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春三月,建文帝還至黔。十七年夏六月,建文帝始觀佛書。十八年夏六月,建文帝命程濟移居庵西偏。
冬十月,帝入蜀,程濟從,扁游諸勝,登峨眉,有詩云:“登高不待東翹首,但見云從故國飛。”十九年秋七月,建文帝入粵,游海南諾勝。十一月,帝還庵。
二十年夏四月,建文帝避囂于庵南四十里,名淥泉。二十一年春二月,建文帝入楚,程濟從,登章臺山,賦吊古詩:
“楚歌趙舞今何在?惟見寒鴉繞樹啼?!绷?,帝游漢陽,登晴川樓,吟云:“江波猶涌憾,林靄欲翻愁?!逼咴?,帝留大別山。二十二年春二月,建文帝東行,冬十月,與史彬相遇于旅店,
言及榆木川,稍色喜。史彬問道路起居狀,答曰:“近來強飯,精爽倍常?!奔赐蛳陆希帘蚣?。彬具酒肴于所居之重慶堂,帝上座,程濟東列,彬西列。彬有從叔祖名弘者,嘉興縣史家村人也,直入,至堂上,彬不得已,亦與坐。問:“師何來?”彬未答。即起趨出,招彬曰:“此建文皇帝也?!北蛟唬骸胺且??!焙朐唬骸拔嵩跂|宮見之。當吾家籍沒時,非帝,吾無死所矣。帝實活我,恩無以報?!北虿坏靡眩瑢嵏嬷<搭D首堂下,涕泣問向來狀。帝曰:“賴諸從亡者給我衣食,周旋險阻之間,二十年來,戰戰兢兢?!睆痛髴Q。慟已,曰:“今想可老終矣!”弘曰:“帝今欲何之?”曰:“游天臺諸勝。”弘曰:“吾當具一日之積隨行?!本訑等眨坌?,戒彬曰:“有叔在,爾勿往也?!焙霃闹ァJ辉?,至寧波渡蓮花洋。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建文帝謁大士于潮音洞。五月,自閩、粵還山,止程濟從。聞仁宗崩,帝曰:“吾心放下矣!今后往來亦少如意也?!鼻冶蚁?。
宣宗宣德元年秋八月,建文帝祭從亡諸臣于庵前。二年春正月,建文帝移居鶴慶之靜室。秋八月,滇寇亂,帝入蜀,程濟從。冬十月,宿永慶寺,題詩
云:“杖錫來游歲月深,山云水月傍閑吟。塵心消盡無些子,不受人間物色侵。”三年夏五月,建文帝游神女廟。秋七月,游黃牛磯。
冬十月,游漢中。四年春正月,建文帝至成都,再宿而去。五月,帝還浪穹。六月,至鶴慶山中。
五年夏四月,建文帝欲稍廣其庵,程濟等出募。六年春二月,建文帝往陜西。夏四月,至延安。秋七月,南行入蜀。
九月,至夔,阻雪。七年春正月,建文帝入楚,至公安。夏五月,至武昌。秋八月,下九江。
九月,游杭州吳山。冬十一月,游天臺。八年春正月,建文帝在赤城。九年夏五月,建文帝復至吳江史彬家,程濟從。時彬已死,帝
悲悼久之,慰勞其子倍至。復為會稽之游,八月,還。十年春三月,建文帝往粵西。英宗正統元年秋八月,建文帝還至滇,卜筑舊日之浪穹。二年夏五月,建文帝復游峨眉。
冬十一月,還至浪穹。三年秋七月,建文帝欲往粵西,不果,會有弟子亡去,帝恐跡露,遂有粵西之行。四年夏四月,程濟勸建文帝還滇,不聽。
五年春三月十三日,建文帝謂程濟曰:“我決意東行,子盍為我蓍?”得兌之歸妹,濟拊幾大呼曰:“大兇!今太歲干支皆金,火必克之,行夏之時,其危乎!”帝好文章,能為詩歌,嘗賦詩曰:“牢落西南四十秋,蕭蕭白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云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收。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焙笾临F州金竺長官司羅永庵,嘗題詩壁間,其一曰:“風塵一夕忽南侵,天命潛移四海心。鳳返丹山紅日遠,龍歸滄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還拱,玉漏無聲水自沈。