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月奏捷人去，曾瀆短啟，計已達(dá)門下。守仁才劣任重，大懼覆饣束，為薦揚(yáng)之累。近者南贛盜賊雖外若稍定，其實譬之疽癰，但未潰決。至其惡毒，則固日深月積，將漸不可瘳治。生等固庸醫(yī)，又無藥石之備，不過從旁撫摩調(diào)護(hù)，以紓目前。自非老先生發(fā)針下砭，指示方藥，安敢輕措其手，冀百一之成？前者申明賞罰之請，固來求針砭于門下，不知老先生肯賜俯從，卒授起死回生之方否也？近得畬中消息，云將大舉，乘虛入廣。蓋兩廣之兵近日皆聚府江，生等恐其聲東擊西，亦已密切布置，將為先事之圖。但其事隱而未露，未敢顯言于朝。然又不敢不以聞于門下。且聞府江不久班師，則其謀亦將自阻。大抵南、贛兵力極為空疏，近日稍加募選訓(xùn)練，始得三千之?dāng)?shù)。然而糧賞之資，則又百未有措。若夾攻之舉果行，則其勢尤為窘迫。欲稱貸于他省，則他省各有軍旅之費(fèi)。欲加賦于貧民，則貧民又有從盜之虞。惟贛州雖有鹽稅一事，邇來既奉戶部明文停止。但官府雖有禁止之名，而奸豪實竊私通之利。又鹽利下通于三府，皆民情所深愿，而官府稍取其什一，亦商人所悅從。用是輒因官僚之議，仍舊抽放。蓋事機(jī)窘迫，勢不得已。然亦不加賦而財足，不擾民而事辦，比之他圖，固猶計之得者也。今特具以聞奏，伏望老先生曲賜扶持，使兵事得賴此以濟(jì)，實亦地方生靈之幸。生等得免于失機(jī)誤事之誅，其為感幸，尤深且大矣。自非老先生體國憂民之至，何敢每事控聒若此？伏冀垂照。不具。

生于前月二十日，地方偶獲征功，已于是月初二日具本聞奏。差人既發(fā)，始領(lǐng)部咨，知夾攻已有成命。前者嘗具兩可之奏，不敢專主夾攻者，誠以前此三省嘗為是舉，乃往復(fù)勘議，動經(jīng)歲月，形跡顯暴，事未及舉，而賊已奔竄大半。今老先生略去繁文之?dāng)_，行以實心，斷以大義，一決而定，機(jī)速事果，則夾攻之舉固亦未嘗不善也。凡敗軍僨事，皆緣政出多門，每行一事，既稟巡撫，復(fù)稟鎮(zhèn)守，復(fù)稟巡按，往返需遲之間，謀慮既泄，事機(jī)已去。昨睹老先生所議，謂閫外兵權(quán)，貴在專委；征伐事宜，切忌遙制。且復(fù)除去總制之名，使各省事有專責(zé)，不令掣肘，致相推托。真可謂一洗近年瑣屑牽擾之弊。非有大公無我之心發(fā)強(qiáng)剛毅者，孰能與于斯矣？廟堂之上，得如老先生者為之張主，人亦孰不樂為之用乎？幸甚幸甚？今各賊巢穴之近江西者，蓋已焚毀大半。但擒斬不多，徒黨尚盛。其在廣東、湖廣者，猶有三分之一。若平日相機(jī)掩撲，則賊勢分而兵力可省。今欲大舉，賊且并力合勢，非有一倍之眾，未可輕議攻圍。況南、贛之兵，素稱疲弱，見賊而奔，乃其長技。廣、湖所用，皆土官狼兵，賊所素畏，夾攻之日，勢必偏潰江西，今欲請調(diào)狼兵以當(dāng)其鋒，非惟慮其所過殘掠，兼恐緩不及事。生近以漳南之役，親見上杭、程鄉(xiāng)兩處機(jī)快，頗亦可用，且在撫屬之內(nèi)。故今特調(diào)二縣各一千名，并湊南贛新集起倩，共為一萬二千之?dāng)?shù)。若以軍法五攻之例，必須三省合兵十萬而后可。但南、贛糧餉無措，不得已而從減省若此。伏望老先生特賜允可。若更少損其數(shù)，斷然力不足以支寇矣。腐儒小生，素不習(xí)兵，勉強(qiáng)當(dāng)事，惟恐覆公之饣束。伏惟老先生憫其不逮，教以方略，使得有所持循，幸甚幸甚！

