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經文(清江藩)
夜擁衾閱江子屏《隸經文》,其《明堂議》、《廟制議》、《特廟議》、《昭穆議》四篇,皆洋洋大文,說禮名家也。《諸侯五廟論祧廟說》,亦皆足明一家之學。他若《私謚非禮辨》,謂《儀禮士冠禮》,死而謚今也,展禽謚惠,黔婁謚康,始于春秋時,不可謂不古。《列女傳》,黔婁先生死,曾子與門人往吊焉,曰:何以為謚?若據張荀爽之說,以私謚為非,則曾子為不知禮。《居喪不文說》,謂言不文者,即禮所云斬衰之喪,唯而不對;齊衰之喪,對而不言。喪《大記》所謂既葬,君言王事,不言國事;大夫士言公事,不言家事。既練,君謀國政,大夫謀家事也。蓋謂不文飾其言。近日士大夫居喪不為詩文,以為合于禮經言不文之旨,非也。《答程在仁書》,言居喪不當稱棘人。《詩》、《檜風》、《素冠》正義云:棘急也,情急哀戚,其人必艘,此棘人之義。自稱棘人,則儼然以孝自居矣。古人居喪本無稱謂,今必欲從俗,則居倚廬之時稱斬衰,或稱在苫;既葬之后稱免服;小祥則稱練;大祥則稱緣;禪則稱樟。《與伊墨卿太守書》,言《檀弓》鄭注,拜而后稽顙為殷禮,稽顯而后拜為周禮,此答來吊之賓拜也。若非來吊之賓,但稽顯而已。《雜記》鄭注,稽穎而后拜曰喪拜,此有三年之喪者;拜而后稽顯曰吉拜,此非三年之喪者;皆謂受問受賜者也,此答問賜之拜也。若訃書門狀,既無吊問之賓,又無賜與之事,邱瓊山創用泣血二字固妄,陰靜夫改用稽顙拜拜稽顙亦非,惟世俗之謝帖可用之。皆深于禮者之言。至《釋由》一篇,謂《說文》無由字,自是奪誤,由蓋甲字之倒文,同倒子為之例。甲孚甲也,字象草木枝條出地之形,由當作,上象出地之枝條;下象根之孚皮。草木枝條,皆以自出,故由引申訓從訓自。艮庭先生欲盡改《說文》從由聲之字為從省聲。段丈懋堂謂若然,則從由聲又何說者,其言是也。《六甲五龍說》謂說文戊、中宮也,象六甲五龍相拘絞也。戊字五畫,有五龍之形,而無六甲之義;且戊字象形何必取五龍?按天數五,地數五,自甲至戊,其數五,居十之中。《漢書》、《律麻志》,五六者天地之中合,故曰戊中宮也,以天干加地支,為六甲: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也;五龍者,五辰也。皆小學之精義。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十九日
經問(清毛奇齡)
閱毛西河氏《經問》。其議論通辟處,往往推經義以斷史事,極為明快;而臆說無徵,亦時有之。如辨陰厭陽厭,謂成人之陽厭在室之西北隅,所謂屋漏殤之,陽厭在室之東北隅,所謂交,即當室之白。不知室之東北隅名宦,為人之飲食處,突在室之東南隅,即安戶處,此明見《爾雅》、《釋宮》者。《說文》亦同,惟突作官,曰:戶樞聲也。因戶在東南少右,其左之隙地曰官,正直戶安樞處,常聞戶樞之聲。官,然,因名之曰官。《釋名》曰:交,幽也,亦取幽冥也。《儀禮》、《既夕記》云:埽室聚諸突。鄭注:室東南隅謂之突,其字作突。《說文》:突官,,突也;官,冥也。二字蓋可相通。是災亦幽暗之處,故埽室者聚塵垢于此,猶今之掃室者,必先聚之戶下以便畚而出之。(災自當在戶東,與牖隔遠,故幽暗。牖更在戶西。(戶東無牖,古室中惟西南有一牖)其內曰奧,為尊者所坐處。段氏說文注謂災在戶東牖西者,非是。)然則賓之為地甚迫,豈有容祭之處?毛氏蓋誤記宦為災,至以為當室之白,尤謬。古人在北牖,居室之西北,其上有囪以取明,故曰屋漏,言日光所穿扁,故曰當室之白;以日夕寢處其下,故曰仰不愧于屋漏,即獨寢不愧衾之意。(此事別有辨。)若宦與交,安有此乎?
