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經(jīng)》

論尚書分今古文最先而尚書之今古文最糾紛難辨

雨漢經(jīng)學(xué)，有今古文之分，以沿書為最先，亦以尚書為最糾紛難辨，治尚書不先考今古文分別，必至茫無頭緒，治絲而棼，故分別今古文，為治尚書一大關(guān)鍵，非徒爭門戶也，漢時今文先出，古文后出，今文立學(xué)，古文不立學(xué)，漢立十四博士，易，施孟梁邱京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詩，魯齊韓，禮，大小戴，春秋，嚴(yán)顏，皆今文立學(xué)者也，費氏古文易，古文尚書，毛詩，周官，左氏春秋，皆古文不立學(xué)者也，其后今文立學(xué)者皆不傳，古文不立學(xué)者反盛傳，蓋自東漢以來，異說漸起，非一朝一夕之故矣，謂今古文之分，尚書最先者，史傳儒林傳舉漢初經(jīng)師，詩自申培公轅固生韓太傳，禮自高堂生，易自田何，春秋自胡母生董仲舒，皆今文無古文，惟于尚書云，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以今文讀之，困以起其家，是漢初已有古文尚書，與今文別出，故曰今古文之分，以尚書為最先也，謂今古文以尚書為最糾紛難辨者，太史公時，尚書立學(xué)者惟有歐陽，太史公未方受書何人，史記引書多同今文，而漢書儒林傳云，司馬遷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范微子金滕諸篇，多古文說，然則史記引書為歐陽今文乎，抑安國古文乎，此難辨者一，漢書藝文志曰，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安國獻(xiàn)之，遭巫蠱事，未列于學(xué)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jīng)文，又儒林傳曰，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shù)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徵，以中書校之非是，后漢書儒林傳曰，扶風(fēng)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xùn)，馬融作傳，鄭玄作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于世，據(jù)此則漢時古文尚書，已有三本，一孔氏之壁書，一張霸之百兩，一杜林之漆書，此難辨者二，東晉梅頤獻(xiàn)古文尚書，孔安國傳，孔穎達(dá)作疏，以孔氏經(jīng)傳為真，馬鄭所注為張霸偽書，宋儒以孔安國書為偽，近儒毛奇齡以孔氏經(jīng)傳為真，馬鄭所注本于杜林漆書者為偽，閣若璩惠棟，則以孔氏經(jīng)傳偽偽，馬鄭所注本于杜林者，即孔壁真古文，劉逢祿宋翔鳳魏源，又以孔氏經(jīng)傳與馬鄭本于杜林者皆，逸十六篇亦非孔壁之真，此難辨者三，錫瑞案張霸書之偽，漢書已明辨之，孔安國書之偽，近儒已明辨之，馬鄭古文尚書出于杜林者，是否即孔壁真古文，至今猶無定論，故曰，今古文之分，以尚書為最糾紛難辨也，若唐玄詔集賢學(xué)士衛(wèi)包改古文從今文，乃以當(dāng)時俗書改隸書，與漢時今文不同，文獻(xiàn)通考曰，漢之所謂古文者科斗書，今文者隸書也，唐之所謂古文者隸書，今文者世所通用之俗字也，宋時又有古文尚書出宋次道家，尤不足據(jù)，阮元曰，衛(wèi)包以前，未嘗無今文，衛(wèi)包以后，又別有古文也。

論漢時今古文之分由文字不同亦由譯語各異

漢時所謂今文，今謂之隸書，世所傳熹平石經(jīng)，與孔廟等處漢碑是也，漢時所謂古文，今謂之古籀，世所傳鐘鼎石鼓與說文所列古文是也，隸書時通行，故謂之今文，猶今人之于楷書，人人盡識者也，古籀漢時已不通行，故謂之古文，猶今人之視篆隸，不能人人盡識者也，史記儒林傳曰，伏生者濟(jì)南人也，故為秦博士，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shù)十篇，獨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齊魯之間，錫瑞案孔子寫定六經(jīng)皆用古文，見許氏說文自敘，伏生為秦博士，所藏壁中之書，必與壁同為古文，至漢發(fā)藏以教生徒，必易為通行之隸書，始便學(xué)者誦習(xí)，江聲尚書集注音疏始用篆文書不通行，后卒改用今體楷書，觀今人不識篆文，不能通行，即知漢人不識古文，不能通行之故，此漢時立學(xué)所以皆今文，而古文不立學(xué)也，古文尚書之名，雖出漢初，尚未別標(biāo)今文之名，但云歐陽尚書夏侯尚書而已，劉歆建立古文尚書之后，始以今尚書與古尚書別異，許慎五經(jīng)異義，列古尚書說，今尚書夏侯歐陽說，是其明證，龔自珍總論漢代今文古文名實曰，伏生壁中書實古文也，歐陽夏侯之徒，以今文讀之，傳諸博士，后世因曰伏生今文家之祖，此失其名也，孔壁固古文也，孔安國以今文讀之，則與博士何以異，而曰孔安國古文家之祖，此又失其名也，今文古文，則出孔子之手，一為伏生之徒讀之，一為孔安國讀之，未讀之先，皆古文矣，既讀之后，皆今文矣，惟讀者人不同，故其說不同，源一流二，漸至源一流百，此如后世翻譯，一語言也，而兩譯之，三譯之，或至七譯之，譯主不同，則有一本至七本之異，未譯之先，皆彼方語矣，既譯之后，皆此方語矣，其所以不得不譯者，不能使此方之人，曉殊方語，故經(jīng)師之不能不讀者，不能使?jié)h博士及弟子員，悉通周古文，然而譯語者未嘗取所譯之本而毀棄之也，殊方語自在也，讀尚書者，不曰以今文讀后而毀棄古文也，故其字仍散見于群書，及許氏說文解字之中，可求索也，又譯字之人，必華夷兩通而后能之，讀古文之人，必古今字盡識而后能之，此班固所謂曉古今語者，必冠世大師，如伏生歐陽生夏侯生孔安國，庶幾當(dāng)之，余子皆不能也，此今文古文家之大略也，若夫讀之之義，不專指以此校彼而言，又非謂以博士本讀壁中本而言，其如予王父段先生言，詳見段氏古文尚書撰異，案段氏解讀字甚精，龔氏通翻譯，解讀字尤確，據(jù)此可知今古文本同末異之故，學(xué)者不必震于古文之名而不敢議矣。

