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李東垣(1180—1251),又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當時,患病者之多,死亡者之眾,可謂前所未有,這是有大疫流行廠可以肯定,《內外傷辨惑論·辨陰證陽證篇》說;“向者壬辰改元,京師戒嚴,迨三月下旬,受亂者凡半月。解圍之后,都人不受病者,萬無一二,既病而死者,繼踵而不絕。都門十有二所,每日各門所送,多者二千,少者不下一千,似此者幾三月,此百萬人,豈俱感風寒外傷者耶?大抵人在圍城中,飲食不節;乃勞役所傷,不待言而知,由其朝饑暮飽,起居不時,寒溫失所,動經三兩月,胃氣虧乏久矣。一旦飽食太過,感而傷人。”東垣對仲景以來,用六氣歸納病原,認為病原是傷寒的說法提出了懷疑,但他忽視了王充以來的疫氣相污說,他為了強調脾胃虛弱容易罹患疫疾,主張太過,竟把明明屬于外感范疇的傳染病,說成是內傷病,這在病原問題的認識上,實在是大錯而特錯。東漢末年及南宋時,戰亂紛繁,民不聊生的歷史條件和疫病流行情況,大體上差不多。如要說仲景、子和前后的疫病流行都是寒邪、癘氣這一類外邪所致,唯東垣時的幾百萬人同時生病,都是內傷脾胃引起,這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何妨東垣自己也說“感而傷人”,既是“感而傷人”,病原當然仍是乖戾之氣。飲食不節,胃氣虧乏,勞役驚擾,起居不時,引起健康水平下降,免疫機制減弱,這不過是致病條件而已,所以,東垣對傳染病病原的認識,實在不能與葛洪、王充等前人相比。但由于傳染病病原繁多,針對病原尋找特效藥,即使在現在,也不是易事。東垣在當時患者機體抗力普遍衰弱的情況下,采用補脾益氣之法,以增強正氣抗病能力,其治療手段,卻是十分可取的。這種治術,較之殺滅病原無專藥而又輕施攻伐,反傷正氣的治療,合理得多,故就治法論,東垣的治疫病法,較之《傷寒論》的治法和劉河間,張子和等人的治法,顯是又有了長足的進展。
明末天下大亂,又屢有傳染病大流行,《溫疫論》自序說:“崇禎辛巳(1641),疫氣流行,山東、浙江、南北二直患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闔門傳染。”吳又可否定疫病與六氣及四時不正之氣有關,他認為疫病病原既不是傷寒,也不同于一般之溫熱,而是一種雜氣,又稱戾氣或異氣,他說:“夫瘟疫之為病,非風,非寒,非暑,非濕,乃天地問別有一種異氣所感。”吳氏唯真理是尚,敢于非《內經》,疑仲景,斥叔和,在病原問題上,作了前所未有的詳細討論,他不但確認疫原是雜氣,而且指出:“天地之雜氣,種種不一”,“疫氣亦雜氣之一種,但有甚于他氣,故為病頗重,因名之曰癘氣。”(《雜氣論》)他在區別戾氣致病各有不同的基礎上,還對疫病分為常疫與癘疫二種,所謂癘疫,就是諸如“瓜瓤瘟、疙瘩瘟”這一類來勢兇猛,“緩者朝發夕死,急者頃刻而亡,此又諸疫之最重者”,“不可以與常疫并論也。”這是將一般傳染病與烈性傳染病進行區分的最早文獻記載,這種分類方法,與我們現在將傳染病分成甲類、乙類,大體相同。但雜氣之所以造成流行,與五運六氣和氣候的異常變化關系極大,吳氏忽視了這一點,也是片面的。吳氏說:“草木有野葛巴豆”,“昆蟲有毒蛇猛獸”,氣變之中,“萬物各有善惡不等,是知雜氣之毒亦然。”“眾人有觸之者,各隨其氣而為病也,或時眾人發頤,或時眾人頭面浮腫,俗稱大頭瘟是也。”這些議論,如與《論衡》中“天地之間,毒氣流行,人當其沖,則面腫疾”等某些文字相比觀,簡直如出一轍。據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吳氏作論,顯然是受了王充等前人論疫思想之影響。