光緒己丑(一八八九)六月十二日
群經義證(清武億)
閱《群經義證》。武先生乾隆庚子進士,官博山縣知縣,所著尚有《群經考義》、《三禮義證》等書。
咸豐辛酉(一八六一)正月十三日
群經平議(清俞樾)
閱俞蔭甫《群經平議》、《易》、《書》、《詩》諸條。其書涵泳經文,務抉難詞疑義,而以文從字順求之,蓋本高郵王氏家法,故不主故訓,惟求達詁,亦往往失于武斷,或意過其通,轉涉支離。然多識古義,持論有本,證引疏通,時有創獲,同時學者,未能或之無也。
同治己巳(一八六九)二月初三日
閱俞蔭甫《孜工記》、《世室重屋》、《明堂孜》,專駁鄰注,所謂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似是而甚非者也。其謂四堂內為五室;四堂各有內溜,皆注于太室中,而上為重屋,以避沾濡,囗囗必之談,殆同兒戲。
光緒庚辰(一八八○)十一月十二日
閱俞蔭甫《左傳》、《論語》、《孟子》諸經平義,其中愜心者甚少,亦有強立新義而仍與舊說無大異者,又有經注極明哲無疑義而故求曲說者,然穿穴證佐,皆有心思,終勝無本空談也。
十一月二十三日
閱俞蔭甫《論語平義》。俞氏熟于音詁,善于比例,故說經多解頤。惟《論語》之文平實簡嚴,誤文既少,舊解亦多確實,俞氏喜出新意,往往轉失支離。二卷中惟言由誨女知之乎之知,當讀志,有《荀子》、《子道篇》及《韓詩外傳》可據;喪與其易也甯戚,戚當讀蹙,有《南史》、《顧憲之傳》可據;《雍也篇》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亡字涉《先進篇》而衍,有《釋文》引或本可據;余匙可述。至解君子懷德四句,以君子小人為在上在下之;懷字訓歸,言君子歸于德,則小人懷其鄉土,若歸于刑,則小人歸它國之有惠者,則《皇疏》引李充已有此說,且亦引《老子》鄰國相望不相往來之文,然謂君子歸于德,歸于刑,終屬不辭也。
光緒辛巳(一八八一)十一月初七日
戴氏經說(清戴祖啟)
閱《戴氏經說》,上元戴祖啟敬咸著,共三種:曰《尚書協異》二卷,曰《尚書涉傳》四卷,曰《春秋五測》三卷,前有朱石君相國序,言尚有《老子新解》一種。其曰協異者,專考二十八篇之異文。曰涉傳者,為二十八篇之傳,取《史記》涉《尚書》以教之意。曰五測者,謂先儒之說《春秋》,紛而益遠,故以五者測之:一常文以定體,二變文以別嫌,三互文以通異,四便文以修辭,五闕文以慎疑。(前有袁子才序。)朱序稱其書為其子衍善所錄,曾屬沈嵩門進士景熊,王畹馨孝廉紹蘭校之,二君皆湛深于經籍者,頗有異同。然以老書生穿穴眾室,成一家言,不必競是非于前賢,而自有不可沒者。又《尚書》專注今文,亦食肉必食馬肝也。案戴為朱分校乾隆戊戌會試所得士,而其言如此,甚有不足之意,其不為沈王所許可,更不待言。(王即南陔先生,蕭山人,后官至福建巡撫。)戴夙為畢秋帆尚書所知,朱序亦言其子將就正于尚書,然后開雕。今書無畢序,蓋貪山亦未取之,然其《尚書》頗能依據詁訓,專釋名物,不為空言。雖不信書序,又簡略過甚,匙有獨得,而所采者皆《爾雅》、《史》、《漢》馬鄭陸孔之說,梅氏偽《傳》,一字不收。其解皇極,謂朱子作《皇極辨》,以漢儒訓大訓中為非,而曰皇君也,極者至極之義,標準之名。然《釋詁》固明訓皇君也,極至也;《漢書》、《五行志》固明訓皇君也,極中也。中所以為至,則中與至固一訓也。漢成帝詔皇極者,王氣之極也。《兒寬傳》唯天子建中和之極。意既與朱子同,而《洪范五行傳》明作建用王極,《史記》、《宋世家》又明言王極之傳言,然則朱子之說固同于漢人而偶未之考也。凡后儒創說多如此,故此書于一字之訓,務溯其原云云。即此一條,可知其留心古義矣。《春秋》亦依經為說,不強通所不知,雖譏左氏從赴《公》、《谷》設例之非,而尚知折衷三傳,意思存簡竅,較之焦袁熹之《春秋闕如篇》、方苞之《春秋通論》,固為勝耳。
同治辛未(一八七一)九月二十九日
說叩(清葉抱崧)
閱南匯葉抱崧《說叩》。抱崧字方宣,諸生,所著雜載經史子中語,僅寥寥十余葉,多直錄本書,鮮所發明,亦多耳目所習者。惟據《封氏聞見記》,進士試時務策五道,雜文兩道,并帖校ō,其后改帖六經。又據王貞白有《帖經日試》、《宮池產瑞蓮詩》,謂明經亦有試詩,駁顧氏《日知錄》唐以詩賦取者為進士、經義取者曰明經之誤。據《通典》稱明經先帖文,然后行試帖經之法,試帖之名,與詩賦無涉,駁西河毛氏以唐人試詩為試帖之誤。據《儀禮》喪服傳鄭《注》,繩菲今時不借也;賈《疏》云:此兇荼履,不得從人借亦不得借人,駁今詞人以草履為不借之誤。皆稿。又辨福副二字,謂福方遇反,副普力反。顏師古曰:副貳之副,本為福字,從衣聲。今呼一襲為一福衣,取充備之意。副義訓剖劈,《詩》云不坼不副,《周官》有辜,并其正義,今書史假借,以副代福云云。按所引顏氏語出《匡謬正俗》。《曲禮》曰:為天子削瓜者副之,副為剖劈,自是正義。說文有副字,無福字。金壇段氏曰:副之則一物成二,因仍謂之副。因之凡分而合者皆謂之副,訓詁中如此者甚多。福字雖見于《龜策傳》、《東京賦》,然恐此字因副而制,豈容廢副用福,自以段說為精。
咸豐辛酉(一八六一)二月廿七日
古微書(明孫轂)
閱《古微書》,乃明孫轂所輯諸經緯,而附以證佐。其人自號賁居子,識見弁陋,采取亦隘,故諸書軼見他說者,往往不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