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抨葉醫論選輯(8)
- 熱病衡正
- 柴中元
- 4869字
- 2015-12-26 14:57:27
傷風本為中醫固有之病名,宋·陳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明,皇甫中《明醫指掌》以及《景岳全書》、《金匱鉤玄》等醫著中,均載此病。但后世論外感之專著,如吳鞠通之《溫病條辨》及俞根初之《通俗傷寒論》等書中,反不見了傷風之病名。唯彼書雖不用其名而并不遺其實,僅一囊括于風溫中,一改稱為小傷寒而已。章太炎深不滿于病名之亂改,他說;“夫病之治療,古今或容有異,若以病狀定病名,此不能違古而妄更,”這種見解是很有道理的。葉天士所謂“溫邪上受,首先犯肺,”“挾風加薄荷、牛蒡之屬”的溫病,吳鞠通所說;“太陰風溫,但咳,身不甚熱,微渴者,辛涼輕劑桑菊飲主之”的風溫,實際上即風熱感冒,不是仲景書中的溫病與風溫,所以吳氏說是小病,然這正如章太炎先生所說,是懸牛頭,賣馬脯。傷風這個病名并沒有什么不好,筆者贊同謝誦穆的主張:“癥狀可復核,病名當統一”,傷寒家不應因傷風由受寒而誘發,便不稱其為傷風而竟稱其為傷寒,溫熱家亦不應因傷風辨證屬風熱型,便不稱其為傷風而竟稱其為溫病。有如對象是鹿,其名約定俗成,本已確定,后人妄更,或稱為馬,或稱為牛,反重新就馬,牛之名作爭論,寧非笑談。或謂傷風之辨證屬寒者稱為小傷寒,傷風之辨證屬熱者稱為小風溫,其定名從辨證而有據,較籠統稱為傷風更入細。其實凡病辨證,莫不有寒熱之分,若因此而將一病名分為二名,實竟反因證而忘病。清后醫家,或稱傷風為傷寒,或稱傷風為風溫,僅因辨證有寒熱之不同,遂使一病變生數名,致反生寒、溫之紛爭,此則徒亂后人之耳目,故不足以為訓。從上述可知,杜撰溫邪,是混淆病名之基,而混淆病名,又成寒熱爭執之因,故欲息二派之爭,宜辟溫邪說之謬,并即從正名始。
下再舉一近人醫案析議之,以作為本文之結尾。
“楊XX,女,28歲,入院前四天,氣溫驟降,患者洗澡當風受涼,次日出現惡寒重,發熱輕,流清涕,頭痛,無汗,口不渴等,體溫38℃,經用復方氨基比林,201注射劑治療,體溫不降。入院前一天惡寒雖減輕,而發熱加重,體溫達40℃。入院時患者感發熱重,微惡風寒,口渴,流濁涕,咽微痛,小便微黃,大便正常,無惡心嘔吐及咳嗽,查體:呈急性熱病容,咽部輕度充血,舌紅苔薄黃,脈浮數。診斷為感冒后期,風寒化熱。治當辛涼解表,故以銀翹散治之。三天后,體溫下降至正常,諸證消失。”②
按:此病在受涼后而發,初起誘因未解,體溫調節障礙,故出現寒重熱輕,流清涕,口不渴等癥狀,此時若由傷寒家診,必診為傷寒,必謂病因為寒邪。然謂病因為寒邪,實是以誘因為病因。爾后誘因漸解,機體應激亢進,故出現熱重寒輕,流濁涕,口渴等癥狀,此時若由溫熱家診,必診為溫病,必謂病因為溫邪,蓋審證測因,從證溯因,斷為溫邪致病,這在溫熱家來說,是極其自然的。如有人以初起曾受涼以詰之,崇信《時病論》之說者,亦可用雷氏謂風溫、春溫均由感寒誘發來解釋。即此一例,已可見寒邪、溫邪之說,純屬主觀之推論。惲鐵樵說:“今有一病于此,甲醫曰是傷寒也,乙醫曰是溫病也,病家茫然不知所從,取決于余,余曰傷寒有五,是溫病乃五種傷寒之一,二說皆是,病家益無所適從,則延西醫。”在病因病名問題上,傷寒家與溫熱家,如各存門戶之見,于同一對象,彼此憑主觀臆測作爭論,就恐怕難以征信于病人,惲氏所說的那種情況,是宜當引起我們注意的。而上一病例,若采吳又可、祝味菊諸家之說解釋之,則其病名為傷風,其病因為戾氣,其誘因為受涼,其病機為初起體溫調節障礙,爾后應激機能亢進,……若是之議,始為醫理之正。醫者若能跳出寒、溫二派之圈子,信必以余言為不誣1
參考文獻
①轉引自《本草害利》,中國古籍出版社,1982
②謝薇西,寒邪在表亦可化熱,四川中醫,(1):8,1984
從傷寒名實談到“仲景書略于治溫”說“經云凡熱病者皆傷寒之類,有清以前,此議勿失。”但到葉吳之后,該派中人,為與仲景學說分庭抗禮,說:“仲景之書專論傷寒,此六氣中之一氣耳,其中有兼言風者,亦有兼言溫者,然所謂風者,寒中之風,所謂溫者,寒中之溫,以其書本論傷寒也。”(《溫病條辨》)該派中人,既于《傷寒論》“專為傷寒而設,未嘗遍及于六淫”,而自叔和以下,“大約皆以傷寒之法,療六氣之疴,御風以絺,指鹿為馬,殆試而輒困”(同上),故“懷救世之心”,“抗志以希古人”,而撰《溫病條辨》等著作。迄秦之楨作《傷寒大白》,說仲景書“惟有冬月正傷寒治法,而不及春夏秋三時之證,”又謂南方無真傷寒,全是溫熱。這樣一來,《傷寒論》已經過時,是最明白不過的了。
