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女聊齋志異
- 賈茗
- 4971字
- 2015-12-26 13:30:05
十一載,李林甫死。又以國忠為相,帶四十余使。十二載,加國忠司空。長男暄,先尚延和郡主,又拜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小男朏,尚萬春公主。貴妃堂弟秘書少監鑒,尚承榮郡主。一門一貴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十二載,重贈玄琰太尉,齊國公。母重封梁國夫人。官為造廟,御制碑及書。叔玄皀又拜工部尚書。韓國婿秘書少監崔繤女為代宗妃;虢國男裴徽尚代宗女延光公主,女為讓帝男妻;秦國婿柳澄男鈞尚長清縣主,澄弟潭尚肅宗女和政公主。上每年冬十月,幸華清宮,常經冬還宮闕,去即與妃同輦。華清宮有端正樓,即貴妃梳洗之所;有蓮花湯,即貴妃澡沐之室。國忠賜第在宮東門之南,虢國相對。韓國秦國,甍棟相接。天子幸其第,必過五家,賞賜燕樂。扈從之時,每家為一隊,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相映,如百花之煥發。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于路岐,可掬。曾有人俯身一窺其車,香氣數日不絕。駝馬千余頭匹。以劍南旌節器仗前驅。出有餞飲,還有軟腳。遠近餉遺珍玩狗馬,鬮侍歌兒,相望于道。及秦國先死,獨虢國韓國國忠轉盛。虢國又與國忠亂焉,略無儀檢。每入朝謁,國忠與韓虢連轡,揮鞭驟馬,以為諧謔。從官女監嫗百余騎,秉燭如晝,鮮裝炫服而行,亦無蒙蔽。衢路觀者如堵,無不駭嘆。十宅諸王男女婚嫁,皆資韓、虢紹介;每一人約一千貫,上乃許之。十四載六月一日,上幸華清宮,乃貴妃生日。上命小部音聲,(小部者,梨園法部所置,凡三十人,皆十五已下。)于長生殿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海進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左右歡呼,聲動山谷。其年十一月,祿山反幽陵,以誅國忠為名。
咸言國忠、虢國、貴妃三罪,莫敢上聞。上欲以皇太子監國,蓋欲傳位,自親征。謀于國忠,國忠大懼,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監國,當與娘子等并命矣。”姊妹哭訴于貴妃。妃銜土請命,事乃寢。十五載六月,潼關失守,上幸已蜀,貴妃從。至馬嵬,右龍武將軍陳玄禮懼兵亂,乃謂軍士曰:“今天下崩離,萬乘震蕩。豈不由楊國忠割剝甿庶,以至于此。
若不誅之,何以謝天下。“眾曰:”念之久矣。“會吐蕃和好使在驛門庶國忠訴事。軍士呼曰:”楊國忠與蕃人謀叛!“諸軍乃圍驛四合,殺國忠,并男暄等。上乃出驛門勞六軍。六軍不解圍,上顧左右責其故。高力士對曰:”國忠負罪,諸將討之。忠妃即國忠之妹,猶在陛下左右,群臣能無憂怖?伏乞圣慮裁斷。“上回入驛,驛門內傍有小巷,上不忍歸行宮,于巷中倚杖欹首而立。圣情昏默,久而不進。京兆司錄韋鍔(見素男也)曰:”乞陛下割恩忍斷,以寧國家。“逡巡,上入行宮。
撫妃子出于廳門,至馬道北墻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泣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愿大家好祝妾誠負國恩,死無恨矣。乞容禮佛。”帝曰:“愿妃子善地受生。”力士遂縊于佛堂前之梨樹下。才絕,而南方進荔枝至。上睹之,長號數息,使力士曰:“與我祭之。”祭后,六軍尚未解圍。以繡衾覆床,置驛庭中,敕玄禮等入驛視之。玄禮抬其首,知其死,曰:“是矣,”而圍解。瘞于西郭之外一里許道北坎下。妃時年三十八。上持荔枝于馬上謂張野狐曰:“此去劍門,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妃子之由也。”初,上在華清官日,乘馬出宮門,欲幸虢國夫人之宅,玄禮曰:“未宣敕報臣,天子不可輕去就。”上為之回轡。他年,在華清宮,逼上元,欲夜游。玄禮奏曰:“宮外即是曠野,須有預備,若欲夜游,愿歸城闕。”上又不能違諫。及此馬嵬之誅,皆是敢言之有便也。
先是,術士李遐周有詩曰:“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若逢山下鬼,環上系羅農。”燕市人皆去,祿山即薊門之士而來。
函關馬不歸,哥舒翰之敗潼關也。若逢山下鬼,嵬字,即嵬馬驛也。環上系羅衣,貴妃小字玉環,及其死也,力士以羅巾縊焉。又妃常以假髻為首飾,而好服黃裙。天寶末,京師童謠曰:“義髻拋河里,黃裙逐水流。”至此應矣。初,祿山嘗于上前應對,雜以諧謔。妃常在座,祿山心動,及聞馬嵬之死,數日嘆惋。雖林甫養育之,國忠激怒之,然其有所自也。是時虢國夫人先至陳倉之官店,國忠誅問至,縣令薛景仙率吏人追之。走入竹林下,以為賊軍至,虢國先殺其男徽,次殺其女。
