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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記 (2)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4968字
  • 2015-12-26 17:55:22

念昔與敦書同舉于鄉(xiāng),考官張文隱公以孔子命題,余一時之論,殆未能盡,嘗欲為敦書質(zhì)之。孟子曰:「孔子,圣之時也。」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者也。孟子所謂可者,言孔子因時應變而不滯云耳。圣賢之于天下,非能為一定之跡。遭時之所宜,而亦不容不異。孔子之圣,于春秋之世,亦必有以自處者。非謂仕止久速,泛無所適,而特任其所之。余謂孔子既出而不隱,則可以仕可以久者,孔仔之心;特其不可以仕,不得已而止,不可以久,不得已而速耳。速與止,非孔子之心;孔子所自處者,仕與久也。故自謂異于逸民,而「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者,乃圣人出而應世,與物委蛇之道,非謂其不可而隱也。天佑下民,作之君師。自堯、舜、三代,圣人無不在位者。孔子之自待可知矣。要之,伯夷、伊尹、柳下惠,此三子者,伊尹于孔子為近。伊尹五就湯,五就桀,自亳入夏,既丑有夏,復歸于亳。孔子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wèi),困于陳、蔡之間,十四年而反魯。其任天下何以異哉?但世無成湯,則伊尹必不能如孔子之出;此其所以不及孔子者。孔子蓋自以文王之文在茲,有不容已,而自大賢以下,若曾、閔之徒,則固未嘗使之仕也。其于逸民,亦無譏焉。嗚呼!士生于后世,茍非圣人,則可與不可之間,宜知所審矣。敦書以予言有發(fā)論語、孟子之義,請書以覽觀焉

耐齋記

萬安劉先生,來教昆山學。學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稱東齋。先是,兩齋之衙,皆在講堂東偏;近乃徙之西,頗為深遠清閟。先生至,則扁其居曰耐齋。予嘗訪先生于齋中,于時秋風颯然,黃葉滿庭,戶外無履跡。獨一卒衣皂衣,承迎左右,為進茗漿。因坐語久之。先生曰:「吾為是官,秩卑而祿微,月費廩米三石,具饘粥,養(yǎng)妻子,常不給,為耐貧;上官行縣,吾于職事無所轄,往往率諸生郊迎,至則隨令、丞、簿拜趨唯諾,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無崇卑,率以期月遷徙速化,而吾官常不遷,為耐久:有是三耐,吾是以名吾齋。」予既別去,一日,使弟子沈孝來求齋記。

昔孟子論士不為道,至于為貧而仕,惟抱關(guān)擊柝為宜。夫舍學者之職業(yè)而為抱關(guān)擊柝,蓋亦有甚不得已者矣。惟近代學官,與書院山長之設(shè),以待夫士之有道而不任職者。蓋為貧與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優(yōu)天下之學士,為特愈于前世也。故當時號博士官為清高。雖然,求為清高,而其間容有不能耐者。夫使其不能耐,則雖博士官不可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謂抱關(guān)擊柝可也。揚雄有言,非夷、齊而是柳下惠。首陽為拙,柱下為工。士之立身,各有所處。夫使其能耐,雖至于大臣宰相可也。因書其說,使孝歸而質(zhì)之先生云。

雙鶴軒記余往年游金陵,識張氏諸賢于雞鳴山。余鄙率,知稱人之字,不知張君之號為鶴洲也。余家去華亭一舍,往往識其賢士大夫于數(shù)千里之外,而居家未嘗相往來。豈九峯、三泖能隔絕人如此耶?故人陸宗道來,致張君之意,求記所謂雙鶴軒者。

華亭故產(chǎn)鶴,土人于海上捕取養(yǎng)之。上海下沙有鶴巢村,所產(chǎn)鶴號為仙品。故秀州之地與水,多以鶴名。而張君初自號鶴洲。一夕夢東坡先生語之云:「子名鶴洲,不如雙鶴之祥。」其意若望張氏當踵前世科名顯于世者。東坡嘗稱鶴之為物,清遠閑放,超然于塵垢之外,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德之士。而夢中之意,乃若為張氏切切于世俗之榮名者。坡公以文字變幻,要不可測度。如為王氏三槐堂銘,謂:「修德于身,責報于天,取必于數(shù)年之后,如持左券交手相付。」則其于今之「雙鶴」云者,亦必有說矣。恨不得從張君親質(zhì)之。

初,君之考舉進士,至都憲。而君以太學上舍,屢試不第,選調(diào)陜西都司幕官,未幾,投劾歸。今其子孫,彬彬然邦家之秀,鶴夢之符,庶其在是!抑張君乃能感坡公于夢寐之間,亦豈易得者?公嘗云:「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愚于公亦云。

