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有事以來,月圓十度;中、日兩國始得休兵息民,重修舊好。其間之傷害人命殘毀物業、耗費金錢,幾不可以紀極;而況商務之所阻滯、農事之所荒廢,推原禍始,厥惟一戰。甚矣!有國者之不可輕言構釁也。顧釁端之啟,實在朝鮮;釁端之成,實在日本。而朝鮮儼列為自主之國;日本得償款二百兆金,又驟增戰時所得之堅艦、利械、銀幣、米榖。其受損而益復加損者,實在中華。中華之孱弱至此,凡有血氣心知者,得不同聲浩嘆哉!然而中外締交垂五十載,目睹他國之隆隆日上,中國曾不改因循委靡之積習,江河日下,胡所底止!自有此敗而因循者一變而為振作、委靡者一變而為明強,所謂殷憂為啟圣之資也。向之侈然自足者,今則抑然自下,提封十萬里一切改弦而更張之,日后縱有為禍之大于日本者,以有所懾而不敢逞;然則「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一語,不啻為中國道:此尤各國人士之所冀望者也。今者寒極未春,痛定思痛。回溯榆關萬里,滿目狼烽;澎島一隅,驚心鯨浪。宰相和戎而東渡,困于匹夫;將軍奉命而北征,厄于強敵。索需無藝,割地且重摸金;擾攘不休,踞險復將耗米。凡此難堪之舉動,要皆不競之機關。故雖俄羅斯糾約法、德二國力扼日本,俾不得逞志于滿洲;陽托于仗義執言之例,實則各自保其利益,初非有愛于中華也(傳聞中國前遣王爵棠方伯之春往唁俄喪、兼賀即位之際,致有密約,以黑龍江瀕俄之地賂俄,俾俄西伯里亞通至太平洋海口琿春之鐵路,得以徑行直達,而即以聯拒日本為請。事甚秘密,無從征信也)。俄人之駸駸圖南者,已非一日;日本之福,俄羅斯之憂也。其必抗之者,勢也。法人既得安南,即圖臺灣;今忽焉而折于日本。法人之不能甘心者,亦勢也(日本傳聞駐泊中國洋面各兵艦,已開赴臺灣矣)。獨德與法為世仇,俄與法合,德即聯奧、意以拒之;今助俄、法,事出意外。英人袖手旁觀,亦頗動人疑訝(或謂俄思染指于中、日之役,深恐英人掣其肘;故帕米爾分界,步步退讓。旋與英訂密約,請英任俄蠶食黑龍江;事亦甚密)。總之各有深意,絕不肯為中國援手,則皆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也。四月十四日,中、日兩國各遣使臣換約于煙臺;俄兵艦踵至,以力阻日本割地為詞,洶洶然勢將尋斗。日本震懼,自愿退還侵地,而索中國加銀一百兆兩;是固何傷于日本哉!乃目論之徒,偏若深得俄人;并言無論歐洲人欲得何項利益,悉愿予之,獨不愿予日本。夫中國之于日本,信有恨矣;而同洲之義,日本縱置不講,中國詎可遽忘!奈何甘助外人,而抑鄰國哉!吾請以一言決之曰:中國能自強,寸土尺民,不可與人也;否則,與歐洲,無若日本(中、日兩國停戰前事及訂約后事,均有可紀者;并雜采西報,附志于后)。
東報云:澎湖之役,日本實得車炮山炮共二十尊、來復槍一千九百四十六枝、藥彈一千九百八十二匣、格林炮彈六萬八千九百枚、鉛彈六十二萬二千八百枚、火藥三千九百七十包、米九百十一袋、刀槍等一百十三枝、鼓十九面、帳篷五十座、鐵銚一百八十只、鋤八十個,其余小件甚多。又云:威海沈毀之華艦,計「定遠」仍在水面,不論潮勢漲落,皆可望見;特未知能救與否。靖「遠」須潮退時始見,而似可救;蓋傷于炮彈,而非傷于水雷也。「來遠」則船底朝天,更難撈救矣。
中日復和,如期換約。
批準和約