國忠妻裴柔曰:“娘子何不借我方便乎?”遂并其女殺之。已而自刎,不死。載于獄中。猶問人曰:“國家乎?賊乎?”獄吏曰:“互有之。”血凝其喉而死。遂并坎于東郭十余步道北楊樹下。上發馬嵬,行至扶風道。道傍有花,寺畔見石楠樹團圓,愛玩之,因呼為端正樹,蓋有所思也。又至斜谷口,屬霖雨涉旬,于棧道雨中間鈴聲隔山相應。上既悼念貴妃,因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
至德二年,既收復西京。十一月,上自成都還,使祭之。
后欲改葬,李輔國等不從。時禮部侍郎李揆奏曰,“龍武將士以楊國忠反,故誅之。今改葬故妃,恐龍武將士疑懼。”肅宗遂止之。上皇密令中官潛移葬之于他所。妃之初瘞,以紫褥裹之。及移葬,肌膚已消釋矣。胸前猶有錦香囊在焉。中官葬畢以獻,上皇置之懷袖。又令畫工寫妃形于別殿,朝夕視之而欷焉。上皇既居南內,夜闌登勤政樓,憑欄南望,煙月滿目。
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歌歇,聞里中隱隱如有歌聲者。顧力士曰:“得非梨園舊人乎?遲明,為我訪來。”翌日,力士潛求于里中,因召與同去,果梨園弟子也。其后,上復與妃侍者紅桃在焉,歌《涼州》之詞,貴妃所制也。上親御玉笛,為之倚曲。曲罷相視,無不掩泣。上因廣其曲。今《涼州》留傳者益加焉。
至德中,復幸華清宮。從官嬪御,多非舊人。上于望京樓下命張野狐奏《雨霖鈴曲》。曲半,上四顧凄涼,不覺流涕,左右亦為感傷。新豐有女伶謝阿蠻,善舞《凌波曲》,舊出入宮禁,貴妃厚焉。是日,詔令舞。舞罷,阿蠻因進金粟裝臂環,曰:“此貴妃所賜。”上持之,凄然垂涕曰:“此我祖大帝破高麗,獲二寶:一紫金帶,一紅玉支。朕以歧王所進《龍池篇》,賜之金帶。紅玉支賜妃子。后高麗知此寶歸我,乃上言‘本國因失此寶,風雨愆時,民離兵弱。’朕尋以為得此不足為貴,乃命還其紫金帶。唯此不還。汝既得之于妃子,朕今再睹之,但興悲念矣。”言訖,又涕零。至乾元元年,賀懷智又上言,曰:“昔上夏日與親王棋,令臣獨彈琵琶,貴妃立于局前觀之。
上數抨子將輸,貴妃放康國猧子上局亂之,上大悅。時風吹貴妃領巾于臣巾上,良久,回身方落。及歸,覺滿身香氣。乃卸頭幘,貯于錦囊中。令輒進所貯袱頭。“上皇發囊,且曰:”此瑞龍腦香也。吾曾施于暖池玉蓮朵,再幸尚有香氣宛然,況乎絲縷潤膩之物哉。“遂凄愴不已。自是圣懷耿耿,但吟:”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與真同。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有道士楊通幽自蜀來,知上皇念楊貴妃,自云:”有李少君之術。“上皇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術以索之,不至。
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入地府求之,竟不見。又旁求四虛上下,東極,絕大海,跨篷壺,忽見最高山,上多樓閣。洎至,西廂下有洞戶,東向,闔其門,額署曰“玉妃太真院。”
方士抽簪叩扉,有雙鬟童女出應門。方士造次未及言,雙鬟復入。俄有碧衣侍女至,詰其所從來。方士因稱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逾時,碧衣延入,且引曰:“玉妃出。”冠金蓮,紫綃,佩紅玉,拽風舄。左右侍女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載以還,言訖憫然,指碧衣女取金釵鈿合,折其半授使者曰:“為我謝太上皇,謹獻是物,尋舊好也。”方士將行,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意,乃復前跪致詞:“請當時一事,不聞于他人者,驗于太上皇。不然,恐金釵鈿合,負新垣平之詐也。”玉妃忙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驪山宮。
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上憑肩而望。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為夫婦。’言畢,執手各嗚咽。此獨君王知之耳。“因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復墮下界,且結后緣。或為天,或為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間,幸唯自愛,無自苦耳。“使者還,具奏太上皇,皇心震悼。及至移入大內甘露殿,悲悼妃子,無日無之。