對此,陸九芝,章巨膺等人激烈反對,并認為“正傷寒之名,是大題目。”孔子說;“名不正,言不順”,所以《世補齋世書》特著“傷寒有五論”三篇,反復駁辯,認為:“仲景傷寒論之寒字,即難經傷寒有五之傷寒字,非二日傷寒之傷寒字也。”陸氏“慨自沿習之久,莫不以傷寒有五之大綱,為專治二日傷寒之一種,一若但見論中有桂枝麻黃,不見論中有膏黃芩連者。”乃反復強調,“傷寒論中方,大半皆治溫治熱方”,“凡溫熱之治,即當求諸傷寒之論者無疑矣。”雷少逸也繼之而寫了一篇“傷寒書統治六氣論”,指出:“漢長沙著傷寒論,以治風寒暑濕燥火之邪,非僅為寒邪而設”,“此顯明六氣統治之書,而今以為專治寒邪,則誤甚矣。”陸九芝認為程郊倩謂“傷寒猶寧國嘉興之有府,傷寒病猶寧國嘉興之有縣,”這樣用府屬關系作比喻,頗足解頤。陸氏還以五金、公侯等作比喻,他說,“以五金言,一曰金,二曰銀,三曰銅,四日鐵,五日錫。五金之中,其一日金,傷寒論非五金之統稱耶。”因這一問題,道理很容易明白,故吾紹派醫家,多不屑瑣言之,惟言簡意咳,對此說得最為明白,如俞根初在《通俗傷寒論》中,開宗明義就說:“傷寒,外感百病之總名也。”何廉臣則謂傷寒論之寒字,只當得邪字看。所以一部傷寒論,也就是一部外感論,或則說是傷邪論。再從辨治方面來說,“古今之病,不外寒熱兩途,古今之治,不外溫清兩法,”傷寒論既是統論六氣之書,所以惲鐵樵說:“傷寒以《傷寒論》為準,溫病亦當以《傷寒論》為準。凡《傷寒論》中祖方,用辛涼不參以溫藥者,皆是治溫病之方。”這話有一定道理,后人詆為復古,有失公允。近人每謂陸、惲等人之抨擊葉吳,是復古,葉吳等人之對抗仲景,是革新,實則迄陸氏之世,葉氏學說之統治中醫對外感熱病之研究,已達百年之久,葉氏已被人捧上亞圣之位,陸氏“處葉吳學說積威之下而作大舉之駁擊”,正是要求變革的思想所促使。
以上就是清以來關于傷寒的名實之爭,這一爭議問題,是非曲直,頗為明顯。這場爭論,實際上也只有一派駁斥,而并沒有另一派人出來反駁,所以,無可否認:說《傷寒論》只論狹義傷寒,這是葉吳學說中一個最明顯的錯誤。現在普遍認為傷寒有廣狹二義,即葉派中人亦不再否定,說明后一派對傷寒名實的正確論述,已為舉世所公認。但近代仍有不少人認為:“《傷寒論》詳于治寒,略于治溫。”并說:“一部傷寒論,重在救陽,而溫熱論,重在救陰。”這是名實之爭后的余波,是一派敗北之后采用新瓶裝舊酒的另一時髦說,究其意,無非仍是說《傷寒論》是一部論寒的書罷了,實則這些說法,比起硬說《傷寒論》是一部論狹義傷寒的書來,固已退了步,但是否合符實際,還需加以商討。如果詳與略是作古今比,則后世之運用溫法,比《傷寒論》也早有長足之進展,并不是只有運用清法,才已經青出于藍。后來者居上,是事物發展之必然規律,因何不說《傷寒論》詳于治溫、略于治寒,而偏說詳寒略溫呢?如果是單就《傷寒論》說,則清溫兩法,實在很難說那一法獨詳,那一法獨略。陸九芝認為醫之主寒主溫,用藥往往受大司天之影響,“凡濕寒、寒濕之運,則以能用麻桂姜附為長,風、燥兩火之運,則以能用芩連膏黃為長。”“仲景所值氣運為風為火”,“所以仲景特用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北方元武,而獨不用南方之朱雀也。”因為仲景之世,時醫習用烏附辛熱,為治多誤,“故仲景以桂枝麻黃之溫,治中風傷寒之病,即以葛根芩連白虎柏皮梔豉之清,治溫熱濕溫之病。凡遇溫熱即用寒涼。其謂仲景但知秋冬,不識春夏者,(固)不足與論仲景,”即謂仲景“詳于治寒,略于治溫”者,恐亦未真知仲景者。試觀仲景之治太陽病,麻黃配桂枝,固用于治寒,麻黃配石膏,即用于治熱,麻杏石甘湯、麻黃連翹赤小豆湯、桃,核承氣湯等全是治溫之方。治少陽病之二柴胡湯,以性寒之柴胡、黃芩為主藥,是清溫合用,也看不出獨重治寒,勿略治溫之跡象。治太陰病之有加芍藥、大黃者,治少陰病之有黃連阿膠湯及治厥陰病之用白頭翁湯等,俱屬有目共睹,對陽明病獨重治溫,尤其不在話下。傷寒論中之黃芩湯、陷胸湯,茵陳蒿湯、梔子豉湯以及白虎、承氣,竹葉石膏等,都是后世治溫病之常用方,所以,單就《傷寒論》說,實在很難找出重寒略溫之證據。若倘謂是說于我們重視后世治溫之經驗發掘有利,則于我們重視仲景治溫大法之發掘不利。故但明此論之所從出,即可知此說之原無稽。無稽之說,其可少息乎!