四月初二日,奉上諭:『新定和約條款,劉坤一、王文韶想皆知悉。讓地兩處、賠款二萬萬兩,皆萬難允行之事;而倭人恃其屢勝,堅執「非此不能罷兵」。設竟決裂,則北犯遼潘、西犯京畿,皆在意中。連日廷臣章奏甚多,皆以和約為必不可準,持論頗正;而于瀋陽、京師重大所關,皆未計及。如果悔約,即將決裂;如戰不可恃,其患立見,更將不可收拾。劉坤一電奏云:「戰而不勝,尚可設法撐持」;王文韶亦有「聶士成等軍頗有把握,必可一戰」之語。惟目前事機至迫,和、戰兩事,利害有關;即應立斷。著劉坤一、王文韶體察大局所系及各路軍情,戰事究竟是否可靠?各抒所見,據實直陳;不得以游移兩可之詞,敷衍塞責!欽此』。自李傅相與倭相伊藤議立草約后,廷臣會議參差;自四月初三日至初八日,封奏之章三十余件,皆諫止和議。皇上特電飭:著直督王制軍馳往與劉峴帥會議,確查現屯扎之兵確有把握、堪操勝券否?王制軍、劉峴帥通盤籌算,知此等兵士未足深靠;故照事直陳。皇上乃定議從和,批準和約,蓋用印璽。
日本已派內閣書記長伊藤美久治為換約使,將于四月三日起程來煙臺。
四月十四日辰刻,日本換約使者伊藤美久治乘「八重山」兵艦抵煙,炮臺鳴炮為禮。登萊青道劉薌林觀察(含芳)及伍聯芳觀察均迎諸水次,撥兵五十名護之。
中、日使者晤談后,伊藤美久治以未奉更改之命,原約既不能換,屢欲告辭回東。于是華使請命于京、津兩地,日使請命于東京;電報往來,忙于梭織。而俄國泊燕十炮艦,忽焉拆卸艙面礙戰諸器物,各水師皆整衣理械,若臨大敵;華官不知所為,飛電譯署。譯署轉問俄使;則曰:『日本如決不肯改約,即移櫂以攻旅順口,非與貴國發難;貴王大臣其無恐』!夜半十二點鐘,始換約。
附錄電音
十五煙電:本日清晨,日使伊藤美久治登「橫濱丸」,賫換約而去(或曰:實登「八重山」艦到旅順口,然后返東)。至改約之事,外間尚未得知;傳言駐華英公使與赫總稅司(德)于調停之事,與有力焉。總之,中、日戰局至此實已大定;他國之所注視者,惟在日本與俄、法、德三國交涉事矣。
京電:半月以來,將軍、督、撫及統兵大員均奏請注銷和約中割地一節;傳聞約中有不可從者,已奉御筆抹去。
津電:德廷派副水師提督考拿統領艦隊來華,先電致津關德稅司(璀琳)轉交傅相,傅相以聞于朝。
京電:朝議以增償百兆,頗費躊躇。赫總稅司一力承當,乃諭飭各省所收捐借各款,悉交赫德,并特派赫總稅司為經理償款大臣。聞各省已共籌集銀二十六兆兩;期至六月中,又可收三十兆。兩皇太后于三十年來節省內帑銀十三兆兩,欽奉懿旨:發作償日之用。
又云:俄人言,并無侵占滿洲境地之意。惟因防御日本,故有目前一切舉動。
英電:廣東調兵五千名至臺,聲言彈壓黑旗兵,以便日本派員收臺。然逆料粵兵既至,必與黑旗聯為一氣。
臺民抗約自立。
(附)電音擇要
夏五月朔臺電:唐薇帥昌言曰:臺灣今為自主之國,旗用藍地黃虎,并備文照會各國。
二十五津電:欽派李經方為交割臺灣使者;蓋惡其大失國體,且和約中亦隨同畫諾也。伯行觀察以疾辭而不獲命,傅相乃請福世德大臣偕往。西報謂割贈臺彎之舉,欽奉皇上傳電允行;微特與伯行觀察無干,且亦不能責傅相也。
踞澎之日兵已有六千,行將增至二萬,以圖逼索臺灣。新派之樺山總督,亦已到澎。劉淵亭軍門(永福)駐守臺南、邱主事(逢甲)以團練兵駐守臺中、福建水師提督楊西園軍門(岐珍)駐守臺北。
日艦及運船均已麇集淡水口外,臺民均預備御敵。
初七臺電:日艦數艘泊基隆口外。
初九之夕,李公子已在舟次,舉中國交割臺灣文據畀日本樺山總督,樺山亦將接受文憑呈公子轉呈中國。初十,公子展輪回滬。又云:臺灣民主國已失,伯理璽天德遜位,行宮火起。
初十臺電:基隆華軍已與日艦開仗。
十一臺電:日艦十五艘駛抵臺灣東北洋面,即派兵約三千名登陸;臺兵接戰,未分勝負。
