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隱仁為何要罵兒子?原來自隱仁及先生赴省鄉試,華如嫖興大發。因無人拘管,日日在外游蕩。先時鏡如還老實,后來亦被老二帶壞。鏡如本偷吃鴉片煙,先時尚無大癮,此回偷了些銀洋,還帶領老三水如,三人瞞了運使公,將碼頭上頭亭船一只只看過,一路老大問老二道:“你嫖婊子要喜歡哪一般的?你且說說看。”老二道:“女子自然以皮膚白潤細嫩為先,再如長眉細眼,懸鼻小口,圓頸廣頤,此數件是少不得的。”鏡如道:“腳呢?豈可不講究?”華如道:“我看婦人不在乎腳小不腳小,只要有了上數件,便大些亦可。”原來兄弟三人意見不同。老三年紀尚小,不大理會,聽大哥二哥如此說,亦覺得有趣,心想:“大哥說看婦人要腳小,此話是極當。見婦人腳小,行動走路更覺妖嬈嫵媚。若要腳大品貌好的,我們公公從廣東省帶回丫環,除春云外,尚有雪花、玉英,皆是品貌極好,可惜腳大,走路如男人一般,有何趣味?”
兄弟三人一路談來,末后檢了一只。此船妓女共有三人,也有大腳,也有小腳。老大、老三喜歡小腳,便與小腳妓女說笑。老二則與相貌生得好的說笑,兩腳足足有七八寸。此妓名招鳳,生得長眉俏眼,皮膚滑膩如油,行動如行云流水,快利便捷,原有大腳一種好處。兩小腳妓女一名翠琳,一名愛琳。翠琳自六歲買上船,故又名六歲頭。
當下老大即說腳小的好處,招鳳聽了不服,將腳伸了一伸,冷笑一聲道:“依你說,天下大腳婦人是沒用的,請你說說腳小的好處。”老大說:“腳小頭一件站在人前不討厭。婦人以溫柔輕盈為主,腳一小,四字皆全。若夜間同睡,壓在身上亦不覺呆重,豈不是好?”招鳳說:“你所說之言,婦人腳小只不可男人喜歡,全無用處。我們做婦人的,要自己想想,若一生一世不動不做,腳裹得小尚不吃苦。若說要做事,要趕路,則大腳件件便宜。我再有一說,我們浙東金華衢州深山中,有一種徐客婆,其女子向不裹腳,能耕田,能筑地,起房屋,挑重擔均系女子。故深山中處處開墾,并無荒田荒地,近年來不知增了官府幾多錢糧;各家婦人亦不知掙了幾多家私。若照徐客婆看看,天下婦人若皆不裹腳,正如孔夫子說:‘生財有大道,生之者眾’。大腳婦人盡皆變為農夫,于國于家兩有裨益。”
招鳳未說完,翠琳已將老大拉至房艙中,歪身將老大壓在鋪上,自己便盤腿在鋪上,將一只小腳伸入老大懷中。老大見了肉酥骨軟,用手捏了又捏。翠琳唯恐其坐不久時生意不能到手,又叫老三亦來坐。于是愛琳將老三推進房艙,在對面鋪上倒下,便將小腳擱在老三腿上。老三從未見過,似覺面紅心跳。這邊招鳳與老二玩了多時,在外間炕上兩人對口各相取笑。老二用手摸乳,招鳳斜著眼笑道:“老二,你不怕大腳討厭,我便嫁你。”老二說道:“真個嫁我,要幾多身價。”招鳳低聲道:“此時不能脫身,要過兩年,為我娘嬤做了兩宗若大買賣,然后才肯放我上岸。”
這邊老大、老三被翠琳、愛琳迷住,未到黃昏,老大道:“老二,我們吃一桌正飯,回城如何?”老二道:“很好。”翠琳便通知后艙擺飯,后艙答應。不一時,擺上一桌正菜來。兄弟三人各各站起,一人手上拉一個,隨便坐下。招鳳便說叫陪花,老大、老三皆不熟悉,老二便說叫會喝酒的來。水手去了不多時,便背了一個,名叫關鳳,生得面如滿月,豐腴麗,骨弱肌香,裙底卻是大腳。問了姓名后,便坐在老二身邊。老大不大理會,只與翠琳玩笑。老二指著叫來的關鳳,向老大道:“你總愛腳小,全不在他處講究,此人可生得好么?”