論伏生傳經(jīng)二十九篇非二十八篇當(dāng)分顧命康王之誥為二不當(dāng)數(shù)書與大誓

孔子弟子漆雕開傳尚，其后授受源流，皆不可考，漢初傳尚書者，始自伏生，伏生傳經(jīng)二十九篇，見史記儒林傳漢書文志，儒林傳亦云，伏生求得二十九篇，無所謂二十八篇者，乃孔穎達(dá)正義云，尚書遭秦而亡，漢初不知篇數(shù)，武帝時有太常蓼侯孔臧者，安國之從兄也，與安國書云，時人惟聞尚書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謂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錫瑞案，此引論衡法四七宿之說，而遺其一曰斗之文，段玉裁謂孔臧書不可信，王引之謂二十八篇之說，見于偽孔叢子，及漢書劉歆傳臣瓚注，蓋晉人始有此說，據(jù)段王說，則今文二十八篇之說非是，孔臧書即偽孔叢子所載也，惟王充論衡正說篇云，至孝宣皇帝之時，河內(nèi)女子發(fā)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如其說則益一篇乃有二十九，伏生所傳者，止二十八矣，所益一篇是大誓，尚書正義引二十九篇始定，如其說則益一篇乃有二十九，伏生所傳者，止二十八矣，所益一篇是大誓，尚書正義引劉向別錄曰，武帝末，民有得大誓書于壁內(nèi)者獻(xiàn)之，與博士使讀，說之?dāng)?shù)月，皆起傳以教人，文選注引七略同，且曰，今太誓篇是也，論衡言宣帝時，與別錄七略言武帝末不合，王引之陳壽祺皆以論衡為傳聞之誤，則其言尚書篇數(shù)，亦不可信，而即論衡之說考之，亦自有不誤者，正說篇云，傳者或知尚書為秦所燔，而謂二十九篇，其遺脫不燒者也，審若此言，尚書二十九篇，火之余也，七十一篇為炭灰，二十九篇獨遺耶，夫伏生年老，晁錯從之學(xué)時，囗得二十余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獨見，七十一篇遺脫，據(jù)此則王仲任亦以為伏生傳晁錯，已有二十九篇，與馬班說不異，其以為益一篇而二十九篇始定，蓋當(dāng)時傳聞之辭，仲任非必堅持其說，而其說亦有所自來，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堯典一，皋陶謨二，禹貢三，甘誓四，湯誓五，般庚六，高宗肜日七，西伯戡耆八，微子九，牧誓十，鴻范十一，大誥十二。葉夢得云，伏生以大誥列金滕前。金十三，康誥十四，酒誥十五，梓材十六，召誥十七，洛誥十八，多士十九，毋佚二十，君二十一，多方二十二，立政二十三，顧命二十四，康王之誥二十五，鮮誓二十六，甫刑二十七，文侯之命二十八，秦誓二十九，釋文，王若曰，庶邦侯甸男衛(wèi)，馬本從此以下為康王之誥，歐陽大小夏侯同為顧命，故或謂今文二十九篇，當(dāng)合顧命康王之誥為一，而以大誓當(dāng)一篇者，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是也，或以書序當(dāng)一篇者，陳壽祺左海經(jīng)辨是也，案以書序當(dāng)一篇，經(jīng)義述聞已辨之矣，以大誓當(dāng)一篇，大誓答問已辨之矣，當(dāng)從大誓答問，分顧命康王之誥為二，不數(shù)大誓書序為是，惟龔氏論夏侯歐陽無增篇，無解于釋文，所云歐陽夏侯既無增篇，又并二篇為一，則仍止二十八，而無二十九矣，史記周本紀(jì)云，作顧命作康誥。康誥即康王之誥。則史公所傳伏生之書，明分二篇，其后歐陽夏侯乃合為一，疑因后得大誓，下示博士，使讀說以教人，博士乃以顧命康王之誥合為一篇，而攙入大誓，此夏侯篇數(shù)所以仍二十九，歐陽又分大誓為三，所以篇數(shù)增至三十一也，論衡所云，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乃據(jù)其后言之，云伏生傳晁錯，囗得二十九篇，乃據(jù)其先言之，如此解則二說皆可愛，而伏生所傳篇數(shù)，與博士所傳篇數(shù)，名同而實不同之故，亦可考而知矣，若書正義謂司馬遷在武帝之世，見太誓出而得行，入于伏生所傳內(nèi)，故為史總之，并云伏生所出，不復(fù)曲別分析，云民間所得也，史公不應(yīng)謬誤至此，其說非是，漢所得大誓今殘缺，考其文體，與二十九篇不類，白魚赤鳥之瑞，頗近緯書，伏生大傳雖載之，似亦說經(jīng)之文，而非引經(jīng)之義，故董子但稱為書傳，馬融疑之是也，唐人信偽孔古文以此大誓為偽，遂致亡佚，近人以為不偽，復(fù)掇拾叢殘而補之，似亦可以不必矣。