雪竹軒記馮山人為予言:「吾甚愛雪竹,故人以雪竹呼吾。因以名吾軒,請子記之。」予不暇以為,而山人求之數(shù)歲,或以詩,或以書,日月一至。予以山人所以得于雪竹者,山人自知之,豈有假于予之言?是以曠歲而不答也。

山人少喜為詩,詩出而上海陸文裕公亟稱之。先是,山人居昆山之安亭。及予來安亭,則山人已遷上海界中,與安亭隔一江。予嘗過永懷寺,愛其古桂,坐久之。問寺中所往來者,僧曰:「地僻,絕無人。惟有馮山人時時過江來,獨吟桂樹之下。」予后數(shù)見之于張通參之座。通參與湖州劉尚書為社會,二公皆稱山人為篤實君子。

去年,山人年老矣,與通參游匡廬、武夷,還而示予紀游詩一編。予戲曰:「馮先生之雪竹,必求之匡廬、武夷間耶?」今年,予買田青浦之嵩塘。山人與予書曰:「吾近卜筑盤龍,與嵩塘近,子來觀我雪竹。」予性懶,不能謁青浦令,為其所怒,所買田幾為奪去。予亦削跡茲土矣。

山人復遣其子來,曰:「吾前告子雪竹軒,復移盤龍也,吾年老于此。子許我記,幾年不能得。今吾旦暮死,惟欲得子一言,是吾心也。」予問山人起居。其子曰:「去年與通參行郡中,老人目不能了了,道間有古井,無石欄,不覺越過之,幾墜。自此不復出。每自嘆曰:「匡廬、武夷,不可復至矣,雪竹,則何所無之?」其子去,又數(shù)數(shù)書來。會予方北上,思欲一造山人之竹所而不能矣。因書之以告別。且使揭之楣間,為雪竹軒記云。

清夢軒記余友王子敬,于其居之西構(gòu)為書室,而題其額曰清夢軒,請余為之記。

余讀無羊之詩,疑說詩者之未得其旨,此蓋牧人之夢焉耳。牧人夢中所見,羊角牛耳,濈濈濕濕,降河而飲,或?qū)嫽蛴灒寥饲宜蝮邑擊祝瑸橹⌒秸簦┣莴F以歸,則以肱麾牛羊而來。以牧人之愚,而夢中之景象如此。故嘗謂人心之靈,無所不至。雖列子所稱黃帝華胥之國,穆王化人之居,而心神之所變幻,亦當有之。顧莊周、列御寇之徒,厭世之混濁,恍洋自恣,以此為蕉鹿蝴蝶之喻,欲為烏而戾于天,為魚而沒于淵,其意亦可悲矣。

人之生,寐也,魂交也,夜之道也;覺也,形開也,晝之道也。日大傳曰:「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夫唯通知乎晝夜之道,則死生夢寤之理一矣。子思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喜、怒、哀、樂不亂其心,故虛明澄澈,而天地萬物畢見于中。古之圣人,端冕凝旒,俛仰之間,而撫四海之外,如牧人之夢。而清廟明堂,郊丘廬井,俯仰升降,衣服器械,出乎其心之靈,自然而已,而何所作為哉?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君子之慎其獨也。」孟子曰:「夜氣足以存。」此非清夢之說乎?

子敬敏而好學,骎骎有志于道,慕近世儒者以夢寐卜其所學,故以名其齋。予是以告之以子思、孟軻之說也。 【此文錢宗伯汰之,今仍存。】

櫟全軒記余峯先生隱居安亭江上,于其居之北,構(gòu)屋三楹,扁之曰櫟全軒。君為人坦夷,任性自適,不為周防于人。意之所至,人或不謂為然,君亦不以屑意。以故人無貴賤,皆樂與之處。然亦用是不諧于世。君年二十余,舉進士,居郎署。不十年,為兩司。是時兩司官,惟君最少。君又施施然不肯承迎人。人有傾之者,竟以是罷去。

會予亦來安亭江上,所居隔一水,時與君會。君不喜飲酒,然會即談論竟日,或至夜分不去。即至他所,亦然。其與人無畛域,歡然而情意常有余,如此也。君好山水。為郎時,奉使荊湖,日登黃鶴樓,賦詩飲酒。其在東藩,謁孔林,登岱宗,觀滄海日出之處。及歸,則慕陶峴之為人,扁舟五湖間。人或訪君,君常不在家。去歲如越,泛西糊,過錢塘江,登子陵釣臺,游齊云巖,將陟黃山,歷九華,興盡而返。

