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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呂祖全傳
  • 汪象旭
  • 4765字
  • 2015-12-24 16:52:48

予依其指,果上大路。沿坡行里許,見一蓬頭童子,身披皂裰,手執缽盂,口念彌陀下坡來。予知是庵中人,即叩首訪師行止。童子云:“師傅因采藥被蛇傷足。臥在庵中,命危旦夕。”予聞之,且喜且憂。分別童子,而徑往庵所。倏爾無人,木葉堆于檐下,枯枝亙于行途。予皆用手扒開,十指盡裂。血污滿手。

抵庵,柴門緊閉。扣許久不開,停片刻又扣,內方咳一聲:“咄!是何山野強徒?來我草居作甚的勾當?俺乃貧窮道人,衣不遮身,食不足味,有何物來此相犯?快快別尋生意去罷!”

予叫:“師傅,師傅,是我弟子呂巖。”“俺獨自在此出家數十年,那里有個徒弟,俺不曾認得。”再叫:“師傅,師傅,邯鄲道中蒙與竹枕。松間曾約,特來求見。”那師傅一喝:“這個書生癡子,俺約你就來,何遲到如今?俺為尋你,被蛇傷足趾。今爛幾及股,痛不可忍,命在旦步,只為你這小子,今卻來怎么?快回去,快回去!你的父母年老,妻子又幼。朝廷正開南選,去罷,去罷!”予苦不自勝,雙膝跪于門外,號淘大哭:“師傅,你若不容弟子,弟子即當攛下深崖死了罷。只可憐吃盡千辛萬苦到得這里,空作一場閑戲。師傅可憐可憐!”

那師傅又寂了半響,喝道:“你不是假心么?”“弟子若有假心,青天震死。”“既然如此,你把柴扉輕輕推開。”

未曾舉手,其門已開。只見泥床瓦枕,又無被席。師傅伏著,四壁瀟瀟,又無桌凳鍋灶。呼予至前:“好個徒弟!俺正沒人服侍。來得好,來得好,與俺看一看傷足!”予揭起草衣一視,其臭不可近。一足爛為肉泥,腿上皆已腐爛,蛆蟲半麻。

予用袖細拂,以襟抄之,撒于庵外幾百遍,略凈。然足爛實痛予心。是夜,師命眠于腳后。予不忌,一步為師拂拭。師喝叫疼痛一夜,子坐為師拂痛。

次日,師道:“徒弟,俺旬日痛不思食,今日覺肚中饑餓要吃。你可覓些我吃。”予欣然領命。出庵又不識路途。初到庵時,有一條路。及尋又不見,皆是茅茨塞滿的,正不知望那里去,又不敢問師傅,恐怕動他的怒。舉首告天:“弟子為師求食,望山神指引一路。”忽見一小小徑兒,沒草可行。依這路走去,至數里,見一小莊,一老嫗在門。予向求食。嫗與一盂飯。

予急急回,巳及申刻,遠遠聽得師傅在家喝罵叫饑:“哪里走來這個野酋,沒處安身,假意來做徒弟,只道俺有東西,來拐騙俺的。早晨出去,直到此時不回,他到去吃得飽了,不思量俺病人要緊。待那酋來,只趕他去罷。”喃喃亂罵。予急進床前,跪下訴說所以。師傅到不做聲,只是不睬。跪半時,方言:“咄!取來俺吃。”予雙手捧上,又無箸,用手拿與師吃。師怒目大叫一聲,驚得魂不在體。“你這野人好生無禮,俺病人吃得這等糙米的飯,你又不洗手,就拿與俺吃,看你這般胡亂的人,出甚么家?快去快去,不去俺大棒打也!”予含淚告:“師傅寬容弟子罪過,待弟子再去求來。但此處山僻,人家全少,十數里止得小小人家,都是山村貧人,更沒一個大戶,何處求白米?”師傅道:“俺氣得不要吃。你只是去,不要在這里淘氣!”予再三苦告:“容弟子服事師傅病好,那時便去甘心。予當再往前面求飯與師傅充饑,望師傅息怒。”師傅方不做聲。