守仁始至贛，即因閩寇猖獗，遂往督兵。故前者瀆奏謝啟，極為草略，迄今以為罪。閩寇之始，亦不甚多，大軍既集，乃連絡(luò)四面而起，幾不可支。今者偶獲成功，皆賴廟堂德威成算，不然且不免于罪累矣，幸甚。守仁腐儒小生，實非可用之才。蓋未承南、贛之乏，已嘗告病求退。后以托疾避難之嫌，遂不敢固請，黽勉至此，實恐得罪于道德，負(fù)薦舉之盛心耳。伏惟終賜指教而曲成之，幸甚幸甚！今閩寇雖平，而南贛之寇又?jǐn)?shù)倍于閩，且地連四省，事權(quán)不一，兼之敕旨又有不與民事之說，故雖虛擁巡撫之名，而其實號令之所及止于贛州一城。然且尚多氐牾，是亦非皆有司者敢于違抗之罪，事勢使然也。今為南、贛，止可因仍坐視，稍欲舉動，便有掣肘。守仁竊以南、贛之巡撫可無特設(shè)，止存兵備，而統(tǒng)于兩廣之總制，庶幾事體可以歸一。不然，則江西之巡撫，雖三省之務(wù)尚有牽礙，而南、贛之事猶可自專。一應(yīng)軍馬錢糧，皆得通融裁處，而預(yù)為之所，猶勝于今之巡撫，無事則開雙眼以坐視，有事則空兩手以待人也。夫弭盜所以安民，而安民者弭盜之本。今責(zé)之以弭盜，而使無與于民，猶專以藥石攻病，而不復(fù)問其飲食調(diào)適之宜，病有日增而已矣。今巡撫之改革，事體關(guān)系，或非一人私議之間便可更定，惟有申明賞罰，猶可以稍重任使之權(quán)，而因以略舉其職，故今輒有是奏。伏惟特賜采擇施行，則非獨(dú)生一人得以稍逭罪戮，地方之困亦可以少蘇矣。非恃道誼深愛，何敢冒瀆及此？萬冀鑒恕。不宣。

即日，伏惟經(jīng)綸幫政之暇，臺候萬福。守仁學(xué)徒慕古，識乏周時，謬膺簡用，懼弗負(fù)荷。命以來，推尋釀寇之由，率因姑息之弊。所敢陳情，實恃知已。乃蒙天聽，并賜允從，蕃錫寵石，恩與至重。是非執(zhí)事，器使曲成，獎飾接引，何以得此？守仁無似，敢不勉奮庸劣，遵稟成略，冀收微效，以上答圣眷，且報所自乎？茲當(dāng)發(fā)師，匆遽陳謝，伏惟臺照。不備。

