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贈送序 (6)
- 震川先生集
- 歸有光
- 3858字
- 2015-12-26 17:55:22
宋左朝請大夫王彥光先生,有名紹興之世。迄今而其后裔猶存。當國初,朝廷重貢土之選,州郡學每歲入貢,廷試入太學選,與進士等。高者多為九卿。朝請之后按察司使俊伯,以貢為監察御史。高皇帝命署都御史事,親題其各于殿柱。其后歷官陜臬。俊伯孫秀水博士,以布衣游京師,當憲廟時,客樊都尉所,與館閣諸公,賦詩倡和;以博土歸老于家。如吳文定公、王文恪公,皆與交善,多為其家文字。博士年九十余,與予外高祖夏太常有姻,予少時,博士以篤老尊行,邀予至舍。出其孫拜之,即博甫也。
博甫為諸生久,家日益落,又不利科試,迄今乃以年資入貢。于昔嘗貢禮部,試奉天門,時張懋恭行歲貢舊法,頗有選為尚書屬及御史者。然流俗終以賤簡。未幾,法復變。今少師徐公,每言貢法當復祖宗之舊,尚未有行。而博甫適徐公當國之時,必有峻拔如乃祖俊伯之為者;不然,亦當為郡佐縣尹,或調博士,如乃祖秀水之為者。博甫于王氏不絕如線之緒,又將起而振之。夫賢者之后,至數百年而后人猶有知者,視其余諸公泯沒不傳,別余于博甫之進,為王氏幸多矣。于是博甫戒行,縣大夫為之勸駕,博士先生與諸生為祖道,而予為之序。
賀戚總戎平倭序【代】
國家受天明命,庵有萬方。日月所出入之處,莫不賓貢。其浮海而來者,出于載籍之所未有。倭夷,始雖狂狡,卒未嘗不惕息扶服而請獻焉。頃歲,乃敢陵斥州縣,浸淫疽食,濱海之區,為其所傷殘者,沿絡萬里。蓋承平之久,禁網闊而武備弛也。天子當寧太息者,十年于茲矣。疇咨海內,妙選守境武略之臣,于是定遠戚公,以世冑任驅馳,積功兵間,遂奉璽書,受專閫之寄。
先是,兩浙之氛稍息,而蜚集于閩海莆陽之境,剽掠殘斃,郡邑為之丘墟。去冬復來,攻圍仙游,相守逾月,危城幾不能保。公提兵振旅,呼吸之間,百萬之眾,一時崩藉,遂解重圍。閩人懲往歲之害,人人喘恐,自以公再造之恩,歡呼鼓舞。而余賊奔潰溫陵,公方追奔,期于殲蕩而止,當是時,宜黃譚公以中丞居提督之任;而南明汪公為廉訪使,運籌協贊之力為多,宜其成功之易矣。
余忝東南鄣侯之寄,捷書亟聞,私心慶幸,不能自已,是用馳使往賀。蓋江、淮、閩、浙,首尾之勢,閩海寧息,則江、淮亦無騷動,非獨古者鄰境相慶吊之禮也。余昔嘗見公談兵,固已窺其胸中之奇;又自以虛庸,繆當重寄,懼不教之兵,不足以應敵;方求貙劉之禮,尋古握奇、八陣之法,數千里遣使,有咨于公。公時已調集浙兵,即命使者介馬自隨。夜二鼓,統兵三萬過新嶺,寂然無聲,黎明,遂破賊巢。其神速,古之名將弗過也。使者歸言其狀如此。其號令精明,被羽先登,身當百死,皆所目見。噫!世謂當今無得,蓋伏而未見也。
天子神圣英武,詔書數下,飭勵邊帥。凡任疆圉之責者,莫不人思効命。而有卓然如戚公者出焉。王靈所加,海宇清宴,將書勛太常,被河山帶礪之盟。后之考論中興元功者,非公其誰哉?是為序。
司訓袁君督學旌獎序
今制御史監郡,奉詔條無所不問,尤莫先于察吏治得失,登賢顯能,去其治行無狀者。然率一年更之。蓋其職以巡行糾察為事,馳驅咨諏,懷靡及之志,計一歲中部內之賢不肖,亦可以周知之矣。
