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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4601字
  • 2015-12-26 15:58:17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詔徵儒臣定正宋儒蔡氏《書傳》。上以蔡氏《書傳》日月五星運行與朱子《詩傳》不同,及其他注說與番陽鄒季友所論問亦有未安者,遂詔徵天下儒臣定正之,命翰林院學士劉三吾等總其事。凡蔡氏傳得者存之,失者正之,又采諸家之說足其未備。九月癸丑,書成,賜名《書傳會選》,命禮部頒行天下。今按此書若《堯典》謂“大左旋,日月五星違天而右轉”,《高宗肜日》謂“祖庚繹于高宗之廟”,《西伯勘黎》謂是武王,《洛浩》“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謂周公輔成王之七年,皆不易之論。

每傳之下系以經文及傳,《音釋》干字音、字體、字義辯之甚詳。其傳中用古人姓字、古書名目必具出處,兼亦考證典故。蓋宋元以來,諸儒之規模猶在,而其為此書者皆自幼為務本之學,非由八股發身之人,故所著之書雖不及先儒,而尚有功于后學。至永樂中修《尚書大全》,不惟刪去異說,并《音釋》亦不存矣。愚嘗謂自宋之末造以至有明之初年,經術人材于斯為盛。自八股行而古學棄,《大全》出而經說亡,十族誅而臣節變,洪武、永樂之間,亦世道升降之一會矣。

內典

古之圣人所以教人之說,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職在灑掃、應對、進退,其文在《詩》、《書》、《禮》、《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處、去就、交際,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罰。雖其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夕外,亦有體用之分,然并無用心于內之說。自老莊之學行于戰國之時,而外義者告子也,外天下、外物、外生者莊子也。于是高明之士厭薄詩書,以為此先王所從治天下之糟粕。而佛氏晚人中國,其所言清凈慈悲之說,適有以動乎世人之慕向者。六朝諸君子從而衍之,由清凈自在之說而極之,以至于不生不死人于涅槃,則楊氏之為我也。由慈悲利物之說而極之,以至于普度眾生,超拔苦海,則墨氏之兼愛也。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而佛氏乃兼之矣。其傳浸盛,后之學者遂謂其書為內典。推其立言之旨,不將內釋而外吾儒乎?夫內釋而外吾儒,此自緇流之語,豈得士人亦云爾乎,

《黃氏日鈔》云:“《論語·曾子三省章》集注載尹氏曰:‘曾于守約,故動必求諸身,語意已足矣。’又載謝氏曰:‘諸子之學皆出于圣人,其后愈遠而愈失其真,獨曾子之學專用心于內,故傳之無弊。夫心所以具眾理而應萬事,正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國平天下。’孔門未有專用心于內之說也,用心于內,近世撣學之說耳。象山陸氏因謂曾子之學是里面出來,其學不傳;諸子是外面人去。今傳于世者,皆外人之學,非孔子之真。遂于《論語》之外,自謂得不傳之學。凡皆源于謝氏之說也。后有朱子,當于集注中去此一條。”

褚少孫補《滑稽傳》,以傳記、雜說為外家,是以《六經》為內也。東漢儒者則以七緯為內學,《六經》為外學。舉圖讖之文,一歸之性與天道,不可得聞。而今百世之下,曉然皆悟其非。今之所謂內學,則又不在圖讖之書,而移之釋氏矣。