日兵既至基隆,即進攻臺北府;居民震恐,電局華人皆散。海線未斷,西人海孫仍駐局辦事。
廈電:有懸德旗之輪船被臺兵發炮攻擊。臺北城垣及火藥廠均于昨夜焚毀,轟斃亂民百人。日兵現在滬尾,離臺北約三十里。
望日港電:唐總統帶兵二千登德國「矮德」輪船,行將出口,炮臺鳴炮阻之。適德國「壹里疊斯」艦泊于附近,遙見之,目為臺盜且擊其商船也;即發炮以攻臺。臺兵悉遁,「矮德」遂出口。
既望滬尾電:臺灣炮臺亂民發炮擊德國「矮德」輪船,死七人、傷十七人。德國「壹里疊斯」開炮還擊,炮臺死十三人,傷未詳。
東電:樺山報稱:日本御林軍于十一日進攻基隆,沿途屢經險阻。大炮既須捆載以行,而天氣漸熱,兵士盡如牛喘;行至遂湖地方,臺民紛集抵御,日兵被殺十八人,臺民約死百人。及抵基隆,炮臺防守頗嚴;先攻其西南二座。自未正起、直至酉初,炮兵始退往臺北,遺存軍械、藥彈、糧食等物無算,盡為日有。日弁檢點兵籍,共斃三十人。據獲到之臺兵供稱:守基隆者共約六千人,統領為張月樓軍門;受傷而退,是以不支云云。日兵前隊遂向臺北府進發。
中堂于此數日內即須晉京,津關稅司德璀琳君、信義洋行主孟特而君隨之而往;福世德大臣已辭行回美矣。
十八英電:中、俄貸銀議定,柏靈、倫敦人心皆不悅;蓋恐華之受制于俄也。又云:得俄京電:俄迫日還華地,大局已定;今又將迫日撤朝戍。
十九東電:樺山報稱臺北華官已散,華兵四出搶掠;西人患之,邀日兵速往彈壓,日將遂設中軍于臺北府。十四日,臺灣北境盡歸日轄;西人無一受損,臺民亦無不服。
至臺北府及淡水、滬尾、基隆等處,前日被亂民焚掠后,毀失物業約值一百萬金。
臺灣自主文牘
中國立約棄臺,原非得已。而臺地官紳士庶愿作圣朝之赤子,必不甘為異族之羈囚;痛哭呼天,飛章乞命:此誠老成之所悼嘆、烈士之所拊膺者也。方其初舉義旗之際,有電奏到京,計十六字曰:『臺灣士民,義不臣倭;愿為島國,永戴圣清』。
臺撫唐薇帥既膺臺民公舉,暫主總統;即電致各直省大吏曰:『日本索割臺灣,臺民不服;屢經電奏不允割讓,未能挽回。臺民忠義,誓不服倭。崧奉旨內渡,甫在摒擋之際,忽于五月初二日將印、旗送至撫署,文曰「臺灣臺民總統之印」,旗藍地黃邊;不得已,允暫主總統,由民公舉。仍奉正朔,遙作屏藩,商結外援以圖善后。事起倉卒,迫不自由已,電奏并布告各國。能否持久,尚難預料;惟望憫而助之!景崧』。
臺灣民主國總統、前署臺灣巡撫布政使唐,為曉諭事。照得日本欺凌中國,大肆要求。此次馬關議款,于賠償兵費之外,復索臺灣一島。臺民忠義,不肯俯首事仇,屢次懇求代奏免割,總統亦奏多次;而中國欲昭大信,未允換約。全臺士民,不勝悲憤!當此無天可吁、無主可依,臺民公議自立為民主之國;以為事關軍國,必須有人主持。于四月二十二日,士民公集本衙門遞呈,請余暫統政事,經余再三推讓;復于四月二十七日相率環吁,五月初二日公同刊刻印信,文曰「臺灣民主國總統之印」,換用國旗「藍地黃虎」,捧送前來。竊見眾志已堅,群情難拂;不得已,為保民起見,俯如所請,允暫視事。即中議定,改臺灣為民主之國。國中一切新政,應即先立議院,公舉議員,詳定律例章程,務歸簡易。惟是臺灣疆土荷大清經營締造二百余年,今雖自立為國,感念列圣舊恩,仍應恭奉正朔,遙作屏藩;氣脈相通,無異中士。照常嚴備,不可稍涉疏虞。民間有假立名號聚眾滋事、藉端仇殺者,照匪類治罪。從此臺灣清內政、結外援、廣利源、除陋習,鐵路、兵輪次第籌辦,富強可致,雄峙東南,未嘗非臺民之幸也。特此曉諭全臺知之。永清元年五月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