老大道:“此可叫做半截觀音。”關鳳聽了不耐煩。招鳳便幫著說道:“我們皆是腳大的,討人嫌。老大,你可把小腳供在香火堂做了祖宗何如?”翠琳、愛琳聽了,亦幫著說道:“別人小腳與你何干?老二,你愛腳大,將來可討他一個,能種田鑿地大腳,省得家中養牛。”愛琳未說完,關鳳二人皆生氣說:“我們腳大能跑路。譬如有急難,聽得人說這兩天長毛信息緊急,江西有兩縣已失守,婦女遭難者不計其數,均系小腳,若大腳早已跑走了。我們如有長毛到來,小腳婦人跑不動,均系殺頭鬼。”二琳聽了大怒,搶在自己船上,不好發作,便與老大豁拳;關鳳即與老二扯馬,老三便與翠琳猜子。徐徐各有酒意,招鳳便叫取琵琶來,唱了一套“小進宮”,愛琳唱了一套“七十二條心”。關鳳見老二一手拉住衣襟要摸他,一手又插在招鳳懷中,便唱了一套“滿江紅”,內有兩句是:“一枝樹兒東西擺,見了女人個個愛。冤家,冤家,哪有良心在?”老二聽了,笑了一笑。這邊老大、老三纏住翠琳,因翠琳腳小而且端正,腳背貼平,腳尖中蹺起,實覺可愛。老大將腳挑起,翠琳小腳在凳底蕩秋千;老三又要將翠琳小腳拉過去。翠琳任他二人胡纏。不一時,琵琶遞到翠琳手上,翠琳亦便唱一套“滿江紅”,內有兩句是:“一樣樹兒開不得,兩樣花兒丟不掉,你舍不了他。”合席皆大笑起來。
不一時,大家唱完散席,關鳳仍叫水手背回。再看表時,老二道:“了不得,時已三更多天,不能進城,只好在此玩玩。”老大便道:“我不久要吃煙,因玩耍忘記,此時可要不得了。”翠琳因與老大打煙。招鳳有了酒興,躺在外間炕上,口口聲聲叫老二走來有話說。及至老二走來面前,卻又無話,將手緊緊握住老二手。老二會意,便挨招鳳躺下。這邊老大正在吃煙,手上有一只玻璃翠鐲子,被翠琳看見,翠琳便道:“賞我。”老大不應。翠琳見他不肯,便將頭滾到老大懷中,一手將煙盤推開,將手低低提著老大耳朵,問道:“你既愛我,是真心是假心?若是假心,早早走開。”一只手卻緊緊摟住,又說:“若是真心,為何不與我翠鐲?我是不依的。”說了又將小腳撩動。老大心動,欲要放膽,恐翠琳高聲叫喊。又聽得翠琳說:“若與我翠鐲,我樣樣皆隨你。”老大著急,便將翠鐲脫下。翠琳見了,劈手奪去,套在自手上,便走至老三前。老三未睡,愛琳早被酒睡去。翠琳推開老三,讓出一條空處,橫嵌在老三身旁,兩只小腳仍勾老大說:“來來來。”老大被其弄得頭昏腦暈,不能到手,空去了一只玻璃翠鐲。復見了翠琳走開,又復用腳勾他。他欲待走至對鋪來,又見老三、愛琳又系同鋪。心中一想,猛然大悟:“是個騙鐲子法子。”卻又不好將鐲子取回。老三早看見兩人情形,又見二哥與招鳳同榻,心想:“婊子原來有錢無事不可做的。”一手將愛琳搖醒,一手從衣扣上脫了一只鍍金表與他。愛琳懶得接,心中會意,便把表接了。這邊老二已醒,老大便說:“夜深肚中復餓,可弄點雞蛋飯吃吃。”翠琳便說:“有。”老三說:“不要吃。”愛琳一骨魯起來,用眼瞟住老三。老三被翠琳做了眼色,即說:“再翻一桌。”后艙并未曾息火,不一時又擺上一桌。天已五更,各人上席,只覺眼花口苦,酒菜皆不能吃。
坐一坐,天已大明,兄弟三人便要走。老三至后艙取扇,愛琳隨后跟來,將老三按在鋪上,親了一個嘴,說道:“可記得么?”老三魂靈已被愛琳收去,急急忙忙說:“記得。”搶步出艙。三人一徑到家,原來并無人知覺,可見吃煙誤事。趙姨娘懶得走路,從來不到書房,且年輕,與鏡如兄弟不相上下,亦無畏懼。次日,兄弟又備許多銀洋送與婊子。送了又偷,偷了又送。
這一日,老頭兒開銀柜,見洋錢少了十數包。查考起來,管門的方說出弟兄三人有數日不歸。運使公恨極,當時各人責罰了一頓。因寫信告訴隱仁。隱仁因看信,罵兒子不爭氣。罵歇,先生進來,便將家信遞過去。先生拆開看了,知家中所交安家洋錢不夠用,兒子又病秋痢。曉得老婆央岳家管賬寫的信,只三四行字,寫得無頭無腦。恐要亂了作文章心思,便將原信搓作一團,投入字紙簍中去了。隱仁見他信看完,便知先生家錢不夠用,不來問及,只說:“后日要考遺才,先生過來送考好么?”先生說:“應該來。”先生來時未吃飯,因叫家人叫了一碟酥藕。吃完,先生回去。欲知如何考遺才,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