自頃島夷入寇,江海之間,數被侵掠。御史余姚周侯,時按蘇、松,于兵戈倥傯之中,拊循勞徠,甚得民心。民詣闕保留之。至三年。始被命督學南畿。夫三年之間,其于所部吏,知之尤宜詳也。
邇者周侯既得代,之留都,甫視事,即下書郡邑,旌獎賢能。吾縣學博士宜春袁君,獨首被之。近年以來,州郡所監臨御史,無慮五六人。他御史旌獎常易得,惟巡按御史,自非為治有聲跡卓異者,率不易得。其得之者,不踰歲而征書至。今周侯臨部既久,復為督學;督學位望,又在諸御史之上。其于教官,臨之尤專。則旌獎之尤不易得。侯之所以有取于君者,宜非茍然,而君之所以得此于侯為甚難。宜乎人之望之而以為榮也。于是泰和王侯以郡丞署縣,幸御史之檄,以羊酒彩幣,至學行事。諸生四百余人,以為此盛典也,不可以無序,列狀來請于余。
余以昔倭賊內訌,孤城幾陷。君與化州張君,率兩齋之士,登陴御守。時縋城請兵,斬馘殪敵,多出于諸生之中。又勸勉士大夫,捐金出粟,以給守卒。城賴以全。諸生被掠無歸,棲之學舍,遍于廊廡之間。上其名于督學,賑恤之。常時有司仍踵敝風,于學校多所簡外。君知其情有所屈,必反復言之,無不得直。士或貧居郊野,經歲不至,亦不以介意。至于人情事變,立談之間,無不洞悉。由此言之,非獨為儒官,施于吏治亦有余地矣。蓋御史所以獎之者如彼,而諸生所以稱之者如此。夫官無崇卑,以得行其志為樂。袁君之能獲于上下,其于仕豈不裕哉?予是以書之。
贈醫士張云·序
技術之事微矣。自司馬子長傳扁鵲、倉公,自后為史者,概取神奇詭怪之說,以附于正史。予頗疑其非經世之要;欲為后世立史法,削去方伎傳,庶幾不詭于圣人。
然觀周禮,周公所以治天下者,無一事之不備。至于醫師,特令上士為之。下迨于鳥獸,亦有醫。以是知百家伎藝,皆圣人之所創制,民生之不可一日無者,其為經綸參贊之功至矣。今世醫亦有官,而四方之為醫者不少。求如史傳之可紀者,未之或聞。其或有稱于一時,考其實,不迨者多矣。嗟夫!世道之變,豈獨士大夫學術之不古,而伎術亦然,可嘆也哉!
嘉靖己亥,吾族之諸父有病危者,醫士張云?起之。圖所以為謝,因命予述云?之能。予于云?所治病狀未詳,不能依太倉傳例。而獨聞云?世為武弁,其家在京師,而云?為醫,自軒、岐以來百七十九家之言,靡不洞徹,談論滾滾,治人生死立効。正德間。巨珰用事,頗以權力致天下之伎能。當是時,云?游其門,四方之言醫者莫能難也。其后事敗,云?不與其禍;來居淞江,后乃遷吳門,所至皆有利于人。噫!若求其可紀者,或者其在斯人也。
贈弟子敏授尚醫序
吾家自唐宣公以來,以文學應制科,常為天下第一,世有顯仕。國朝懲元氏之玩,法令嚴急。士大夫懼罪,不敢出仕。長陵之世,吾祖先以人材舉,猶不敢應命。迨累世承平,則皆以高貲雄鄉里。子弟多臂鷹騎馬,出入馳騁為樂,不思仕進。
吾曾祖姑以諸生登科,為吏齊、魯之間。先皇帝御宇,余與憲副弟始登進士。然余試南宮久,憲副一試即得之。是時大宗伯王公,諸進士旅見者四百人,公獨進憲副前,問道余姓名,曰:「非爾之族乎?」蓋以余之族姓單,而吳中之歸無二祖也。
隆慶三年,余自邢州入賀。而栢泉叔方為大鴻臚,賜告還。余弟子敏,奉部牒官尚醫。蓋于是而吾之族屬知仕進之榮,而子敏以下諸弟,方治進土業。昔海虞章大理,其父為侍御,而大理兄弟三人,皆舉進士,為大官。唯二子不第,亦以資為官。先是,章氏治宅,畚土,獲五鱔。其后侍御五子皆橫金帶,協于五鱔之祥。海虞人至今稱章氏之盛焉。吾叔之諸子,殆將似之。以此為尚醫賀,且祝諸弟媲美章氏。而石塘弟以太學上舍,同在京,其樂有家門之慶,與余同也。因為之序。
