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明史紀事本末
- 谷應泰
- 3312字
- 2015-12-26 16:12:57
濠州舊帥孫德崖乏糧,率所部就食和州。子興故與德崖隙,聞之,怒,自滁來和。德崖聞子興至,即欲他往。其軍先發,德崖后。太祖送其軍出城,行三十里,忽城中走報,滁軍與德崖軍斗,德崖為子興所執。太祖大驚,亟呼耿炳文、吳楨,策騎欲還。德崖軍先發在道者忿恨,擁太祖行數里,遇德崖弟,欲加害,有張姓者力止之子。興聞太祖被留,如失左右手,急遣徐達往代。張姓者復諭其眾歸太祖,于是子興亦釋德崖去,既而達亦脫歸。
三月,子興卒,太祖并統其軍。時劉福通等立韓林兒為皇帝,號小明王,改元龍鳳,遣人至和陽招諸將,檄子興子為元帥,張天右副元帥,太祖左副元帥。太祖曰:“大丈夫寧能受制于人耶!”不受。
虹縣人鄧愈來歸。愈年十六,從父兄起兵,父兄戰沒,愈代領其眾,每戰必挺身破,敵軍中服其勇。太祖命充管軍總管。懷遠人常遇春,剛毅多智勇,膂力絕人,年二十三,為群雄劉聚所得。遇春察其多抄掠,無遠圖,棄之來歸。未至,假寐田間,夢神人被金甲擁盾,呼之曰:“起,起,主君來!”適太祖騎從至,即乞歸附,請為先鋒。太祖曰:“爾饑故來歸耳,且有故主在,吾安得奪之!”遇春頓首泣曰:“劉聚盜耳,無能為也。儻得效力于智者,雖死猶生。”太祖曰:“能相從渡江乎?取太平后,臣我未晚也。”
太祖駐和陽久,謀渡江,無舟楫。時廖永安、永忠、俞廷玉與其子通海、通源、通淵、趙伯仲、桑世杰、張德勝、華高等,各率眾泊巢湖,連結水砦以捍寇。會妖黨左君弼據廬州,永安等為所扼,乃遣使間道納款,太祖大喜,曰:“此天意也,機不可失。”即以夏五月,親率兵至巢湖。永安等迎太祖登舟,出湖口,至洞城閘,已脫險,然未入江。蠻子海牙集樓船塞馬腸河口以阻。諸兵屯黃墩,會巢湖將趙普勝蓄異志,永安等密露其機。太祖遂聲言歸和陽,取舟同攻蠻子海牙,實欲以兵勢挾之。既歸,集商人舟,載精銳猛士,復至黃墩,督兵攻蠻子海牙。敵舟高大,進退不利。永安等小舟往來如飛,奮擊,大敗之。時湖口淺涸,會大雨連旬,水漲,遂縱舟至潯陽橋。眾恐舟大不能渡,比至,才余分寸,永安等遂得入大江,從歸和陽,遂定渡江之計。
六月朔,太祖帥諸將渡江,永安請所向,太祖曰:“采石大鎮,備必固,牛渚磯前臨大江,難為備御,攻之必克。”乃乘風舉帆,舳艫齊發,頃刻達牛渚。太祖先抵采石磯。時元兵陣于磯上,舟距岸三丈許,未能卒登。常遇春飛舸至,太祖麾之,應聲挺戈,躍而上,守者披靡,諸軍從之,遂拔采石,乘勝徑攻太平。元平章完者不花、萬戶萬鈞、達魯花赤普里罕忽里等棄城遁。丙辰,克太平路。初,太祖之發采石也。先令李善長為戒飭軍士榜,及入城,揭之通衢。一卒違令,立斬之,城中肅然。太平路總管靳義赴水死,太祖曰:“義士也。”具棺葬之。耆儒李習、陶安等率父老出迎。安見太祖,謂李習曰:“龍姿鳳質,非常人也,我輩今有主矣。”太祖召安語時事,安因獻言曰:“方今四方鼎沸,豪杰并爭,攻城屠邑,互相雄長,然其志在子女玉帛,非有撥亂安民,救天下之心。明公率眾渡江,神武不殺,以此順天應人而行吊伐,天下不足平也。”太祖曰:“吾欲取金陵,如何?”安對曰:“金陵帝王之都,龍蟠虎踞,限以長江之險。若據其形勝,出兵以臨四方,則何向不克!此天所以資明公也。”太祖大悅,禮安甚厚,由是凡機密輒與議焉。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知府事,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陶安參幕府事。文移用宋龍鳳年號,旗幟戰衣皆紅色,蓋以火德王故也。
時太平四面皆元兵,蠻子海牙、阿魯灰等以巨舟截采石,閉姑孰口。而義兵元帥陳先與其將康茂才,水陸分道,寇城下。太祖親督兵御之,命徐達、鄧愈以奇兵出其后,設伏于襄城橋。先率眾來攻,時有黃云罩于城皋,先驚敗,為伏兵所擒,太祖釋而用之。
