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史部 正史類(4)
- 越縵堂讀書記
- 李慈銘
- 4900字
- 2015-12-26 17:16:19
十一日二十一日
《漢書》、《五行志》水不潤下一條,引京房《易傳》云:顓事有知,誅罰絕理。(晉宋志皆作顓事者加誅罰絕理,有知乃者,加之字誤也,此謂執事者誅罰過當,絕理句尚有脫字耳,續志誤同。)大敗不解,茲謂皆陰。解舍也。王者于大敗誅首惡,赦其眾,不則皆函陰氣,厥水流入國邑。(續志晉宋志茲請皆陰下即接厥水句,無解舍至皆函陰氣二十字。案上文茲謂狂,厥災,水流殺人;又茲謂追非,厥水寒殺人;又茲謂不理,厥水,五谷不收;皆與此文法一例。解舍也等二十字,乃大敗二句之注,不知何時混入正文。上文歸獄不解注引張晏曰,解止也,此處解字與上異義,故注曰解舍也,蓋亦師古所引舊注而傳寫失其名耳。又皆函陰氣下有師古函讀與含同八字小注,案上以皆函陰氣釋皆陰二字,故師古以函同含釋之。然皆陰二字不成文義,疑本當作函陰,故舊注既以皆函陰氣釋函陰字,師古復以含釋函字也。全書中師古并釋舊注者雖所在多有,此則函字當本是正文,非注文耳。)惜此段脫誤衍文甚多,《續志》及《晉宋志》亦同其誤,不得盡正之。
同治甲戌(一八七四)十月二十九日
《漢書》、《食貨志》諸買武功爵官首者試補吏,(句。官首者,武功爵之第五級也。)先除,(句。先除上疑當有秉鐸二字,秉鐸者武功爵之第六級,謂爵秉鐸者必先除吏也。但史記文亦如此。索隱讀試補吏先除為句,俱屬之官首。)千夫如五大夫。(千夫者,武功爵之第七級,五大夫者舊二十等爵之第九級。五大夫得復卒一人,千夫如五大夫,亦得免陪役。下文言兵革數動,民多買復及五大夫千夫,(自民多至此為一句),徵發之土益鮮。于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足見復役者優于補吏,以為吏多得罪謫也。)師古注皆誤。
《漢志》臣瓚注,引《茂陵中書》武功爵第十級曰政戾庶長,《史記》、《集解》亦引瓚注作左庶長。左庶長與舊二十等爵之第十級正同,此既別置其名,不應相混,而政戾二字,又不可解。王伯厚《小學鉗珠》引《漢志》亦作政戾庶長蓋其誤久矣。
光緒乙亥(一八七五)六月十一日
《漢書》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汲本》、《五行志》、《外戚傳》俱作涎字不誤。錢氏泰吉謂吳免狀所藏宋本亦作涎,惟《監本》、《評林本》及今官本俱作涎涎。案《玉臺新詠》作燕燕尾殿殿,殿與涎《廣韻集韻》俱同在三十二霰堂練切電紐下,是同音假借之字。后來俗本《玉臺新詠》乃依誤本《漢書》改作涎涎矣。
七月十四日
終日閱《漢書》?!兜乩碇尽窌ほ聪掠墟偼?,即今之天臺山也。又云有越天門山,即今之南田島也,明時為昌國衛。天臺大山,不容自晉以前名不見于史志。蓋鎮亭天臺皆音之相轉?!洞笄逡唤y志》云,鎮亭山在奉化縣西南一百里,山極高大,南自天臺,西連四明,蓋已明知為即天臺山,而不敢質言之。觀《文選注》引支遁《天臺山銘》及《名山略記》,知天臺之名,起于道佛之書。東晉風流,崇尚釋老,鋪敘山水,精藍名剎,點飾為工,于是天臺既名,而沃洲天姥之號,日以紛衍,無復知有鎮亭者矣。