贈大慈仁寺左方丈住持宇上人序大慈仁寺,在京城宣式門外。西寺蓋孝肅皇后以其弟為僧故,為太后時,建此寺。憲 宗皇帝兩制碑記,順奉母后之志也。
余舍于寺左方丈,見其長老。云:祖師名吉祥,姓周氏。為兒時,好出游,嘗出不復歸家,家亦不知其所在。太后自未入宮,師已與其家不相聞,久之,去祝發于大覺寺。然常游行市中,夜即來報國寺伽藍殿中宿。太后意亦若忘之。忽夜夢伽藍神來,言后弟今在某所,英宗亦同時夢。夢覺,相與言皆同。即日遣諸小黃門以夢中所見神言求之。至則見師伽藍殿中,遂擁以行。小黃門白入見,帝后皆喜。后問所以出游及為僧,時為泣下,因曰:「何如今日為皇親耶?」吉祥不愿也,復還寺。后不能強,厚賜之。英宗晏駕,太子即位,后為太后。出內藏物建大慈仁寺。報國寺,故小剎也,今為大寺。其西伽藍殿猶存云。
孝宗時,太后為太皇太后,為立護敕碑,碑所載莊田,無慮數百頃。師以左善世示滅,帝遣官致祭。師時所招僧,至數百人。迨后慶壽寺毀,僧亦來居于此。僧眾矣,惟今道宇,獨其九世世嫡也。
隆慶元年,余入覲,來見道宇,尚披發。后三年來,則道宇之師已化去,道宇以年少荷重負,得部札,為左方丈住持。于是京城內外凡為其教者,皆來為道宇賀。而道宇之徒師昂,為之請序于余。
余謂祖師脫屜皇舅之貴,而樂世外之教,孝肅皇后在慈宮,二圣隆孝養,恩賜無所不至,而祖師澹寂自若。英廟以來,外戚恩澤侯者,不能數世。祖師之賜莊猶存,衣食寺中數百人。此有以見一時富貴之不能久,而澹寂者之長存也。道宇神氣清明,卓為禪林之秀。吾知祖師之傳不墜,遂序之以為贈。
贈菩提寺坤上人序予昔年讀書吳郡西萬峯山中。舊有大藏經,在佛閣下。間往觀之,因得盡見所謂五千四十八卷者。而妙法蓮華經、維摩詰諸上品,皆略究其大旨。雖數萬言,不過一二要言而已。而支辭漫說,若此之富。故知佛教之東來,此佛之衰也,摩騰、竺法蘭之徒之罪也。自是數喜與其徒論說空理,求第一義諦,又欲廢五千卷。而后止安亭,居昆山之東境,有菩提寺,其長老名德坤者,予數見之,亦以是語之云。
嘉靖辛亥,予因悼亡,為延僧誦經,取其疏觀之,往往懺罪求福之語。蓋布施持戒之說下矣,而又如是,失逾遠矣。因以為亡者之心,與佛之心一而已。即輕舉遐覽,乘云御風,逍遙于兜率之天,豈有所謂三道六趣云者?于是悉取其語而更之,直著此心,達之空王而焦怍;使世間果有佛,即其理如是。長老唯唯。率其徒誦數十晝夜,予蓋恍然真見珠宮貝闕生天之處矣。
念長老之勞,無以為報,會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其初度之辰,里人相率以花果供養,且持文卷謁予為文以序其事。予不能文也。因思法華經第一卷千萬億種供佛及僧,則不腆之辭,為亡者供佛及僧可也。遂序其所以與長老之說。又嘆吾里土瘠民貧,歲荒賦急,流冗日多。菩提寺建自孫吳,于今數千年,佛土莊嚴,廟宇如故。長老之能守其法可知也。于是長老僧臘五十,世壽七十矣。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