在清·乾隆年問(1792—1793),云南發生肺鼠疫流行,洪稚存在《江邊詩話》中寫道:“時趙州(今云南大理附近的鳳儀)有怪鼠,白日入家,即伏地而死。人染其氣,亦無不殞者。”據此,鼠類在傳播鼠疫中的作用,已為人們所認識,到道光年間(1820—1850),汪期蓮在《瘟疫匯編》中說:“憶昔年入夏,瘟疫大行,有紅頭青蠅千百為群,凡入人家,必有患瘟而亡者。”據此,蒼蠅在傳播疫病中的媒介作用,亦為人們所認識。
清·民以還,解放之前,僅上海在50年內,就發生了12次霍亂大流行;鼠疫在1910、1920、1947年三次在東北流行,死亡人數達10萬人,此外,血吸蟲病,天花、黑熱病,傷寒、瘧疾等傳染病,亦均大肆泛濫。祝味菊(1885—1951)面對一國之內,六氣偏勝甚大,而某些傳染病,往往不旋踵即縱橫南北,且病型相同之客觀事實,認為用六氣歸納外感病因,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乃融會新知,參西說中,提出了“病原無寒邪溫邪之分,但有無機有機之別”的新說法。視氏的病原論認為;傳染病一般以“有形有機之邪為主因,無形無機之邪為誘因,彼二邪,每狼狽為奸,伺人于不察也”(《傷寒質難》)。祝氏不排除六氣在傳染病發生、流行過程中的影響,也把機體抗邪能力下降等因素考慮在內,其對疫病病因病理的解釋,融貫中西,立論比較完善,它較之吳又可的雜氣論和前人的各種論述,就溝通中西醫來說,是更為接近了。惜發掘這份珍貴的遺產,尚未引起應有的重視,故甚連祝氏其人,就較為年輕的中醫來說,迄今尚知之者不多。
綜上所述,前人對傳染病病原雖有毒氣,癘氣,傷寒、戾氣,異氣等種種稱呼,但基本上都認為這是一種具有傳染特性的外邪,故張錫純說:“疫者,感歲運之戾氣,因其歲運失和,中含毒氣,人觸之即病。”唯其如此,故就預防來說,增強體質與注意避邪,二不可廢,就治療來說,扶益正氣與攻擊病原,俱應重視。故李東垣健脾益氣的治法,祝味菊匡扶正氣的主張,在缺乏專病專藥的情況下,是很為可取的。如忽視及此,而過于強調外感當攻,也就不無其片面性。從原則上來說,如治病救人則用藥要猛要重,取其專而有力,截斷逆轉,要尋求針對性的特效藥,如發覺專藥,只要不會傷人,就應當機立斷,予以大劑,直接殺滅驅逐病原。如無特效專藥,采用治人卻病法,則用藥要穩要輕,協助自然療能,務使正氣得到扶持,要促使自調自控機能的恢復和加強,只要邪氣有去路,體力能支持,不妨期待,使其自衰。如果不知從上述二方面權衡出入,但知按證下藥,輕描淡寫,就不免疲藥塞職之誚。
參考文獻
①、②林乾良,醫學文字源流論(一),(內部資料)2003-9-1422:24:59北海散人頭銜:佛門弟子等級:管理員文章:3797積分:4270注冊:2002-12-24
第3樓非濕黃疸論
時醫咸謂“無濕不成疸”,而余獨有燥疸非濕之論。有聞而誚之者曰:《內經》云:“濕熱相交,民當病癉。”《金匱》云:“黃家所得,從濕得之。”《丹溪心法》、《金匱鉤玄》俱謂黃疸“病雖有五,皆濕熱也。”此系秉之經旨。子責其非,竟作燥疽非濕之論,悖經違俗,請問何據?
余曰:嘗覽仲景之治疸,于脈證,有八綱之辨而燥濕未嘗不分;于治法,有潤利之殊而八法未曾偏廢。若拘泥于論濕之文,而不知有燥淤諸疽之證治,是一葉障目,有昧仲師之活法。而內經民當病癉之癉,原指熱病,非指黃疸,引癉證疸,系后人之誤解。至丹溪所云,僅言其常,景岳嘗駁之矣!黃宮繡謂“如苗值于大早,則苗必燥而黃,是苗因燥而黃者也;太澇則苗必濕而黃,是苗因濕而黃者也”(《本草求真·茵陳條》),此誡乃說明仲景學說之極好比喻,
有鑒于前人論燥淤諸黃者雖多,但迄無非濕黃疸之專文,故現以燥淤黃疸為主,專論非濕黃疸諸證,為謂“黃疸無濕不成”者之棒喝。
熱燥黃疸