傷寒正名辨
《溫病條辨》認為:《傷寒論》只論狹議傷寒,此僅六氣中之一氣耳,其余五氣,概未之及。這種觀點,經陸九芝等痛斥,百余年來,無人再倡言,更未見有人出來反駁,直至最近,始又有人撰“傷寒正名”(以下簡稱“正名”)發表于《吉林中醫藥》1984年第6期,重新明確提出:仲景傷寒不是廣義傷寒,是狹義傷寒。誠以此“是研究《傷寒論》的首要前提”,故不可以不辨。
一、不能根據具不具流行性下判斷
耍判斷仲景傷寒是廣義的還是狹義的,至少應先弄明白何謂廣義傷寒,何謂狹義傷寒。外感病固有具流行性與不具流行性的二種,但這原非區別傷寒廣義狹義之依據。如所周知;在《難經》以前,傷寒并無廣義狹義的講法,自《五十八難》有“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之明文,后世才有“其傷寒有五之傷寒字,屬廣義。有傷寒之傷寒字,屬狹義”之說。這是傷寒產生廣義狹義概念之來源。若此而不知,竟圍繞具不具流行性質的問題去討論仲景傷寒屬不屬廣義,這樣,根據天行非外感之全部,固可推論出“仲景傷寒不屬廣義”,然根據非天行不是外感之全部,不也是同樣可以推論出“仲景傷寒不屬廣義”嗎?顯然,相反的前提,可以推出相同的結論,這在論證方法上有錯誤,是不言而喻的。
二、狹義傷寒不與中風相濫
六氣傷人,雖常相兼為患,但中風畢竟是感受風邪而致,傷寒畢竟是感受寒邪而致。風與寒各屬六氣中之一氣。中風、傷寒二證,其感邪有如此之不同,故《難經》將它們等列,與濕溫、熱病、溫病三證,統隸于廣義傷寒之下。《傷寒論》亦將其等列,并各出治方。由此可見,傷寒、中風二證,原來并不互混。因此,狹義傷寒的概念,本極清楚,它既不與中風相濫,更沒有包括中風在內。但“正名”,由于將《傷寒論》之傷寒字,說成是狹義傷寒?故—方面說中風、傷寒為二證,一方面又通過泛論風寒之邪,將二證混為一談,這是自相矛盾,無以自圓的。誠如《中醫名詞術語選釋》所說:“狹義傷寒是屬于太陽表證的一個證型”,它與太陽病的中風同是廣義傷寒下面的一個分證。實際上我們只要明了狹義傷寒的概念,不使它與太陽中風相混淆,則仲景傷寒應屬廣義還是狹義,是非就已不準判斷。
三、不能單憑太陽病來下判斷
外感病初起,若謂必始于太陽,就值得商榷。我們從廣義傷寒下面分證之一的溫病來看,溫病的發病,可始于太陽。但也可始于陽明,也可始于少陽或三陰。誠以其初發無定規,故《難經》說:“溫病之脈,行在諸經,不知何經之動也。”就寒邪的傷人來說,也是同樣。寒邪可以先傷太陽,可以直中陽明,也可先犯少陽或逕傷三陰。須知寒傷太陽僅僅只是寒邪傷人多種形式中的一種形式,而并非唯一的形式。外感病除了可以從太陽表證開始,也有一開始就是從里出外,或發自陽明,或發自少陽,或發自三陰的。陽明病有太陽陽明,有少陽陽明,有正陽陽明,正陽陽明是本經自病,即此已足說明;在出現陽明病變之前,不一定必有太陽病之前奏。認為陽明篇中的燥熱證必從太陽傷寒傳變而來,這種狹隘的認識,根本不符合臨床實際,也解釋不了傷寒原文。誠以外感病初起的臨床表現不一定都必在太陽范疇,故只能依太陽病來判斷仲景傷寒是否廣義的觀點,不能成立。
四、不能單憑中風傷寒二證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