生惟君子之于天下，非知善言之為難，而能用善之為難。舜在深山之中，與木石居，鹿豕游，其所以異于深山之野人者幾希。舜亦何以異于人哉？至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沛然若決江河，莫之能御，然后見其與世之人相去甚遠(yuǎn)耳。今天下知謀才辯之士，其所思慮謀猷，亦無以大相遠(yuǎn)者。然多蔽而不知，或雖知而不能用，或雖用而不相決，雷同附和。求其的然真見，其孰為可行，孰為不可行，孰為似迂而實切，孰為似是而實非，斷然施之于用，如神醫(yī)之用藥，寒暑虛實，惟意所投，而莫不有以曲中其機(jī)，此非有明睿之資，正大之學(xué)，剛直之氣，其孰能與于此？若此者，豈惟后世之所難能，雖古之名世大臣，蓋亦未之多聞也。守仁每誦明公之所論奏，見其洞察之明，剛果之?dāng)啵顟?yīng)無方之知，燦然剖析之有條，而正大光明之學(xué)，凜然理義之莫犯，未嘗不拱手起誦，歆仰嘆服。自其識事以來，見世之名公巨卿，負(fù)盛望于當(dāng)代者，其所論列，在尋常亦有可觀，至于當(dāng)大疑，臨大利害，得喪毀譽(yù)，眩瞀于前，力不能正，即依違兩可，掩覆文飾，以幸無事，求其卓然之見，浩然之氣，沛然之詞，如明公之片言者，無有矣。在其平時，明公雖已自有以異于人，人固猶若無以大異者，必至于是，而后見其相去之甚遠(yuǎn)也。守仁恥為佞詞以諛人，若明公者，古之所謂社稷大臣，負(fù)王佐之才，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者，非明公其誰歟！守仁后進(jìn)于劣，何幸辱在驅(qū)策之末。奉令承教，以效其尺寸，所謂駑駘遇伯樂而獲進(jìn)于百里，其為感幸何如哉！邇者龍川之役，亦幸了事，窮本推原，厥功所自，已略具于奏末，不敢復(fù)縷縷。所恨福薄之人，難與成功，雖仰賴方略，僥幸塞責(zé)，而病患日深，已成廢棄。昨日乞休疏人，輒嘗恃愛控其懇切之情，日夜瞻望允報。伏惟明公終始曲成，使得稍慰老父衰病之懷，而百歲祖母，亦獲一見為訣，死生骨肉之恩，生當(dāng)何如為報耶！情隘詞迫，氣冀矜亮，死罪死罪！

近領(lǐng)部咨，見老先生之于守仁，可謂心無不盡，而凡其平日見于論奏之間者，亦已無一言之不酬。雖上公之爵，萬戶侯之封，不能加于此矣。自度鄙劣，何以克堪，感激之私，中心藏之，不能以言謝。然守仁之所以隱忍扶疾，身披鋒鏑，出百死一生以赴地方之急者，亦豈茍圖旌賞，希階級之榮而已哉？誠感老先生之知愛，期無負(fù)于薦揚(yáng)之言，不愧稱知己于天下而已矣。今雖不能大建奇?zhèn)ブ儯匝龃鹬觯嘈移垷o撓敗戮辱，遣繆舉之羞于門下，則守仁之罪責(zé)亦已少塞，而志愿亦可以無大憾矣，復(fù)何求哉！復(fù)何求域！伏惟老先生愛人以德，器使曲成，不責(zé)人以其所不備，不強(qiáng)人以其所不能，則凡才薄福，羸疾廢如某者，庶可以遂其骸骨之請矣。乞休疏待報已三月，尚杳未有聞。歸魂飛越，夕不能旦。伏望憫其迫切之情，早賜允可，是所謂生死而肉骨者也，感德當(dāng)何如耶！

輒有私梗，仰恃知愛，敢以控陳。近日三省用兵之費(fèi)，廣、湖兩省皆不下十余萬，生處所乞止于三萬，實皆分毫扣算，不敢稍存贏余。已蒙老先生洞察其隱，極力扶持，盡賜準(zhǔn)允。后戶部復(fù)見沮抑，以故昨者進(jìn)兵之際，凡百皆臨期那借屑湊，殊為窘急。賴?yán)舷壬甘冢叶鴥稍轮畠?nèi)，偶克成功。不然，決致敗事矣。此雖已遂之事，然生必欲一鳴其情者，竊恐因此遂誤他日事耳。又南、贛盜賊巢穴，雖幸破蕩，而漏殄殘黨，難保必?zé)o。兼之地連四省，深山盤谷，逃流之民，不時嘯聚。輒采民情，議于橫水大寨，請建縣治，為久安之圖。乘間經(jīng)營，已略有次第。守仁迂疏病懶，于凡勞役之事，實有不堪。但籌度事勢，有不得不然者，是以不敢以病軀欲歸之故。閉遏其事而不可聞，茍幸目前之塞責(zé)而已也。伏惟老先生并賜裁度施行，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