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日本有船在臺灣遭風破壞,土人救出難民,官為護送,交回上海領事。是月初三日,忽有日本船一號來后山沿海地,備載糖、酒、嗶吱諸物,云欲與生番聯和,立馬頭通市。續有劉穆齋等雇墨西哥國人啤嚕之船,亦來后山岐萊,至花蓮港觸礁船破。時有加禮宛及七交川等五社生番助之拖曳,船人因以濕物分給各番,且求寄住番莊。嗣有成富清風及啤嚕經頭圍,語縣丞鄒祖壽,云:此次失去洋銀千余圓,意藉向生番尋釁。至是,突以兵船三路進攻番社,一由風港、一由石門、一由四重溪,路各五、六百人。生番紛紛逃竄,牡丹、高士佛、加芝來、竹仔各社咸被焚,又聲言進攻龜仔舟社。其時尚有兵輪泊廈門。于是臺灣戒嚴。
命船政大臣沈葆楨渡臺灣設防。
臺灣報至,總理衙門王大臣請派大員查看情形;上以李鶴年事繁,命沈葆楨領輪船,聲言巡閱臺灣,相機籌辦。葆楨遂密奏:『日本越境稱兵,此其意有所圖,尚何待問。即示以撻伐之威,并不得謂釁開自我。惟近來議洋務者,非一意畏葸茍安目前、不恤貽患將來,則專務高談,義憤快心,不妨孤注一擲,于國家深遠之計,均何當焉!臣夙夜思維,謹以管見所及,為皇上陳之。一曰:聯外交。倭人狡譎非常,其稱兵也,西人曾斥其非。我將情形照會各國領事,請其公評曲直;如其怵于公論,斂兵而退,上也。否亦展轉時日,我得集備設防;其鬼蜮端倪,亦可隨時探悉。一曰:儲利器。日本之敢于鴟張者,恃美國暗中資助。又有鐵甲船二號雖非完璧,而以推尋常輪船,則綽綽有余;彼有而我無之,水師氣為之奪,則兩號鐵甲船不容不購。他如洋煤、洋火、合膛之開花彈以及火龍、火箭之類,尤須多辦。明知所費不貲,必有議其不量力者;然備則或可不用,不備則必啟戎心。乘軍務未興之時,尚可為牖戶綢繆之計;遲則無及矣。一曰:儲人才。此時欲消除萌蘗,須得折沖樽俎之才。黎兆棠膽識兼偉,洞悉洋情;臣請調之前來,以期集思廣益,毋失機宜。一曰:通消息。臺洋之險,甲諸海疆;欲消息常通,斷不可無電線。由福州陸路至廈門、由廈門水路至臺灣,水路之費較多、陸路之費較省,合之不及造一輪船之貲;瞬息可通,事至不虞倉卒矣』。
日本攻生番綱索、加芝來等社。
初,日本有數兵船寄碇瑯〈王喬〉。是月二十日,以一船載生番俘馘及傷亡兵回國,余船續赴廈門;又以一船赴后山載兵百余,過噶瑪蘭入雞籠口買煤,瑯〈王喬〉遂無倭船。其登岸之兵二千余人,分駐大浦、瑯〈王喬〉、龜山。時以輪船運糧械濟軍,又以財物誘降番社。其牡丹各社已破者,番眾逃匿絕巘。遂移兵脅龜仔角社,社番誓死不降。網索等十一社社給一旗,加芝來社番目復導之攻八磘社。二十八日,以二百人從石門入、八十人從風港入,破三社,殺生番數人;倭兵死者二十余,傷者五十余人。
命福建布政使潘霨赴臺灣會商設防。
時上厪慮臺疆,命福建布政使潘霨赴臺灣幫同沈葆楨籌劃,并會商福州將軍文煜、巡撫李鶴年、提督羅大春等辦理。諭云:『現在日本兵船登岸,各國船只復駛往福建洋面,較李鶴年所奏情形尤為吃緊。著沈葆楨懔遵前旨,與潘霨慎密籌劃,隨時會商。文煜、李鶴年等悉心布置,毋令日本侵越,并預杜各國覬覦,方為妥善。著文煜等將撥餉、撥兵事宜妥速籌辦,毋誤事機!日本是否回兵?臺灣鎮、道如何與之理論?即著據實奏聞』。
