兵?亦并無一餉,至今方設餉?」上悚然起聽。又言:「祖制,各邊養軍,止屯鹽民運三項,原無京運銀兩,自正統始有數萬,至萬歷末亦止三百余萬,名曰遼餉。又有抽餉、煉餉,并舊餉約計二千余萬,比萬歷末加至五六倍,民窮財盡,而兵反少于往時,不知作何銷耗?」又言:「今日衛所官軍,尤為急迫,文皇帝設京略七十二,計軍可四十萬,畿內八府軍二十八萬,又有中都、大寧、山東、河南班軍十六萬,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馭輕勢。今班軍虛冒包攬,不可勝詰。且自來屢朝征討,皆用衛所官軍,軍有父母妻子,與烏合不同。自嘉靖末始募兵,遂置軍不用,以致加派日增,軍民兩困。惟愿憲章二祖,修復舊制。」上頷之而已,不能行也。
上親享太廟,拜揖最恭且久。壬午年享廟,蔣少宗伯德璟每遇一揖,輒默誦清廟惟天維清烈文諸頌,又每遇一拜,輒默誦祖宗十三廟號,尚未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