心學

《黃氏日鈔》解《尚書》“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一章曰:“此章本堯命舜之辭,舜申之以命,禹而加詳焉耳。堯之命舜曰:‘允執厥中。’今舜加‘危微精一’之語于‘允執厥中’之上,所以使之審擇而能執中者也。此訓之之辭也,皆主于堯之執中一語而發也。堯之命舜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今舜加‘無稽之言勿聽,以至敬修其可愿’于‘天祿永終’之上,又‘所以警切之,使勿至于困窮而永終者也’,此戒之之辭也,皆主于堯之‘永終’二語而發也,執中之訓,正說也;永終之戒,反說也。蓋舜以昔所得于堯之訓戒并其平日所嘗用力而自得之者,盡以命禹,使知所以執中而不至于永終耳,豈為言心設哉。近世喜言心學,舍全章本旨而獨論人心道心,甚者單摭道心二字,而直謂即心是道,蓋陷于禪學而不自知,其去堯、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遠矣。葵九峰之作《書傳》,述朱子之言曰:‘古之圣人將以天下與人,未嘗不以治之之法而并傳之。’可謂深得此章之本旨,九峰雖亦以是明帝王之心,而心者,治國平天下之本,其說固理之正也。其后進此書傳于朝者,乃因以三圣傳心為說。世之學者遂指此書十六字為傳心之要,而禪學者借以為據依矣。”愚按,心不待傳也,流行天地間,貫徹古今而無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驗于事物。心者,所以統宗此理而別白其是非。人之賢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亂,皆于此乎判。此圣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間,而相傳以執中之道,使無一事之不合于理,而無有過不及之偏者也。禪學以理為障,而獨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單傳心印”。圣賢之學,自一心而達之天下國家之用,無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達,人人所同,歷千載而無間者。何傳之云:“俗說浸淫,雖賢者或不能不襲用其語,故僣書其所見如此。”

《中庸章句》引程子之言曰:“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亦是借用釋氏之言,不無可酌。

《論語》一書言心者三,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乃“操則存,舍則亡”之訓,門人未之記,而獨見于《孟子》。夫未學圣人之操心,而驟語夫從心,此即所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旦晝之所為有牿亡之者矣。

唐仁卿答人書曰:“自新學興而名家著,其冒焉以居之者不少,然其言學也則心而已矣。元聞古有學道,不聞學心;古有好學,不聞好心。心學二字,《六經》、孔孟所不道。今之言學者,蓋謂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在也,雖上圣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學而遺心,孰若執事責以不學之易了,而元亦可以無辭于執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又曰:‘一日克己復禮。’又已‘終日乾乾,行事也。’元未能也。孔門諸子,日月至焉,夫子猶未許其好學,而況乎日至未能也,謂之不學可也。但未知執事所謂學者果仁邪?禮邪?事邪?抑心之謂邪?外仁、外禮、外事以言心,雖執事亦知其不可;”執事之意必謂仁與禮與事即心也,用力于仁,用力于心也。復禮,復心也;行事,行心也。則元之不解猶昨也,謂之不學可也。”又曰:“孳革為善者心,孳孳為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兇,別人禽,雖大圣猶必防乎其防,而敢言心學乎?心學者,以心為學也。以心為學,是以心為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則是,求心則非;求心則非,求于心則是。我所病乎心學者,為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與我同類;心果可學,則‘以禮制心,以仁存心’之言,毋乃為心障與!”

《論語》:“仁者安仁。”集注:“謝氏曰: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亂。”此皆莊、列之言,非吾儒之學。太甲曰:“顧諟天之明命。”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則存,舍則亡。”不待存而自不亡者何人哉?

舉業

林文烙《福州府志》曰:“余好問長老前輩時事,或為余言林尚默,方游鄉序,為弟子員,即自負其才當冠海內士云。然考其時,試諸生者則楊文貞、金文靖二公也。夫尚默當時所習特舉子業耳,而楊、金二學士皆文章宿老,蔚為儒宗,尚默乃能必之二公若合符節,何哉?當是時也,學出于一,上以是取之,下以是習之,譬作車者不出門,而知適四方之合轍也,工德末,異說者起,以利誘后生,使從其學,毀儒先,低傳汪,殆不啻棄髦矣。由是學者悵悵然莫知所從,欲從其舊說則恐或主新說,從其新說則又不忍遽棄傳注也。己不能自必,況于人平?嗚呼!士之懷瑾握瑜,范馳驅而不遇者,可勝道哉!是故射無定鵠,則羿不能巧;學無定論,則游夏不能工。欲道德一,風俗同,其必自大人不倡游言始。”

又曰:“近日講學之輩,彌近理而大亂真。士附其門者皆取榮名,于是一唱百和,始伐木者呼邪許,然徐而叩之,不過徽捷徑于終南,而其中實莫之能省也。”