五月,沈葆楨、潘霨至臺灣。
沈葆楨、潘霨奉命后,均于是朔率洋將日意格、斯恭塞格由馬尾啟程,分乘「安瀾」、「伏波」、「飛云」各輪船,霨船直放大洋,葆楨暨日意格等兩船沿各口查察。抵南日(山島名,在興化海中),海壇鎮總兵黃聯開巡洋亦至,葆楨詢悉洋面情形。越三日,抵澎湖,登勘炮臺形勢。翼日,抵安平,霨已先二日至。既接臺灣鎮、道,具悉日本侵擾情事。遂奏稱:『辰下所宜行者三,曰理諭、曰設防、曰開禁。開禁非旦夕所能辦,必外侮稍定,乃可節次圖之。理諭一節,則臣霨過滬時,業與彼國公使柳原前光往復辯論。該酋始則推諉,繼忽自陳追悔為西人所賣,商允退兵;有手書可據。乃到臺后,察其情狀,恐未足信;則設防,萬不容緩。臺地亙千余里,固防不勝防,要以郡城為根本。城去海十里,而近洋船炮力及之有余。海口安平,沙水交錯,望之坦然。中一小阜突出,俗呼紅毛臺,蓋明季荷蘭國揆一王踞臺灣時筑也;為地震所圯,而磚石堅厚,遺址尚存,炮亦銹而不適用。近日西洋炮火猛烈,磚石炮臺雖堅,不足恃。臣擬仿西洋新法,于是處筑三合土大炮臺一座,安放西洋巨炮,使海口不得停泊兵船,而后郡城可守。又北路淡水、噶瑪蘭、雞籠一帶物產殷厚,蘇澳民番關鍵,尤他族所垂涎;故日意格謂急須派兵船駐扎。且去郡千里,有事鞭長莫及;臣等商派「靖遠」輪船,迎提督羅大春鎮之。并飭「長勝」輪船,同通曉算法之藝生轉入山后,周回量水淺深,探其形勢;鎮、道等添招勁勇,著力訓練,多籌子藥、煤炭,以備不虞』。又稱:『防務方始,費用殷繁。臣等既駐臺地,時有動支;若俟省城展轉撥解,恐難應手,致誤事機。可否將臺灣鹽課、關稅、厘金等款應行解省者,盡數截留,歸臺灣道衙門支銷?俾遇事得迅速舉行。再有不足,則由省城撥解而來,以免支絀』。又稱:『臺、澎之用內地班兵也,當時以新入版圖、民情浮動,若用在地之兵,恐其聯為一氣;計弭內變,非計御外侮也。積久生弊,班兵視為畏途,往往雇倩而來;伍籍且不符,何有于技勇!臣昨到澎湖踏勘,陂陀周回數十里,無一山、一田、一樹,為向來未見之瘠壤。然臺颶作時,臺南數百里舍此更無泊船之處。地則極要,守則極難。守將吳奇勛謂此地班兵七百余人,皆疲苶不可用。該處不生五谷,民以捕魚為業;自少至老,衽席風濤。誠招此輩以易班兵,民間既開生途,防務尤為得力。臣等商諸鎮、道,咸謂全臺均宜照此辦理;否則,弁兵缺額候內地募補而來,動淹累月,緩不應亟。且臺地,閩、粵兩籍互相箝制,可無意外之虞;即使弊端踵生,事平不難改歸舊制。可否將臺、澎班兵疲弱者先行撤之歸伍,其曠餉招在地精壯充補,以固邊防』?皆奉旨允行。
潘霨、夏獻綸赴倭營。