依前從路去求食,幸遇一大戶,閉著門。用手敲開,被那管門的一頓大罵,要打。予哀求。少間,一長者出來問故。予以情告。長者微笑:“這個呆子,自家饑餓沒奈何,師傅饑關你甚的事,難道天下只這個道人?他怪你,你自別處去,再尋一個師傅就是,何必苦苦。”予稽首長者:“忠臣無二君,烈婦無二夫。昔陳相背師而盂軻見責,李斯滅本而儒者爭非,陳平尚念無知,曾子不甘有若。大義為重,小忿何存。況事師之禮,服勞奉養,職之常也,何敢背焉。”長者以予言是,賜予白粱香飯一盂,命予吃。另賜與師。予以師未食,不敢先。長者加與焉,予欣受。

拜謝別回,已月滿蓬窗。師又在家叫罵:“晚不閉戶,還不思來,終是野心。”予進見,先稟師傅:“弟子手已潔,飯已得白,請師傅餐。”師張目一看,方有喜色,道:“與俺吃。”予用手食,恐師饑甚,連連進之。師用手一掀,盡傾于地,罵:“這野酋,要害俺性命!俺久病的人,喉中干且細,怎么吃得快,故此連進。”予告曰:“恐師饑甚,非有他心,望師傅莫氣。還有一半在盂,請師傅吃了。”又半晌不做聲。方才說:“拿俺吃!”予緩緩進。又一喝,用手一掀,都掀在地,咬牙恨恨:“俺正要吃,你偏生慢慢的,你分明弄俺!”直罵至半夜,喝道:“你還不拾那地上飯吃干凈?不拾干凈,都是你的罪過!”予唯唯,跪地細細拾吃。師傅于月隙間覷之,笑道:“拾好,拾好。才是個弟子。”予自從吃那書生們的茶飯,肚中不覺饑,到庵正饑,為師未吃,又不敢先食。今拾地中飯,覺肚中大飽。師傅說:“徒弟,明日汲些水來,替俺洗足,要早些。”

至五鼓,辭師汲水,滿山尋轉更沒有。至一谷口,見水一坑,又無物汲。用盂取一盂到庵,已是午時。師用手一撥,潑翻在地:“俺叫你早去。今卻日中波水來,不能去求飯。俺不洗,去求飯罷。”

又一宿,叫汲水。予四鼓行,汲回方天明。師罵云:“沒見識病蠢,俺這足須一缸方洗得,終不然把這吃食的東西來洗足不成?”又潑翻在地。

予左右尋思,計無所出,告師傅:“汲水無器,洗足無器。弟子負戴師傅,往谷中一洗何如?”師沉吟回言:“也使得,只要仔細負俺,足一些動不著。”予即扶師靠己背,用手挽師雙足,負起而止者四。至谷坑邊,難以下背,乃先折足蹲身橫倒,放師于地。以爛股倚己股上,慢慢抄水,細細拭洗。洗去爛肉,略覺不臭。師叫爽快,予心亦樂。洗畢,仍負歸。

至中途,日晡,忽見狂風大作,沙飛石走,松聲恰似怒潮,谷響如同猛猂。師驚戰戰,予亦競競。驀地,竹林間薜靂一聲,跳出白虎,形如水牛,向師撲來。予急放師于地,以身伏于師上,對虎哀訴:“寧食巖,幸勿傷吾師。”號泣動天,其虎徐徐而去。風恬天朗,乃負師至庵,眠師于床。師顧予曰:“而今而后,知予心矣。”翌旦,師足已痊,可以起。

一日,挈予游松梅崗。其地半松半梅,松有四時之青,梅有千年之秀,白鶴爭飛,彩鸞交舞,香風暗襲,麗景呈輝,別一界也。與師摺足盤膝,對坐于平原之上。師以予素諳文,欲予賦松一律。予應聲而就。詩曰:

丈夫久秉歲寒操,歷盡冰霜不一撓。

攢翠纖針緣雨潤,篩金香粉為風飄。

根盤曲壤同潛蟄,聲徹層云作怒濤。

囑咐樵斤休亂伐,待看為棟柱天朝。

師曰:“子所賦者,用也,跡而未化也。迨未知夫松之所以為松,秉剛正之操,持不撓之節。可以燠,可以涼,可以雪,而本根之固,不可搖。奪得天地之精英,鐘日月之靈秀。久歷年時,產茯苓于丹穴,神變化于巖巒,與乾坤同悠遠。恁世代之推遷,郁郁蒼蒼,摩霄凌漢,何止極哉。此則松之所貴于群木也。子識諸?”予領首受教。為賦梅,詩曰:

不逐趨炎一派流,隴頭便性自清幽。

香韻暗從風里度,玉肌微向月中浮。

味將濃處鳥偷眠,花欲飛時笛倚樓。

回首群英皆退遜,孰爭先后共為儔。

師曰:“是矣。而梅之不同凡卉,又有在焉。老于枝,交春再發,冰肌玉骨,經寒不衰,非特不可更植,而本枝終不朽腐。奪胎投舍,永不絕種。惟其不逞濃艷,不作繁華,嗜幽間而養天性,故與松竹同侶,而百花凡卉,皆不可及也。子也如松之堅剛勁直而不染塵埃,茯苓生而胎成實;如梅之清雅幽閑而不趨紅紫,根荄固而子產玉爐,則不但出類拔萃,而長生永世,脫形去殼,終為天地間之完秀矣。”予聞之,瞑目默會。少焉,萬慮融徹,諸念一空,洞然反觀,見群神現露,茫不覺其所以。師呼云:“覺乎?”予應之云:“方入境,在想象間耳,尚不知其去所也。”師微曬曰:“去所不知,來處何覓?孔仲尼教仲由之說,記之乎?在彼處入境,還有去頭。更尋來頭,是你的坯子。”

談久,日落西巖,月升東嶺。師曰:“歸哉。”予隨行。復抵原庵,則茅塞已開,道路平坦,無復荊榛之礙。及庵,只見一童子啟戶迎之。視童子,即予初入溪路所遇下山之童也。

進庵中,則器用床簟一新,不為土瓦具矣。師摺足坐于榻上,童子焚香于幾,點山茗以進,命予坐榻后,對坐焉。茶畢,童子取玉管吹之,如鳳凰鳴于梧桐,環佩擊于云漢。三弄而神清氣爽,凡慮一空。師命瞑重輪閉,心戶調橐,蒼服虛噓,轉天河于元局,運地軸于黃泥,辟十二之煙關,通九曲之回路。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毫厘為之不差,八八六十四卦以一為八數,氜氜為之不爽。暑來則寒往,寒往則暑來,互根而見。動極則歸靜,靜極則歸動,迭運而行。指示既明,功用亦諳。

凡在庵百二十日,鎮坐不徹,食予以棗栗,飲予以雨露,予竟忘寢食矣。

一日,師云:“氣足矣。濁者消而清凝者凝矣,人者去而天者復矣。汝舍諸此乎?子歸省親,再來此可也。”予愀然懇首:“師何出此言?師何出此言?弟子并無思也。家鄉永絕,塵事了無,何以歸為?”師笑而止。

又旬日,與予游翠虛洞。登峻岥巉巒,險壁危石,松楸滿目,鹿鶴成群,紫芝琪樹,交錯于道。香風習習,巧鳥鏘鏘,又一景界也。異哉,觀乎!至巔,則平基一方,石凳石幾,云霞為幔,嶂列為屏。與師坐凳上,撫景盤桓,師曰:“人間睹之乎?”予對以罕也。師云:“吾有二師傅約游此,故挈子偕,須待焉。”

