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 日知錄
- 顧炎武
- 4909字
- 2015-12-26 15:58:17
《三國志》:“魏武帝用田疇之言,上徐無山,塹山埋谷五百余里,經(jīng)白檀,歷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徐無山在今玉田。則柳城在玉田之東北數(shù)百里也。《北齊書》:“顯祖伐契丹,以十月丁酉至平州,從西道趨長塹。辛丑,至白狼城。壬寅,至昌黎城。”是昌黎在平州之東北,齊主之行急,猶五日而后至也。《隋書》:“漢玉諒伐高麗,軍出臨渝關(guān),至柳城。”《唐書》:“太宗伐高麗還,以十月丙午次營州,詔遼東戰(zhàn)亡士卒駭骨并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shè)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丙辰,皇太子迎謁于臨渝關(guān)。”關(guān)在今撫寧之東,則柳城又在其東。太宗之行遲,故十日而后至也。
《遼史》載柳城曰:“興中府。古孤竹國,漢柳城縣地。慕容皝以柳城之北,龍山之南,福德之地,乃筑龍城,構(gòu)宮廟,改柳城為龍城縣,而遷都之,號曰和龍宮。慕容垂復(fù)居焉。后為馮跋所滅。魏取之,為遼西郡。隋平高寶寧,置營州。揚帝改柳城郡。唐武德初,改營州總管府,尋為都督府。萬歲通天元年,陷李萬榮。神龍初,徙府幽州。開元四年,復(fù)治柳城。八年,徙漁陽。十年,還柳城。后為奚所據(jù)。太祖平奚,及俘燕民,將建城,命韓知方擇其處,乃完葺柳城,號霸州彰武軍節(jié)度,重熙十年,升興中府。有太華山、小華山、香高山、麝香崖——天授皇帝刻石在焉、駐龍峪、神射泉、小靈河。統(tǒng)州二,縣四。其一曰興中縣,百六十年而始封昌黎伯,又一百六年而始立今之昌黎縣,以金之縣而合宋之封,遂謂文公為此縣之人,其亦未之考矣。
石城
漢右北平郡之縣十六,其三日石城。后漢無之,蓋光武所并省也,至燕分置石城郡。考之《通鑒》及《晉載記》,得二事。慕容寶宿廣都黃榆谷,清河王會勒兵攻寶。寶帥輕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是廣都去龍城二百里,而石城在其中間也。慕容熙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與尚方兵于后作亂。注云:“高和本為石城令,時以大喪,會于龍城。”是石城去龍城不遠也。《魏書·地形志》:“廣興”下云:“有雞鳴山、石城、大柳城。”此即漢之石城矣。魏太平真君八年,置建德郡,治白狼城。領(lǐng)縣三:其一曰石城,有白鹿山祠,其二曰廣都。《水經(jīng)注》:“石城川水出西南石城山,東流徑石城縣故城南,北屈徑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又東北人廣成縣東。”廣成即廣都城,燕之石城在廣都之東北,而此在廣都之西南,是魏之石城非燕之石城矣。《隋書》始無石城,云北齊廢之。而《唐書》:“平州石城”下云:“本臨渝。武德七年省,貞觀十五年復(fù)置,萬歲通天二年更名。有臨榆關(guān),有大海。有碣石山。”是武后所更名之石城又非魏之石城矣。《遼史》:“灤州”統(tǒng)縣三,其三曰石城。下云:“唐貞觀中,于此置臨榆縣,萬歲通天元年,改石城縣。在灤州南三十里。唐儀鳳石刻在焉。”今縣又在其南五十里,遼徙置,以就鹽官。是遼之石城又非唐之石城矣。今之開平中屯衛(wèi)自永樂三年徙于石城廢縣,在灤州西九十里,乃遼之石城;而《一統(tǒng)志》以為漢舊縣,何其謬與!