是月初八日,潘霨偕臺灣兵備道夏獻綸、隨員張斯桂、洋將日意格、斯恭塞格等乘輪船,由安平冒風濤出海;日昳,抵瑯〈王喬〉登岸,宿車城。詰朝,抵倭營,晤其中將西鄉從道,以葆楨照會并柳原前光書函,與之辯論;及來報謁,復逐條窮話,中將詞屈。霨旋復造其營,中將辭以病。霨及獻綸遂遣人傳各社番目,惟牡丹、中社、里乃三社以避倭不出,至者凡十五社、百五六十人,服飾詭陋,言語啁啾;通事譯傳大意,皆謂日本欺凌,懇求保護。因諭令具狀,均愿遵約束,不敢劫殺。霨等宣示國家德意,加以賞犒;番目等咸求設官經理,永隸編氓,遂歡欣鼓舞而去。霨等因中將不出,將還;中將內慚,復來謁,仍堅以生番非中國版圖為詞。及示以「臺灣府志」所載生番歲輸番餉之數與各社所具結狀,倭將羞憤。霨等厲聲曉譬,乃復婉謝,以耗費無復為言。及復以理斥,倭將請遣人附我輪船,一至上海致書柳原前光、一請廈門電報寄音回國暫止添兵。霨等遂返,而風潮愈厲,輪船已退入澎湖;改由番社陸行,鳥道獸蹊蜿蜓如線,輿從饑憊,止宿風港。翼日,抵枋藔,始出番境。及回府城,往返凡十日。
日本與牡丹社番議和。
日本逐牡丹社番,遂踞其地。旋有輪船二,先后至。一徑往后山射藔港;一載兵二百、倭婦十余泊射藔港(在龜山下),攜食物、什具、農器及花果、草木各種,分植龜潭后灣,為久居計。復購土人,約牡丹社番目于保力莊議和。其北路「王」字番不肯和者,成富清風請兵往攻;蓋欲兼營南、北兩路諸番也。有倭兵數人在柴城挑一民婦,其家人斥之,為所戳傷;鄉鄰一時憤集,爭投以石。倭兵被擊傷遁去,思率黨尋仇;其魁謂眾怒難犯,且將與番社議和,何可遽啟釁端,力阻之。蓋至是,日本亦畏番之地險而民悍矣。
沈葆楨請派水師提督彭楚漢率師來臺灣。
時日本見我嚴防,番地皆登版籍,番民久已歸化,難盡誘;又自知力不能敵,詭謀已無所逞。然猶虛聲恫喝,冀幸有功。適沈葆楨奉諭云:『日本若能就我范圍,斂兵回國,自當消弭釁端;倘再肆志妄為,即當聲罪致討,不得因循遷就,轉誤事機。沈葆楨與潘霨當相度機宜,悉心籌辦!應如何調撥之處?著會同文煜、李鶴年妥速布置,以維大局』。葆楨覆稱:『倭奴雖有悔心,然窺我軍械不精、兵力不厚,貪鷙之念,積久難消:退兵不甘,因求貼費;貼費不允,必求通商。此皆有萬不可開之端、不可勝窮之弊,非益嚴儆備,斷難望轉圜。倘恃其款詞,日延一日,奸民乘隙構煽,必致事敗垂成。班兵惰窳性成、募勇訓練無素,擬請于北洋大臣借撥久練洋槍隊三千、于南洋大臣借撥久練洋槍隊二千;如蒙俯允,請飭其雇輪船來臺,乃有剿敵之軍。前接新任福建水師提督彭楚漢天津函,云是月可以抵閩;所有臣等請撥北洋洋槍隊三千人,如該提督尚在津門,應懇飭令統帶來臺,以資各營表率。提督羅大春,經臣鶴年奏留內地,不能不從新改圖。南路迫近倭營,則以鎮臣張其光專其任;該鎮原有部勇一營并內地調剿廖有富之兩營,更增募五營,以遏沖突。臺北之要甚于臺南,常有倭人窺伺,則以臺灣道夏獻綸專其任;該道原有部勇一營,擬添募一營,以杜旁竄。又據張其光稱前南奧鎮總兵吳光亮打仗勇敢、夏獻綸稱浙江候補道劉璈甚有勇略,各請奏調前來;合無仰懇飭兩廣總督、浙江巡撫派令刻日東行,俾收臂助。臺民尚義而難持久,且漳、泉、粵三籍氣類不同,須得人聯絡。前署臺灣鎮曾元福熟悉民情,鄉評亦好;臣等擬令其倡南北鄉團以資保固,并分招后山鄉道,諭致屯番、生番各頭人與之要約。此布置陸路諸軍情形也。閩廠輪船,除來往各口傳遞信件外,不敷調遣。擬于滬局添調數號,由統領吳大廷督帶來臺,彌補空隙。此續籌布置水軍情形。北洋畿輔重地、南洋財賦奧區,所借洋槍隊,倭兵退后即令歸防;彼時召募勇營,亦當漸臻馴熟。至倭情叵測,更當隨時偵探。一切防務宜更區畫者,續當馳奏』。