十一月初四日
《漢志》余暨蕭山,潘水所出,東入海;又上虞柯水東入海,《水經注》謂潘水即浦陽江之別名,柯水疑即上虞江。蓋道元未到東南,亦必確稽其地,知爾時永興上虞,實已無此兩水,故指兩江以為疑辭。浦陽江宋以后謂之錢清江,今俗謂之西小江也。上虞江宋以后謂之曹娥江,今俗謂之東小江也。然二江皆源出烏傷(今義烏。)山中,由諸暨至蕭山之義橋,并匯錢塘江水,而其流始大。曹娥江亦即所分之東流,漢末以后,皆謂之浦陽江,非兩水也。蕭山即在今蕭山縣治城內,安得謂浦陽江出此乎?使班氏果以潘水當浦陽江,則何不系之烏傷諸暨乎?蓋古水多湮,不可考矣。
十一月初五日
夜讀《漢志》,至敦煌郡效谷縣下注師古曰本漁澤障也,桑欽說孝武元封六年云云,竊疑此非小顏所能言,文義亦不類其他注,當是班氏自注語而誤為顏注也。因檢錢氏《考異》王氏《商榷》則皆如予說,而胡氏《禹貢錐指》已無言之,深嘆諸先生學識絕人,而予此境亦不易到也,讀書甘苦自得之言,索解人亦甚少耳。
十一月初九日
《漢書》、《平帝紀》四年昭云,吒悼之人,刑罰所不加。下云男子年八十以上、七歲以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它皆無得系,可知曲禮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自西漢以來,本無異文。姜湛園《札記》言當作八十曰耄,九十曰悼,或據《白虎通》、《考黜篇》誤文以證之者,皆謬說也。耄字《說文》作善,而此作吒,顏注吒者言其昏吒也,班書多古文,蓋《禮記》本作吒。又此言年八十以上,則所據《禮記》亦八十九十連文,錢竹汀氏據《毛傳》、《說文釋名爾雅注》、《釋文》諸書,謂當作八十曰耋,九十曰耄,王石渠氏列五證以明其不然,(見經義述聞。)尚未引及此也。
光緒丁丑(一八七七)十二月二十七日
?!稘h書》韓安國等傳。安國傳,高祖曰提三尺取天下者,朕也。《高祖紀》亦云吾以布衣提三尺,師古注云,三尺劍也。今流俗本三尺下妄加劍字。案《史記》兩處皆有劍字,不必皆是妄人所加?!犊脊び洝费陨鲜縿﹂L三尺,中士劍長二尺五寸,下士劍長二尺,所謂上中下者,以形貌大小言之,則劍不必定是三尺,疑師古所見《漢書》本偶脫兩劍字,遂附會之。觀安國此傳,如論匈奴云,自上古弗屬,《史記》作自上古不屬為人,據《索隱》引晉灼云,不內屬于漢為人,正本晉灼《漢書》注,則《漢書》本作弗屬為人,(詳見王氏讀書雜志。)弗屬為人,猶弗屬為民也,而師古本無為人二字,則解曰不內屬于中國矣。又云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舍,《史記》作取合,(汲本亦誤作舍。)取合猶迎合,謂安國之智,足以取合于世也。而師古本誤作舍,遂注曰舍止也,可取則齲┥止則止矣。又云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史記》作郅它,《索隱》以為人名,是也。郅與至通,(王氏雜志亦言之。)它即今他字,古人名它者,如涉它尹公之它項它,(亦作佗,皆同字。)不可枚舉,而師古讀至它為虛字,遂注曰于梁舉二人,至于它余所舉,亦皆名士矣。此等皆望文為說,亦猶注三尺之比耳。然則唐彥謙詩所謂耳聞明主提三尺者,葉少蘊譏其為縮后語,雖失檢《漢書》,亦非無理也。