木刀溝
新樂縣西南三十里有水名木刀溝,《新唐書·地理志》:“新樂”下云:“東南二十里有木刀溝。有民木刀,居溝旁,因名之。”《憲宗紀(jì)》:“元和五年四月丁亥,河?xùn)|節(jié)度使范希朝、義武軍節(jié)度使張茂昭及王承宗戰(zhàn)于木刀溝,敗之。”《張茂昭傳》:“承宗以騎二萬逾木刀溝,與王師薄戰(zhàn),茂昭躬擐甲為前鋒,令其子克讓、從子克儉與諸軍分左右翼繞戰(zhàn),大破之。”《沙陀傳》:“王承宗眾數(shù)萬,伏木刀溝,與朱邪、執(zhí)宜遇飛矢雨集,執(zhí)宜提軍橫貫賊陣鏖斗,李光顏等乘之,斬首萬級。”而《舊書·李光進傳》:“范希朝引師救易、定,表光進為步都虞候。戰(zhàn)于木刀溝,有功。”此溝在鎮(zhèn)定二節(jié)度之界,古為戰(zhàn)地。
江乘
古時未有瓜洲。蔡寬大《詩話》:“潤州大江本與今揚子橋?qū)Π叮现弈私幸恢薅衽c揚子橋相連矣。以故,自古南北之津,上則由采石,下則由江乘,而京口不當(dāng)往來之道。”《史記》:“秦始皇登會稽,還,從江乘渡。”正義云:“江乘故縣在今潤州句容縣北六十里。”吳徐盛作疑城,自石頭至江乘。晉蔡漠自土山至江乘,鎮(zhèn)守八所,城壘凡十一處,皆以沿江為防守之要。今其地在上元縣東北五十里。唐肅宗上元元年,李峘辟北固為兵場,插木以塞江口。劉展軍于白沙,設(shè)疑兵于瓜洲,多張火鼓,若將趨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銳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濟,襲下蜀。胡三省《通鑒》注云:“此自白沙濟江也。”昻州東北九十里至句容縣有下蜀戍,在句容縣北,近江津。今江乘去江幾二十里以外,皆為洲渚,而渡口乃移于龍?zhí)丁S止现藜冗B揚子橋,江面益狹。而隋唐之代復(fù)以丹陽郡移治丹徒,于是渡者舍江乘而趨京口。宋乾道四年,筑瓜洲南北城,而京口之渡至今因之。
瓜洲得名,本以瓜步山之尾生此一洲故爾。《舊唐書·齊辯傳》:“潤州北界隔江,至瓜步尾紆匯六十里,船繞瓜步,多為風(fēng)濤漂損。澣乃移漕路于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開伊婁河二十五里,即達揚子縣。自是免漂損之災(zāi),歲減腳錢數(shù)十萬。又立伊婁埭,官收其課,迄今利濟焉。”此京口漕路繇瓜洲之始。《玄宗紀(jì)》載此事則謂之瓜洲浦。而《五行志》:“開元十四年七月,潤州大風(fēng),從東北,海濤奔上,沒瓜步洲,損居人。”《永王磷傳》:“李承式使判官評事裴茂,以步卒三千拒于瓜步洲伊婁埭。”則此洲本亦謂之瓜步洲也。
郭璞墓
《晉書·郭璞傳》:“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于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dāng)即為陸矣。’其后沙漲,去墓數(shù)十里,皆為桑田。”《王惲集》乃云:“金山西北大江中亂石間,有叢薄,鴉鵲棲集,為郭璞墓。”按史文元謂去水百步許,不在大江之中,且當(dāng)時即已沙漲為田,而暨陽在今江陰縣界,不在京口。又所葬者璞之母,而非璞也。世之所傳皆誤。
蟬磯
蕪湖縣西南七里大江中蟬磯,相傳昭烈孫夫人自沈于此,有廟在焉。按《水經(jīng)注》:“武陵孱陵縣故城,王莽更名孱陸也,劉備孫夫人,權(quán)妹也,又更修之。”則是隨昭烈而至荊州矣。《蜀志》曰:“先主既定益州,而孫夫人還吳。”又裴松之注引《趙云列傳》曰:“先主入益州,云領(lǐng)留營司馬,時孫夫人以權(quán)妹,驕豪,多將吳吏兵,縱橫不法。先主以云嚴(yán)重,必能整齊,特任掌內(nèi)事。權(quán)聞備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將后主還吳,云與張飛勒兵截江,乃得后主還。”是孫夫人自荊州復(fù)歸于權(quán),而后不知所終,蟬磯之傳殆妄。
胥門
《史記》:“吳王既殺子晉,吳人為立祠于江上,號曰胥山。”《水經(jīng)注》引虞氏曰:“松江北去吳國五十里,江側(cè)有丞、胥二山,山各有廟。魯哀公十三年,越使二大夫疇無馀、謳陽等伐吳。吳人敗之,獲二大夫,大夫死,故立廟于山上,號曰丞、胥二王也,胥山上今有壇石,長老云:胥神所治也。一以為子胥,一以為越大夫。”今蘇州城之西南門曰胥門,陸廣微《吳地記》云:“本伍子胥宅,因名。”非也。趙樞生曰:“按《吳越春秋》:吳工夫差十三年,將與齊戰(zhàn),道出胥門,因過姑胥之臺。”則子胥未死已名為胥門。愚考《左傳·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戰(zhàn),胥門巢將上軍。胥門,氏;巢,名。蓋居此門而以為氏者,如東門遂、桐門右?guī)熤悺t是門之名又必在夫差以前矣。《淮南子》:“勾踐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越絕書》:“吳王起姑胥之臺,五年乃成。”姑胥,山名也,不可知其所始。其字亦為“姑蘇”。《國語》:“吳王帥其賢良與其重祿以上姑蘇。”《史記》:“越伐吳,敗之姑蘇。”伍被對淮南王,言“見糜鹿游姑蘇之臺”。古“胥”、“蘇”二字多通用。
潮信
白樂天詩:“早潮才落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諳潮候。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時到。每日遲三刻有馀,至望日則子潮降而為午,午潮降而為夜子。以后半月復(fù)然。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則五十六回,無六十回也。水月皆陰之屬,月之麗天,出東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十八回,亦無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陽有馀而陰不足,自然之理也。