熱病誤治,熱灼津傷,邪從燥化,因熱燥而病黃疸者有之。如《傷寒論》114條,“太陽病中風,以火劫發汗,邪風被火熱,血氣流溢,失其常度,兩陽相熏灼,其身發黃。陽盛則欲衄,陰虛小便難,陰陽俱虛竭,身體則枯燥,但頭汗出,劑頸而還、腹滿、微喘、口乾、咽爛,或不大便,……。”即是敘述了這一證型。因風為陽邪,火為陽熱,兩陽相熏灼,傷津劫液,病從燥化,故身黃之外,小便難,身枯燥,口咽干或不大便等燥的癥狀頗為突出。又205條:“陽明病,被火,額上微汗出,而小便不利者,必發黃。”筆者認為:這一條誤用火攻,火熱相合,兩陽熏灼,消爍津液的情況,與上條完全相同,故亦作熱燥黃疸看為妥,若概認為黃疸病小便難,或小便不利均為濕乏去路之表現,從而將上述條文俱作濕熱解釋,實謬。
熱燥黃疸之癥狀表現,主要是熱與燥二個方面。但上二條文只著重論述了病因病理及燥的表現,關于熱的癥狀描述不很具體,但《金匱·黃疸篇》“師曰,病黃疸,發熱,煩喘,胸滿,口燥者,以病發時火劫其汗,兩熱所得。然黃家所得,從濕得之。一身盡發熱而黃,肚熱,熱在里,當下之。”這一條也是論述熱燥黃疸之文,且于熱的癥狀描述較詳,可以合參。其中“黃家所得,從濕得之”兩句,是插筆。燥濕對舉以為衡,是仲景作論常用之法。在論熱燥黃疸之時而提及濕,目的在于既強調了黃疸畢竟以濕熱為常,又告誡黃疸辨證,須就燥化濕化的不同病機,注意作鑒別診斷,有叫人對勘意。至于用下法治療,是因熱燥二面,處在因熱而燥,尚以熱為主的情況下,熱邪入里,邪從燥化,必致里結,故治用釜底抽薪、急下以存陰。
劉完素深明仲景治疽以燥濕分論之旨,故《河間六書》云:“大抵凡諸黃者有二,一則濕熱氣郁而黃,萬物皆然,義如麥秀而黔雨,濕熱過極則黃疸也,及水澇而天氣濕熱,則草木將死而濕變黃者也;或病血液衰,則虛,燥熱太甚,而身面痿黃者,猶亢旱而草木痿黃也,夫病燥熱而黃者,當退熱潤燥而已。”黃宮繡之說,即基劉氏說而來。張石頑亦云“黃疸有干有濕”,惜片言只語,論述不詳,為與臨床相印證,現舉前人治驗一則,以備參究:
“朱天一年二十余,喜食糖及燥炙諸餅,忽病黃,面目如金,脈之兩關數實有力盡滑,大便六七日不行,小便黃澀,此敦阜太過,加以素嗜炙火,其色必黃,非濕證也,與小承氣湯加當歸、白芍,一劑便行而瘥。”(《續名醫類案,黃疸》)
按:此案明云非濕,診者確有見識,其治方與仲景論熱燥黃疸之文互參,實有互為補充,互為說明之妙,使人很受啟迪。可見陳修園“黃疸皆由濕熱成”(《醫學實在易》)之說,乃為初學者說法,若醫者止足于此而不入仲景之堂奧,以流于淺薄為自足,是固不足與語高深者。
燥淤黃疸
經云:“孫絡水溢,則經有留血。”故津傷與血淤常可同時發生。若因發熱而致傷津劫液,或熱病后期,熱邪雖退,陰津不足,因燥致淤,淤結發黃者亦有之。《金匱》:“腹滿,舌痿黃,躁不得睡,屬黃家”條,即是言此種證型。此條之舌痿是身痿,痿黃是形容黃色枯燥不潤澤,與濕病篇的“熏黃”是形容黃暈如油正相反,亦宜對勘。腹滿是胃腸燥結,腸中干糞不去之征。躁不得睡,則是熱去陰傷之表現。黃疸篇“諸黃,豬膏發煎主之”條,即是為燥淤黃疸出治法。據前人治驗,此方治燥淤黃疸效果很好。黃疸因多屬濕熱,油膩生濕助熱,最為大忌,此其常也。惟燥淤黃疸,不但不忌,且可用豬油治療。《肘后方·治卒發黃疸諸黃病第三十一》中曰:“傷寒頻要療男子婦人黃疸病醫不愈,耳目悉黃,飲食不消,胃中脹熱,生黃衣,在胃;中有干屎使病耳,用煎豬脂一小升,溫熱頓服之,日三,燥屎下乃愈。”《沈氏尊生》亦云:“有服對證藥不效,耳目皆黃,食不消者,是胃中有干糞也。宜飲熬豬油,量人令稟,或一杯,或半杯,日二次,以燥糞下為度,即愈。”這是單用豬油治黃疸的記載,然唯燥甚淤微者為適宜,如淤甚,古人也有單用血余來治療的,血余祛淤而兼能利水,對淤甚而兼濕者為適宜,若是燥淤黃疸,則總以豬膏發煎為妥貼。
燥淤黃疸用豬膏發煎取得顯效之治驗,可與下“《傷寒論》200條釋疑”一文中之例案相互參。
淤血黃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