論古文增多十六篇見漢志增二十四篇為十六卷孔疏篇數(shù)分合增減皆有明文

伏生壁藏之書，漢立學(xué)，今傳誦者也，孔氏壁藏之書，漢不立學(xué)，今已不傳者也，書既不傳，則真?zhèn)尾槐乇妫瓤冀裎闹獢?shù)，不能不并考古文之篇數(shù)，史記儒林傳曰，逸書得十余篇，漢書文志曰，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皆未列其篇名，書正義曰，案壁內(nèi)所得孔為傳者，凡五十八篇，為四十六卷，三十三篇與鄭注同，二十五篇增多鄭注也，其二十五篇者，大禹謨一，五子之歌二，允征三，仲虺之誥四，湯誥五，伊訓(xùn)六，太甲三篇九，咸有一德十，說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陳二十二，華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ぁ命二十五，但孔君所傳，值巫蠱不行以終，前漢諸儒知孔本有五十八篇，不見孔傳，遂有張霸之徒，于鄭注之外，偽造尚書，凡二十四篇，以足鄭注三十四篇，為五十八篇，其數(shù)雖與孔同，其篇有異，孔則于伏生所傳二十九篇內(nèi)，無古文泰誓，除序尚二十八篇，分出舜典益稷盤庚二篇，康王之誥為三十三增二十五篇為五十八篇，鄭玄則于伏生二十九篇之內(nèi)，分出盤庚二篇，康王之誥，又泰誓三篇為三十四篇，更增益?zhèn)螘钠獮槲迨似鲆娑钠撸瑒t鄭注書序，舜典一，汨作二，九共九篇十一，大禹謨十二，益稷十三，五子之歌十四，允征十五，湯誥十六，咸有一德十七，典寶十八，伊訓(xùn)十九，肆命二十，原命二十一，武成二十二，旅獒二十三，ぁ命二十四，以此二十四為十六卷，以九共九篇共卷除八篇，故為十六，故文志劉向別錄云五十八篇。錫瑞案孔疏以偽孔古文為真，以鄭注古文為偽，誠為顛倒之見，而所數(shù)篇目，必有所據(jù)，其引鄭注書序益稷當(dāng)作棄稷，ぁ命當(dāng)作畢命，云增二十五篇，據(jù)偽孔序文，寶當(dāng)作二十四，蓋作偽孔書者，知伏生二十九篇，不數(shù)泰誓與序，遂誤以為二十八篇，而不知當(dāng)數(shù)康王之誥也，桓譚新論云，古文尚書舊有四十五卷，為五十八篇，漢書文志云，尚書古文經(jīng)四十六卷，為五十七篇，二說不同，桓云四十五卷蓋不數(shù)序，五十八篇兼數(shù)武成，班云四十六卷則并數(shù)序，五十七篇不數(shù)武成，武成正義引鄭云，武成逸書，建武之際亡，故比桓譚時少一篇矣，篇數(shù)分合增減，皆有明文可據(jù)，俞正燮謂文志本注云，五十七篇者，與眾本皆不應(yīng)，七是誤文，正義引劉向別錄云，五十八篇，八亦誤文，輕詆前人，殊嫌專輒，龔自珍不信大誓，極是，而必以為博士無增大誓之事，則二十九篇之?dāng)?shù)不能定，乃謂劉向龔稱五十八，班固龔稱五十七為誤，即亦未盡得也。

論沿書偽中作偽屢出不已其故有二一則因秦燔亡失而篇名多偽一則因秦燔亡失而文字多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