八月,分命徐達等取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皆下之。初,陳先被執,太祖釋不殺,先詐曰:“生我何為?”太祖曰:“天下大亂,豪杰并起,勝則人附,敗則附人。爾既以豪杰自負,豈不知生爾之故。”先曰:“然則欲吾軍降乎?此易爾。”乃為書招其軍,明日皆降。蠻子海牙、阿魯灰等見先敗,還駐峪溪口。諸軍進克溧水,將攻集慶路。先之為書也,意其眾未必從,陽為招詞,陰實激之,不意其眾遽降,自悔失計。及聞欲攻集慶,私謂部曲曰:“汝等攻集慶,毋力戰,俟我得脫還,當與元兵合。”太祖聞其謀,召語之曰:“人各有心,從元從我,不相強也。”縱之還。諸軍克溧陽,先歸,收余眾屯于板橋,陰與元福壽合,因為書報曰:“集慶城右環大江,左枕崇崗,三面據水,以山為郭,以江為池,地勢險阻,不利步戰。昔王渾、王浚造戰船,謀之累年,而蘇峻、王敦皆非陸戰以取勝。隋取江東,賀若弼自揚州,韓擒虎自廬州,楊素自安陸,三道戰艦,同時并進。今環城三面阻水,元帥與萬軍聯絡其中,建寨三十余里,攻城則慮其斷后。莫若南據溧陽,東搗鎮江,據險阻,絕糧道,示以持久,可不攻而下也。”太祖知其詐,以書報之曰:“歷代之克江南者,皆以長江天塹,限隔南北,故須會集舟師,方克成功。今吾渡江,據其上游,彼之咽喉,我已扼之,舍舟而進,足以克捷,自與晉、隋形同勢異。足下奈何舍全勝之策,而為此迂回之計邪?”先得書,詐不行。諸軍進攻集慶,先遂與福壽合,拒戰于秦淮水上。諸軍失利,張天與郭元帥皆戰死。元帥,子興之子也。先來追襲,經葛仙鄉,鄉民兵百戶盧德茂謀殺之,遣壯士五十人衣青出迎。先不虞其圖已,與十余騎先行,青衣兵自后攢槊刺殺之。先既死,其子兆先復集兵屯方山。蠻子海牙擁舟師結寨采石,圖犄角,窺太平。
十一月壬子,釋元萬戶納哈出北歸。納哈出,木華黎裔孫也,拔太平獲之,待之至厚。納哈出居郁郁不樂,至是,太祖召語之曰:“為人臣者各為其主,況爾有父母妻子乎!”遂縱之歸。
十六年春,元兵屯采石,將士家屬留和州,道梗,常遇春攻之。遇春以奇兵分其勢,而以正兵與之合戰,戰則出奇兵搗之,縱火焚其連艦,大破之,蠻子海牙僅以身免,自是扼江之勢遂衰。
三月朔,太祖率諸將取集慶路,水陸并進,攻破陳兆先營,釋兆先而用之,擇其降兵驍勇五百人置麾下。五百人者多疑懼不自安,太祖覺其意。是夕,令入宿衛,環上而寢,悉屏舊人于外,獨留馮國用一人侍臥榻傍。太祖解甲,安寢達旦,疑懼者始安。是月十日,進攻集慶路。國用率五百人先登陷陣,敗元兵于蔣山,直抵城下。諸軍拔柵競進,元南臺御史大夫福壽督兵力戰,死之。庚寅,克集慶路,蠻子海牙遁歸張士誠。康茂才等帥眾來降。太祖入城,召官吏父老諭之曰:“元失其政,所在紛擾,生民涂炭。吾率眾至此,為民除害耳。汝等各守舊業,無懷疑懼。賢人君子,有能相從立功者,吾禮用之。舊政有不便者,吾除之。”于是城中軍民皆喜悅,更相慶慰。獲民兵五十余萬。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得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余人,皆錄用之。置天興、建康翼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軍元帥。太祖嘉福壽之忠,為棺衾以禮葬之。
谷應泰曰:明太祖之起兵濠梁也,鼓其朝銳,所向披靡。六年之間,北取滁、和,南收姑孰,金陵一下,天物克基,雖曰神運,蓋亦有人事焉。方其火光燭空,紅羅浮水,雷雨成塋,紫衣視疾,以至伽藍立珧之奇,黃云覆城之瑞,論者嘖嘖,莫不謂生而神靈,天之所授也。然予以厚德隆峻,實則命世之器,非夫群雄草竊所能ウ奸而覬覦者。觀其救民涂炭,除暴去苛,縱還婦女,不貪玉帛,納陶安之說,進馮國用之謀,是其仁也。褒嘉靳義,禮葬福壽,赴子興之難,縱先之去,是其義也。克太平而延見名士,入金陵而拊慰父老,是其禮也。還軍降定遠,移師救六合,借天語以拒毒,環宿衛以定反側,是其智也。擊海牙于黃墩,麾遇春于采石,坐叱元使者,不奉韓林兒,是其勇也。嗟乎!濠城之起,始于揭竿,乃能規模弘敞,有茲不世出之略,是則五德既備,百神自呵,而術數之家沾沾以休征福應為王者受命之符,則但知其得天,而不考其順人,良足哂也。
雖然,尤有異者,風云之聚,杖策來歸,心膂爪牙,篤生江介。徐達、湯和起于同里,朱文正、李文忠興自戚屬,李善長、馮國用近出定遠,鄧愈、胡大海即在虹縣,常遇春懷遠之雄,廖永安巢湖之杰,一時功臣,人如棋布,地皆錯壤,豈高祖從龍,多由豐、沛,蕭王佐命,半屬南陽,天生真人,固若類聚而扶掖之者耶!然而帷幄善謀,汗馬著烈,君臣之間,相需魚水,豈盡地脈使然哉,人材良足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