東鄉艾南英《皇明今文待序》曰:“嗚呼!制舉業中始為禪之說者,誰與原其始?蓋由一二聰明才辯之徒,厭先儒敬義誠明、窮理格物之說,樂簡便而畏繩束,其端肇于宋南渡之季,而慈湖楊氏之書為最著。國初,功令嚴密,匪程、朱之言弗遵也。蓋至摘取良知之說,而士稍異學矣,然予觀其書,不過師友講論立教明宗而已,未嘗以人制舉業也。其徒龍溪、緒山闡明其師之說,而又過焉,亦未嘗以人制舉業也。龍溪之舉業不傳,陽明、緒山班班可考矣。衡較其文,持詳矜重,若未始肆然欲自異于朱氏之學者。然則今之為此者,誰為之始與?吾姑為隱其姓名,而又詳乙注其文,使學者知以宗門之糟粕,為舉業之偏者自斯人始。嗚呼,降而為傳燈,于彼教初說,其淺深相去已遠矣,又況附會以援儒人墨之輩,其鄙陋可勝道哉。今其大旨不過曰‘耳自天聰,目自天明’,猶告子曰生之謂性’而已。及其厭窮理格物之迂而去之,猶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已。任其所之而冥行焉,未有不流于小人之無忌憚者,此《中庸》所以言性不言心,《孟子》所以言心而必原之性,《大學》所以言心而必曰正其心。吾將有所論著,而姑言其概如此,學者可以廢然返矣。”

又曰:“嘉靖中,姚、江之書雖盛行于世,而士子舉業尚謹守程、朱,無敢以禪竄圣者。自興化、華亭兩執政尊王氏學,于是隆慶戊辰《論語程義》首開宗門,此援浸淫,無所底止。科試文字大半剽竊王氏門人之言,陰詆程、朱。”

坊刻中有偽作羅倫《致知在格物》一篇,其破題曰:“良知者,廓于學者也。”按羅文毅中成化二年進士,當時士無異學,使果有此文,則良知之說始于彝正,不始于伯安矣。況前人作破亦無此體,以其為先朝名臣而借之耳。

破題用莊子

《五經》無“真”字,始見于老莊之書。《老子》曰:“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莊子·漁父篇》:“孔子愀然曰:‘敢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大宗師篇》曰:“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列子》曰:“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鬼,歸也。歸其真宅。”《漢書·楊王孫傳》曰:“死者,終生之化,而物之歸者也。歸者得至,化者得變,是物各反其真也。”《說文》曰:“真,仙人變形登天也。”徐氏系傳曰:“真者,仙也,化也。從匕,匕即化也。反人為亡,從目從匕,入其所乘也。”以生為寄,以死為歸,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詔以四子之書謂之“真經”,皆本乎此也。后世相傳,乃遂與假為對。李斯《上秦王書》:“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目者,真秦之聲也。”韓信請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又更東垣曰“真定”。竇融《上光武書》曰:“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而與老、莊之言真亦微異其指矣。宋諱“玄”,以“真”代之,故廟號曰真宗。玄武七宿改為“真武”,玄冥改為“真冥”,玄挎改為“真枵”。《崇文總目》謂《太玄經》為“太真”,則猶未離其本也。隆慶二年會試,為主考者厭《五經》而喜老莊,黜舊聞而崇新學,首題《論語》“子曰由海汝知之乎”一節,其程文破云:“圣人教賢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莊子·大宗師篇》:“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列子·仲尼篇》:“無樂無知,是真樂真知。”始明以《莊子》之言人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間,舉業所用,無非釋、老之書,彗星掃北斗、文昌,而御河之水變為赤血矣,崇偵時,始申舊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讀時文,習染已久,不經之字,搖筆輒來,正如康昆侖所受鄰舍女巫之邪聲,非十年不近樂器,未可得而絕也。雖然,以周元公道學之宗,而其為書,猶有所謂“無極之真”者,吾又何責乎今之人哉。

《孟子》言:“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愛親敬長。若夫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則必待學而知之者矣。今之學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莊子》之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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