光緒己卯(一八七九)二月二十八日
《司馬遷傳》談為太史公。案太史公自是當時官府通稱,固非官名,亦非尊加后世之稱,史氏亦未嘗有此官名也。東漢稱尚書曰大尚書,(隸釋祝睦碑曰拜大尚書,隸續劉寬碑陰有大尚書河南張只。)尚書郎曰郎官,亦皆非官名。所有魏晉稱中書令曰令君,唐稱御史曰端公,皆不必為尊官也。
陰陽之術大詳而眾忌諱,案詳《史記》作祥,詳之通假字也?!兑住芬暵目枷?,《釋文》本或作詳;《孟子》申詳,《檀弓》亦作祥,《說文系傳》祥之言詳也。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梁曜北《史記志疑》以儉字為未的,引《評林》董份說為檢字之誤。案董梁說是也。名家出于禮,不得云使人儉,且與上墨者儉義相犯,蓋檢即斂也?!睹献印饭峰槭橙耸扯恢獧z,趙注,檢斂也。班《書》《食貨志》作不知飲。名家以繩墨檢察人,使各約束于禮而不得肆,故曰使人檢而善失真。
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興舍。王懷祖氏謂興當從《史記》作與,與上為字相對,是也。至舍字《史記》作合,是舍之形誤。此文法業為韻,度舍為韻,舍古音如舒,故余念字皆從舍省聲?!对姟?、《何人斯》以舍與車盱韻,《易》、《乾》、《文言》以舍與下韻,下古音如戶也。
圣人不巧,時變為守,巧古音如朽,與守為韻。
光緒辛巳(一八八一)十一月三十日
漢書地理志補注(清吳卓信)
閱常熟吳卓信立峰(一字項儒。)《漢書》、《地理志補注》一百零三卷,計二十冊。立峰為常熟老諸生,其稿初歸李申耆。道光二十八年,涇人包慎言孟開刻之。李記言其所著尚有《三國志補注》、《廣說親》等書,己佚不傳。包序言李得此稿時,年已七十,篤老不復能手勘,故訛誤甚多。孟開屬其妹胥楊廷臚校正之。廷臚名傳第,常州人,辛酉殉親死汴中,予有詩哭之者也。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二十九日
閱吳卓信《漢書地理志補注》。卓信字立峰,一字頊儒,常熟生員,卒年六十余,所著尚有《三國志補注》及《廣說親》,皆已佚;又有古文集,同縣陳揆為刻之,亦不傳。此書共一百三卷,李申耆鈔得其副,后歸潘蕓閣侍郎,(錫恩)道光二十八年涇人包孟開(慎言慎伯族子。)始為刻之江寧。其書取班《志》原文,每句之下,引證諸書,搜采頗備,間亦附以按語,其于顧氏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全氏(祖望)《地理志稽疑》、錢氏坫《新斟注地理志》,采取尤多。然其各郡下所下今某地者,亦時有舛漏,又??贝质?,誤文甚眾,為可惜也。
光緒乙亥(一八七五)十月二十七日