遙想禁城今夜月,六宮猶望翠華臨。”其二曰:“閱罷《楞嚴》磬懶敲,笑看黃屋寄團瓢。南來瘴嶺千層迥,北望天門萬里遙。款段久忘飛鳳輦,袈裟新換袞龍袍。百官此日知何處?唯有群烏早晚朝?!敝潦牵鐾錾w三十九年矣。會有同寓僧者,竊帝詩,自謂建文帝,詣思恩知州岑瑛,大言曰:“吾建文皇帝也?!辩篑?,聞之藩司,因系僧,并及帝,蜚章以聞,詔械入京師,程濟從。八月,至金陵,九月,至京,命御史廷鞫之。僧稱:“年九十余,且死,思葬祖父陵旁耳?!庇费裕骸敖ㄎ木槲涫?,距正統五年,當六十四歲,何得九十歲!”廉其狀,僧實楊應祥,鈞州白沙里人。奏上,僧論死,下錦衣獄,從者十二人,戍邊。而帝適有南歸之思,白其實,御史密以聞。閹吳亮老矣,逮事帝,乃令探之。建文帝見亮,輒曰:“汝非吳亮耶?”亮曰:“非也。”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汝尚食,食子鵝,棄片肉于地,汝手執壺,據地狗饣舌之,
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帝左趾有黑子,摩視之,持其踵,復哭不能仰視,退而自經。于是迎建文帝入西內,程濟聞之,嘆曰:“今日方終臣職矣。”往云南焚庵,散其徒。帝既入宮,宮中人皆呼為老佛,以壽終;葬西山,不封不樹。
谷應泰曰:聞之國君死社稷,義之正也。然而乘機察變,忍恥圖存,一旅而中興奏,五年而天節反,則惠王居櫟,仍殺子頹,襄王居鄭,終誅太叔,建文之倉皇出奔,或亦有深意焉。又況鐵函鎖柙,度牒剃刀,先皇所遺也。龍嫠帝后,妖讖亡周,燕啄皇孫,天心割漢,厥有定數,又非智力所移耳。
乃遜國之期,以壬午六月十三日,建文獨從地道,余臣悉出水關,痛哭仆地者五十余人,自矢從亡者二十二士。而廖平之議,以為多人必生得失,不若遙為應援,于時謹侍左右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稱比丘,程濟稱道人是也;往來道路,給辦資糧者六人,馮、郭節、宋和、趙天泰、王之臣、牛景先,各諱名號,潛相通問是也。其經由之地,則自神樂觀啟行,由松陵而入滇南,西游重慶,東到天臺,轉入祥符,僑居西粵。中間結庵于白龍,題詩于羅永,兩入荊楚之鄉,三幸史彬之第,蹤跡去來,何歷歷也。特以年逼桑榆,愿還骸骨,岑瑛據之以聞,吳亮辨其非妄。夫不復國而歸國,不作君而作師,雖以考終,亦云恧矣。
然以予論之,假令成皇方死沙場,昭帝新居諒ウ,此時兵力黷于邊關,內難伏于高煦,國勢危疑,人情牽制,必不能長駕遠馭,經營萬里之外者。而滇、黔地險,沐氏兵強,因茲遁跡之時,宜申控告之義,非流彘而藉共和,則東遷而依晉、鄭,一軍出荊門,即襄、鄧可搖,一軍出漢南,即長江可據。狐、先《河水》之功,馮、鄧云臺之業,后挽前推,匪異人任也。奈何枕席有涕泣之痕,行旅多橐饣之奉,而興復大計,闕焉不講,譬猶危葉畏飚,驚禽易落,正所謂亡國之大夫不足與言事者也。
洎乎正統改元,帝易四朝,統俞五紀,內鮮惠、懷之亂,外無連、管之謀,嗣服相承,天定之矣。而況主君已老,從者凋零,方險阻備嘗之時,正精志消亡之日,魯展喜之已衰,晉銅而既死,崦嵫待盡,尚安望其復振乎!至若從亡諸臣,國爾忘家,捍王于艱,四十余年,櫛風沐雨,即無包胥之義,復楚王于郢中,亦有子家之忠,哭昭公于野井,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而議者據成祖之實錄,謂建文之自焚,疑一龍之未出,擯眾蛇而不載。夫隱、巢之事,不直序于貞觀,燭斧之疑,亦依違于興國,時史所書,非無曲筆矣。而況胡氵熒訪仙,思恩擢職,以及陵在西山,不封不樹,有目者所共睹,又豈得以傳聞異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