無何,只見東南松柏深處,隱隱白鶴飛舞前導。二青衣執拂塵,后二先生。一短發蓬松,大眼虬須,衣皂袍,系錦絲絳,面黑耳大,身胖而長,跛一足,拄一鐵杖,約有五旬。一瘦骸鶴骨,皓發朱顏,衣白袍,掛藍衫,頭帶角巾,束青絲絳,手執如意,約有七旬之上。皆穿草履,飄飄而至。相見稽首,跛者坐上位,師坐二位,老者坐三位,命予坐側。

予稽首,拜叩姓氏。那跛者掀起虬須,大笑曰:“子記周靈王鞭母事乎?”予始知為李柱史也。方覺此處為仙境矣。頂門一錐,夢魂略覺,又叩三座,老者云:“吾生先于柱史,為渤郡守張果也。”予叩首加拜。李云:“子知師為誰?”予曰:“金重師傅。”三人大笑拍掌。李云:“汝師乃漢將鐘離昧也。”予方悟金重為鐘。蓋已在仙人儔中,喜不自勝,昔之所得于傳聞而頌說者,今皆躬逢而面覿之矣。

李師謂曰:“是生即荊中士也,不悟于乞食之頃,而且受年勞,念已決乎?恐后不終,悔反成孽。”予更醒,丐者三人,面貌宛然,而服飾變耳。起而叩頭:“肉眼凡胎,何識列師?往者之罪,均望天涵。”師笑曰:“今已一家,他尚何責?”復坐。“吾欲與李、張二師評道,子試論焉。”

李曰:“吾與若輩寄蹤浮土,寓形塊中,堅不如金,植不如樹,活潑不如川淵,凝持不如恒岱,隨野馬之紛紜,等蜉蝣之存沒,此其概也。若夫喜怒哀樂之感,不及花之一榮悴。窮通得喪之遇,不及時之一寒暑。翻掌功名,覆掌丘土,又忽爾隙爾,奠可測爾。故自其形言,天地吾之大者也,吾乃天地之小者也。自其機言,乾坤一息者也,吾身不息者也。知身之不息,愈于乾坤之有息。知其所息,又知其所不息。則吾身天地,天地吾身,一為三,三為一。而大者不大,小者不小,無形無機。萬古如斯矣。”

予起而叩不息之說。

李請吾師言。鐘師曰:“小子聽之。”把棕麈一拂,朗然唱曰:

川脈在源頭,不停機,晝夜流。洪波涌出昆侖竇。不遺澮溝,淹及九州。

戴承乾德無滲漏。這根由靜中識破,萬古一春秋。

張師手擊漁鼓,敲竹簡,和聲曰:

個個有源頭,試看他,川上流。瓊珠滾出浮粱竇。百絡似溝,九曲似州。

田中停畜休教漏。這根由決之使活。混混不知秋。

李師于座上揮起如意,擊石一下,鏗然有聲,亦和之:

祖炁是關頭,出真源,日夜流。可憐塞了從來竇。泥淤這溝,污填那州。

幾番破了坯兒漏。把根由從今透,卻一派演長秋。

師云:“小子識之乎?”予會悟飯頃,答云:“少悟。”李,張二師云:“既如此,子可依韻和之,以卜所涵。”予躬叩首,侍立和曰:

川上慢回頭,逝如斯,不斷流。而今破得機關竇。湫渠浚溝,通江達州。

混淪磅礴何曾漏。得根由,澄淵澈沚,歷盡萬年秋。

李師大悅云:“此子可以教矣,可以教矣。吾且問你那里來?”予應曰:“來處來。”曰:“有何如物?”曰:“光光碌碌。”李笑曰:“光光碌碌,這個動作的是甚么子?”予無答。李曰:“聽吾道:

本來何處覓行蹤。二五凝成體質融。

日出扶桑紅一點,樹栽上苑景千叢。

老蚌明珠寧有種,高臺寶鏡卻無容。

套出幾多媸美象,寂然境界總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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