比日兼閱吳項儒《補注》,其書采掇甚勤,間亦正定謬疑,多有心得。然有三大病:引古人已佚之書,不著所本,一也;以意添改舊文,二也;襲他人之說,以為已有,三也。又不通小學,如豫章之贛,以為章貢合流,字當為贛,不知贛本古貢字,讀贛為感,乃豫章方音,亦聲之相轉,此縣自以贛江得名,其同郡之新淦,亦即此水此音,惟字異耳。其地雖有章水合流,并無領字,后人妄造,所謂俗謬不合六書者也。巴郡之朐忍,以為字當作胸腮,音蠢閏,即曲嬗蟲,不知此本以朐忍山得名,本志《續志》、《晉志》皆作朐忍;《說文》亦作朐忍。自闞囗《三十州志》誤音朐為春,又云其地下濕多朐忍蟲。因以名縣,(見后漢書吳漢傅注引。)于是后人遂有蠢潤閏蠢等音,改其字為胸腮,而《說文新附》及《廣韻》、《集韻》等書,皆有此兩字矣,然即謂是曲嬗,則正朐忍兩字之音轉。古所云丘蚓(說文本文作嬪。)丘音區而朐音劬,與區疊韻兼雙聲也。武威之揞次謂晉以后作揖次,其改名之故未詳,不知揖是揞字之誤。隸書胥作骨,遂誤為揖也。其徵引雖博,而如傅氏之《行水金監》、戴氏之《水經注校本》、王氏之《讀書雜志》,最名一時,尤為注此志者所必不可少,而皆未之見,亦其疏也。(其文之誤脫,一葉中多至十余字。乃至本志及續志之文,亦全不勘對。包孟開序言屬楊汀蘆及其族弟興言校正,而其疏若此,乃知包氏之學,于此等事固絕不留意也。)
十一月十一日
人表考清梁玉繩撰
閱《人表考》。梁氏于此書致力甚深,引證宏奧,幾出馬三代之上,卓然可傳。惜好著議論,多涉迂腐,又往往雜引鄙倍之文,不知別擇,自累其書,蓋尚不免學究習氣也。
同治丁卯(一八六七)四月二十六日
漢書注校補(清周壽昌)
閱荇丈《漢書注校補》,已第十八次寫本矣。校證甚密,詁訓尤精。
光緒壬午(一八八二)六月初三日
閱荇丈《漢書注校補》本紀一冊,其用力甚精專,自言第十八次寫本矣。引證高竅,于音訓文義尤詳慎。其辨秦及漢初用亥正一條,謂皆改月改時,駁王伯申先生謂秦漢以十月為歲首而不改時月,有十七證之非,其說最辯。又謂粵越雖一字,然春秋后越國之越無作粵者,猶郊之不作薊,許之不作無阝,故百越之越可通作粵,吳越之越不通作粵,所以重別國名,其論亦墑。今日為附簽四條,又校誤脫三條。
六月初十日
閱荇丈《漢書注校補》、《百官公卿表》、《藝文志》、《地理志》。荇丈貫洽全書,于表志甚精,尤用力于地理,可卓然不朽矣。
光緒癸未(一八八三)二月廿九日
漢書補注(清王先謙)
閱王益吾祭灑《漢書補注》、《武五子傳》一卷,采取矜慎,體例甚善,其附己見,亦俱精墑,尤詳于輿地。張守節《史記正義》所長,即在此一事。又多采沈文起《漢書疏證》之說。此書聞稿本在上海郁氏,余尚未見,不知祭酒何從得之,晤時當詢之也。
光儲辛巳(一八八一)七月二十六日
后漢書(劉宋范曄)
夜閱《后漢書》,記一二則:
母有呼子以字者,張劭母呼劭曰元伯,趙苞母呼苞曰威豪是也。
袁安之玄孫閎,以奉高之字稱于世,見《郭泰傳》及《黃憲傳》。而閎《傳》但云字夏甫,不言奉廟,然則東漢人已有二字者矣。(按此處有后來補記云:袁閎字夏甫,袁閬字奉高,乃別一人。今范《書》于黃憲郭林宗《傳》閻字皆誤作閎,后人遂沿其譎,予已孜正之。然東漢人卻有二字者,隗囂將王元字惠孟,見囂《傳》注引《三輔決錄》;而《馬援傳》稱之曰王游翁。王延壽字文考,而注引《博物志》稱之曰王子山。(尊客自記))
韓融與茍爽鄭玄同以高隱名,見申屠蟠等傳;而融附見其父韶傳,乃僅言其官終太仆,余無一事可紀。陳重雷義之交誼,與張劭范式并稱;而《袁敞傳》乃載雷陳二人為人請托,此史家散文見意處。(陳雷事錢竹汀廿二史孜異中亦言之)
咸豐戊午(一八五八)十一月初四日
夜讀《后漢書》,記二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