晉國
晉自武公滅翼,而王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其時疆土未廣,至獻公始大。考之于傳:滅楊、滅霍、滅耿、滅魏、滅虞。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太子居曲沃,不過今平陽一府之境。而滅虢、滅焦,則跨大河之南。
不惠公敗韓之倏,秦證河?xùn)|,則內(nèi)及解梁。狄取狐廚,涉汾,而晉境稍蹩,文公始啟南陽,得今之懷慶,襄公敗秦于附,惠公賂秦之地復(fù)為晉有。而以河西為境,持霍太山以北大部皆狄地,不屬’于晉。文公廣三行御狄,裂公敗狄于箕,而秋牛始怖。忡公川槐絆樸戍之謀。以貨易土。平公用荀、吳,敗狄于太原。于是晉之北境至于洞渦、洛陰之間,而鄔、祁、平陵、梗陽、涂水、馬盂為祁氏之邑,晉陽為趙氏之邑矣。若成公滅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頃公滅肥、滅鼓,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于杜氏之解綿上箕而不能無疑,并唐叔之封晉陽亦未敢以為然也。
綿上
《左傳·僖二十四年》:“晉侯賞從亡者,介子推不言祿,祿亦弗及,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縣南有地名綿上。”《水經(jīng)注》:“石桐水即綿水,出介休縣之綿山。北流經(jīng)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祠也。”袁崧《郡國志》曰:“介休縣有介山,有綿上聚子推廟。今其山南跨靈石,東跨沁源,世以為之推所隱。而漢魏以來,傳有焚山之事,太原、上黨、西河、雁門之民至寒食不敢舉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前史載之,無異辭也。然考之于傳,《襄公十三年》:“晉悼公蒷于綿上,以治兵,使士匄將中軍,讓干荀偃。”此必在近國都之地。又定么人年》:“趙簡子逆宋樂祁,飲之灑于綿上,”自宋如晉,其路豈出于西河介休乎?況文公之時,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與晉都遠不相及。今翼城縣西公有綿山,俗謂之小綿山,近曲沃,當(dāng)必是簡子逆樂祁之地。今萬泉縣南二里有介山。《漢書·武帝紀(jì)》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皆有光應(yīng)。”《地理志》:汾陰,介山在南。”《楊雄傳》:“其三月,將祭后土,上乃師群臣,橫大河,湊汾陰。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歷觀陡西岳,以望八荒。雄作《河?xùn)|賦》曰:‘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龍門。’”《水經(jīng)注》亦引此,謂晉《太康記》及《地道記》與《永初記》并言子推隱于是山而辨之,以為非然,可見漢時己有二說矣。
箕
《左傳·信公三十三年》:“狄伐晉,及箕,”解曰:“太原陽邑縣南有箕城。”非也,陽邑在今之太谷縣,襄公時未為晉有。傳言“狄伐晉及箕”,猶之言“齊伐我及清”也,必其近國之地也。成公十三年,厲公使呂相絕秦,曰:“入我河縣,焚我箕、郜。”又必其邊河之邑,秦、狄皆可以爭。而文公八年,有箕鄭父;襄公二十一年,有箕遺,當(dāng)亦以邑氏其人者矣。
唐
《左傳·昭公元年》:“遷實沈于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誥而封于夏虛。”服虔曰:“大夏在汾、澮之間。”杜氏則以為太原晉陽縣。按晉之始見《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堯裔于所封,成王滅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晉陽七百余里,即后世遷都亦遠不相及;況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后始開縣邑,而前此不見于傳。又《史記·晉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東,而晉陽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竊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緡之滅,并在于翼。《史記》屢言“禹鑿龍門,通大夏”。《呂氏春秋》言“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則所謂大夏者,正今晉、絳、吉、隰之間,《書》所云“維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蠻夷猾夏”者也,當(dāng)以服氏之說為信。又齊桓公伐晉之師,僅及高梁,而《封禪書》述桓公之言,以為西伐大夏,大夏之在平陽明矣。
晉都
春秋時,晉國本都翼,在今之翼城縣。及昭侯,封文侯之弟桓叔于曲沃。桓叔之孫武公滅翼,而代為晉侯,都曲沃;在今聞喜縣。其子獻公城絳,居之;在今太平縣之南,絳州之北。歷惠、懷、文、襄、靈、成六公,至景公,遷于新田;在今曲沃縣,當(dāng)汾、澮二水之間。于是命新田為絳,而以其故都之絳為故絳。此晉國前后四都之故跡也。晉自都絳之后,遂以曲沃為下國。然其宗廟在焉。考悼公之立,大夫逆于清原:是次郊外。庚午,盟而入;辛巳,朝于武宮:是入曲沃而朝于廟。二月乙酉朔,即位于朝:是至絳都。而平公之立,亦云“改服修官,焌于曲沃”,但不知其后何以遂為奕氏之邑。而欒盈之人絳,范宣子執(zhí)魏獻子之手,賂之以曲沃,夫以宗邑而與之其臣,聽其所自為。端氏之封,屯留之徙,其所由來者漸矣。
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