六月,埤南番目陳安生、買遠來歸化。
埤南通牡丹社,水路由海道繞山南而東,輪船日半始至;陸路由下淡水穿山,百七十里可通。其地西準鳳山,膏腴遠勝瑯〈王喬〉;番社七十有二,丁壯萬人。倭久垂涎,畏某強悍,不敢逼;潛使人勾引,藉為聲援。潘霨在瑯瑯〈王喬〉,已慮其煽誘埤南諸番,曾面詰倭將。至是,諜知番目陳安生等應之;亟商夏獻綸,令同知袁聞柝往招安生等番目五人,立薙發隨來叩謁,葆楨分給銀牌、衣服遣歸,派弁兵送之,令從山后探路出山前。聞柝又招來番目買遠等五十六人,葆楨均撫諭犒賞,派船送歸;番目等喜謂:『沐皇上深恩,小民得居山自食其力;今日本肆虐,心實不甘。乞派兵防護』!葆楨嘉其誠懇,令聞柝募士勇五百駐其地,無事以之開路,有事以之護番;名「綏靖營」。
日本移兵于風港三家厝。
時山后有大鳥萬、千仔帛二社為倭脅誘,倭旋增兵駐風港,又遣諜至茄鹿塘(離風港二十四里)潛探。沈葆楨以地近枋藔宜防,急飭營將王開俊由東港進駐枋藔,以戴德祥一營由鳳山駐東港為后應。倭知我有備,相戒益嚴;又由龜山分兵營于三家厝,而以輕〈舟勺〉自風港沿岸至枋藔測水,以輪船運衣糧接濟。時葆楨遣驛夫赍文赴瑯〈王喬〉,至平埔,倭兵阻之;葆楨因移書詰其中將西鄉。而倭人水野遵入豬朥索、高士佛諸社,聲言索前年琉球被戕人尸首,攜遠鏡周覽各山;又自后灣開道,達龜山巔。其風港之營,又將分駐平埔為援應。因遣其通事彭城中平來探,至瑯〈王喬〉,謁委員周有基;訊以前日中國所議,柳原前光何以尚無覆書?并問中國四處布兵何意?有基以巡查漫應之。葆楨知其心已動,其氣必餒,因照會倭將勸令回兵;否則,大兵云集,必將不利于爾。倭將志益沮退。
以提督唐定奎統軍赴臺灣助防
時李鴻章亦深慮臺地兵單,及沈葆楨請借撥洋槍隊,即奏以屯徐州之淮軍十三營,令提督唐定奎統之,至瓜州以輪船分次赴臺。葆楨遂奏稱:『澎湖為臺、廈命脈所關,守備弱處,臣等正四顧彷徨;及連接李鴻章覆函,如久旱得霖,大喜過望,臣等飛派輪船迎之。兵力既厚,彼族詭謀或有所懾而中沮。然東洋探報變態日增,勿恃其不來,恃我有以備之。但非大枝勁旅,仍無以壯民氣而戢戎心!惟懇恩催其迅速前來。臣等非敢貪功好戰,但倭情如此,不能不先事圖維。仍請旨飭彭楚漢赴水師提督新任,庶臺灣、澎湖氣脈藉以靈通,金、廈諸防亦資鞏固』。奉旨俞允。又潘霨先募前煙臺稅務司博郎練洋槍隊,而囑前署鎮曾元福為招土著壯勇五百,交博郎教習;至是,霨偕元福、博郎等赴鳳山舊城募土勇,并勵鄉團。因親履海口之打鼓山、大科圍、五塊處踏勘要隘,建兵柵,以待淮軍分駐。
沈葆楨撫降生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