遂辟谷服氣,張皇后進櫻桃蔗漿,圣皇并不食。常玩一紫玉笛,因吹數聲,有雙鶴下于庭。徘徊而去。圣皇語侍兒宮愛曰:“吾奉上帝所命,為元始孔升真人,此期可再會妃子耳,笛非爾所寶,可送大收。”(大收,代宗小字。)即令具湯沐,“我若就枕,慎勿驚我。”宮愛聞睡中有聲,駭而視之,已崩矣,妃子死日,馬嵬媼得錦衤幼襪一只。相傳過客一玩百錢,前后獲錢無數。悲夫,玄宗在位久,倦于萬機,常以大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李林甫,一以委成,故絕逆耳之言,恣行燕樂。衽席無別,不以為恥,由林甫之贊成矣。乘輿遷播,朝廷陷沒,百僚系頸,妃王被戮,兵滿天下,毒流四海,皆國忠之召禍也。
梅妃梅妃,姓江氏,莆田人。父仲遜,世為醫。妃年九歲,能誦“二南”,語父曰:“我雖女子,期以此為志。”父奇之,名曰采蘋.開元中,高力士使閩越,妃笄矣,見其少麗,選歸侍明皇,大見寵幸。長安大內、大明、尖慶三宮,東都大內、上陽兩宮,幾四萬人,自得妃視如塵土。宮中亦自以為不及。
性喜梅,所居闌檻,悉植數株,上榜曰“梅亭。”梅開賦賞至夜分,尚顧戀花下不能去。上以其所好,戲名曰“梅妃。”妃有《蕭》、《蘭》、《梨園》、《梅花》、《鳳笛》、《玻杯》、《剪刀》、《綺窗》八賦。是時承平歲久,海內無事。上于兄弟間極友愛,日從燕間,必妃侍側。上命破橙往賜諸王,至漢邸,潛以足躡妃履,登時退閣。上命連趣,報言適履珠脫綴,綴竟當來。久之,上親往命妃,妃拽衣迓上,言胸腹疾作,不果前也,卒不至。其恃寵如此。后上與妃斗茶,顧諸王戲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驚鴻舞,一座光輝。斗茶,今又勝我矣。”妃應聲曰:“草木之戲,誤勝陛下。設使調和四海,烹飪鼎鼐,萬乘自有心法,賤妾何能較勝負也!”上大悅。
會太真楊氏入侍,寵愛日奪,上無疏意。而二人相疾,避路而行。上嘗方之英皇,議者謂廣狹不類,竊笑之。太真忌而智,妃性柔緩,亡以勝。后竟為楊氏遷于上陽東宮。后,上憶妃,夜遣小黃門滅燭,密以戲馬召妃至翠華西閣,敘舊愛,悲不自勝。繼而上失寤,侍御驚報曰:“妃子已屆閣前,將奈何?”
上披衣抱妃藏夾幕間。太真既至,問:“‘梅精’安在?”上曰:“在東官。”太真曰:“乞宣至,今日同浴溫泉。”上曰:女聊齋志異。“此女已放屏,無并往也。”太真語益堅,上顧左右不答。太真大怒,曰:“肴核狼藉,御榻下有婦人遺舄,夜來何人侍陛下寢?歡醉至于日出不視朝,陛下可出見群臣,妾止此閣以俟駕回。”上愧甚,拽衾向屏復寢,曰:“今日有疾,不可臨朝。”
太真怒甚,逕歸私第。上頃覓妃所在,已為小黃門送令步歸東宮。上怒斬之。遺舄井翠鈿,命封賜妃。妃謂使者曰:“上棄我之深乎!”使者曰:“上非棄妃,誠恐太真無情耳!”妃笑曰:“恐憐我則動‘肥婢’情,豈非棄也!”妃以千金壽高力士,求詞人擬司馬相如為《長門賦》,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勢,報曰:“無人解賦。”妃乃自作《樓東賦》,其略曰:“玉鑒塵生,鳳奩香殄。懶蟬髟丐之巧梳,間縷衣之輕練。苦寂寞于蕙宮,但凝思乎蘭殿。信標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太真聞之,訴明皇曰:“江妃庸賤,以諛詞宣言怨望,愿賜死!”上默然。會嶺表使歸,妃問左右:“何處驛使來,非梅使邪?”對曰:“庶邦貢楊妃果實使來。”妃悲咽泣下。
上在花萼樓,會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賜妃。妃不受,以詩付使者曰:“為我進御前也。”曰:“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上覽詩,帳然不樂。令樂府以新聲度之,號《一斛珠》,曲名是此始。
后祿山犯闕,上西幸,太真死。及東歸,尋妃所在,不可得。
上悲謂兵火之后,流落他處。詔:“有得之,官三秩,錢百萬。”
訪搜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飛神御氣,潛經天地,亦不可得。
有宦者進其畫真,上言甚似,但不活耳。
詩題于上,曰:“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讀之泣下,命模像刊石。
后上暑月晝寢,仿佛見妃隔竹間泣,含涕障袂,如花朦霧露狀。妃曰:“昔陛下蒙塵,妾死亂兵之手。哀妾者埋骨池東梅株旁。”上駭然,流汗而寤。登時令往太液池發視之,無獲。
上益不樂,忽悟溫泉湯池側,有梅十余株,豈在是乎!上自命駕令發視,才數株,得尸。裹以錦褥,盛以酒槽,附土三尺許。
上大慟,左右莫能仰視。視其所傷,肋下有刀痕。上自制文誄之,以妃禮易葬焉。
牛應貞牛肅長女曰應貞,適弘農楊唐源。少而聰穎,經耳必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