一日,邀予坐軒中,劇論世事。自言:「少登朝著,官資視同時諸人,頗為凌躐。一旦見絀,意亦不自釋,回首當時事,今十余年矣。處靜以觀動,居逸以窺勞,而后知今之為得也。天下之人,孰不自謂為才,故用之而不知止。夫惟不知其止,是以至于窮。漢黨錮、唐白馬之禍,駢首就戮者,何可勝數(shù)也?二十四友、八司馬、十六子之徒,夫孰非一世之才也?李斯用秦,機、云入洛,一時呼吸風雷,華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艷之。事移時易,求牽黃犬出上蔡東門,聽華亭之鶴唳,豈可得哉?則莊生所謂不才終其天年,信達生之至論,而吾之所托焉者也。」予聞而嘆息,以為知道之言。雖然,才與不才豈有常也?世所用楩梓豫章也,則楩梓豫章才,而櫟不才矣;世所用櫟也,則櫟才,而楩梓豫章不才矣。君固清廟明堂之所取,而匠石之所睥睨也。而為櫟社,君其有以自幸也夫!其亦可慨也夫!

悠然亭記余外家世居吳淞江南千墩浦上。表兄淀山公,自田野登朝,宦游二十余年,歸始僦居縣城。嘉靖三十年,定卜于馬鞍山之陽,婁水之陰。憶余少時嘗在外家,蓋去縣三十里,遙望山頹然如積灰,而煙云杳靄,在有無之間。今公于此山日親,高樓曲檻,幾席戶牖常見之。又于屋后構(gòu)小園,作亭其中,取靖節(jié)「悠然見南山」之語以為名。靖節(jié)之詩,類非晉、宋雕繪者之所為。而悠然之意,每見于言外,不獨一時之所適。而中無留滯,見天壤間物,何往而不自得?余嘗以為悠然者實與道俱。謂靖節(jié)不知道,不可也。

公負杰特有為之才,所至官,多著聲績,而為妬媢者所不容。然至今朝廷論人才有用者,必推公。公殆未能以忘于世,而公之所以自忘者如此。

靖節(jié)世遠,吾無從而問也。吾將從公問所以悠然者。夫「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靖節(jié)不得而言之。公烏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嘗登泰山,覽鄒、嶧,歷嵩、少間,涉兩海,入閩、越之隩阻,茲山何啻泰山之礨石?顧所以悠然者,特寄于此!莊子云:「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予獲侍斯亭,而僭為之記。 【常熟本削去篇末引莊子語,今從昆山本。】

嘉靖某年,徐君以選貢,自大學上舍調(diào)為縣主簿,則大末之人也。君一見而問棠陵,庶幾吾民其有望耶?君構(gòu)亭于齋之隙,扁以臥石,曰:「吾少時喪吾親,嘗廬墓,墓在浮石山。今宦游于此,雖吳、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風木之感,不能頃刻忘之。是以名吾亭。」余考圖志,西安之北,有石丈余,水大至不沒。白樂天詩云;「浮石灣前停五馬,望濤樓上得雙魚。」君所臥,豈此石耶?君今參與民社之事,不得復臥石矣。

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殺一草一木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內(nèi)有賦役之重,外有蠻夷之擾,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謂一舉足而不敢忘父母也,其棠陵之鄉(xiāng)之人也耶!是以為之記。

滄浪亭記浮圖文瑛,居大云庵,環(huán)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zhèn)吳中,治南園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于其偏。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后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云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gòu)于荒殘滅沒之余。此大云庵為滄浪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市政易。嘗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渺茫,羣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jīng)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镠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于千載之后,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云。

花史館記子問居辰洲之甫里,余女弟壻也。余時過之,泛舟吳淞江,游白蓮寺,憩安隱堂,想天隨先生之高風,相與慨然太息。而子胥必挾史記以行。余少好是書,以為自班孟堅已不能盡知之矣。獨子問以余言為然。間歲不見,見必問史記,諸不及他也。會其堂毀,新作精舍,名曰花史館。蓋植四時花木于庭,而庋史記于室,日諷誦其中;謂人生如是足矣,當無營于世也。

夫四時之花木,在于天地運轉(zhuǎn),古今代謝之中,其漸積豈有異哉?人于天地間,獨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靜而處其外,視天地間萬事,如庭中之花,開謝于吾前而已矣。自黃帝迄于太初,上下二千余年,吾靜而觀之,豈不猶四時之花也哉?吾與子問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內(nèi),視二千余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為己有,營營而不知止,又安能觀世如史,觀史如花也哉?余與子問言及此,抑亦進于史矣。遂書之以為記。

杏花書屋記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構(gòu)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巖公為御史,謂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瑯然出戶外。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后隙地,謂孺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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