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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補上古考信錄(1)

  • 考信錄
  • 崔述
  • 4949字
  • 2015-12-24 16:30:54

(原本無此序;今依《三代考信錄》例,由《考信錄提要》下卷錄出補此。)

《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偽孔安國《尚書序》云:“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言常道也。孔子睹史籍之煩文,懼覽者之不一,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後之儒者皆尊其說;余獨以為不然。夫古帝王之書果傳於後,孔子得之,當(dāng)何如而表章之,其肯無故而刪之乎!《論語》屢稱堯、舜,無一言及於黃、炎者;孟子溯道統(tǒng)亦始於堯、舜;然則堯、舜以前之無書也明矣。《周官》一書所載制度皆與經(jīng)傳不合,而文亦多排比,顯為戰(zhàn)國以後所作,先儒固多疑之,不足據(jù)也。《春秋》傳云:“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邱》,”杜氏注云:“皆古書名,悉不言為何人所作。使此序果出于安國,杜氏豈容不見。而林氏堯叟乃取《偽序》之文以釋《左傳》,甚矣宋儒之不能闕疑也!《虞書》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又曰:“天敘有典,敕我五典。”是知堯、舜之世已有五典之名;蓋即五倫之義,書之策以教民,所謂“敬敷五教”者也。不得舍《經(jīng)》所有之五典而別求五典以實之也。

典籍之興,必有其漸。倉頡始制文字;至于大撓,然後作甲子以紀(jì)日;至于羲、和,然後以閏月定四時成歲以紀(jì)年:必?zé)o甫有文字即有史官之理。以情度之,亦當(dāng)至唐、虞以降然後有史書也。

自《易》、《春秋》傳始頗言羲、農(nóng)、黃帝時事,蓋皆得之傳聞,或後人所追記,然但因事及之,未嘗盛有所鋪張也。及《國語》、《大戴記》,遂以鋪張上古為事;因緣附會,舛駁不可勝紀(jì)。加以楊、墨之徒欲絀唐、虞、三代之治,藉其荒遠(yuǎn)無征,乃妄造名號,偽撰事跡,以申其邪說;而陰陽、神仙之徒亦因以之。由是司馬氏作《史記》遂始于黃帝;然猶頗刪其不雅馴者,亦未敢上溯于羲、農(nóng)也。逮譙周《古史考》、皇甫謐《帝王世紀(jì)》,所采益雜,又推而上之,及于燧人、包羲。至《河圖》、《三五歷》、《外紀(jì)》、《皇王大紀(jì)》以降,且有始于天皇氏、盤古氏者矣。於是邪說讠皮詞雜陳混列,世代族系紊亂龐雜,不可復(fù)問,而唐、虞、三代之事亦遂為其所淆。竊謂談上古者惟《易》、《春秋》傳為近古,而其事理亦為近正,以此證百家之謬或亦有不可廢者,故余雜取《易》、《春秋》傳文以補上古之事。司馬氏曰:“學(xué)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藝。”是余之志也夫!

前論一則

古無三皇五帝之說

三皇、五帝之文見於《周官》,而其說各不同。《呂氏春秋》以黃帝、炎帝、太、少、顓頊為五帝,蓋本之《春秋》傳;而月令因之。《大戴記》以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為五帝,蓋本之《國語》;而《史記》因之。至《三統(tǒng)歷》則又以包羲、神農(nóng)、黃帝、堯、舜為五帝,其說以《易傳》為據(jù),而近代五峰、雙湖兩胡氏并用之。《秦本紀(jì)》有天皇、地皇、泰皇之名;而鄭康成則以女媧配羲、農(nóng)為三皇;譙周易以燧人;宋均又易以祝融;惟《三五歷》本《秦本紀(jì)》為說,而易泰皇為人皇,其語尤荒唐不經(jīng)(鄭康成以下,并本《補三皇本紀(jì)》)。後之編古史者,各從所信,至今未有定說。余按《書》云“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皇帝清問下民”,是“帝”亦稱“皇”也。《詩》云“皇王惟辟”,“皇王哉”,是“王”亦稱“皇”也。《書》云“惟皇作極”,又云“皇後憑玉幾”,《詩》云“皇尸載起”,又云“獻(xiàn)之皇祖”,《傳》云“皇祖文王”,又云“皇祖伯父昆吾”,《離騷》云“朕皇考曰伯庸”,然則“皇”乃尊大之稱,王侯祖考皆可加之,非“帝”“王”之外別有所謂“皇”者也。且經(jīng)傳述上古皆無三皇之號,《春秋傳》,僅溯至黃帝,《易傳》亦僅至伏羲,則謂羲、農(nóng)以前別有三皇者妄也。燧人不見於“《傳》”,祝融乃顓頊?zhǔn)铣迹畫z雖見於《記》而文亦不類天子,則以此三人配羲、農(nóng)以足三皇之?dāng)?shù)者亦妄也。《春秋》傳云:“黃帝氏以囗紀(jì);炎帝氏以火紀(jì);共工氏以水紀(jì);太氏以龍紀(jì);少摯之立也,鳳鳥至,故紀(jì)於鳥;自顓頊以來,不能紀(jì)遠(yuǎn),乃紀(jì)於近。”此但歷敘古帝紀(jì)官不同耳,初無五帝之名,亦無五德之說也。呂氏緣此,遂刪共工氏而以五德分屬之,失《傳》之本意矣。《國語》云:“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但序此五人之功,為下郊張本耳,亦不稱為五帝而謂帝必限以五也。《大戴記》遂獨取此為五帝而他不與焉,亦非《國語》意也。至於《易傳》五帝,亦偶舉之,而劉歆遂附會其說,以為少、顓頊諸帝,周遷其樂,故《易》不載,誣矣!《偽孔傳書序》云:“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謂之《三墳》;少、顓頊、帝嚳、堯、舜之書謂之《五典》。”其意蓋以“墳”為皇書,“典”為帝史。然黃帝以帝稱而反為皇,名實迕矣!少與太、炎帝均列於《春秋》傳、《呂紀(jì)》、《月令》,而去彼存此,可乎!作此《序》者亦為劉歆所誤,而以炎帝、太為即羲、農(nóng),故獨取少以代黃帝而為五,然則《序》之出於劉歆以後而非安國所撰明矣!蓋三皇、五帝之名本起於戰(zhàn)國以後;《周官》後人所撰,是以從而述之。學(xué)者不求其始,習(xí)於其名,遂若斷不可增減者;雖或覺其不通,亦必別為之說以曲合其數(shù),是以各據(jù)傳注,互相詆讠其。不知古者本無皇稱,而帝亦不以五限,又何必奪彼以與此也哉!故今但取古天子之見於傳者次第列之,而絕不以三五約其數(shù)焉。“五德”之謬,三皇、女媧、炎帝、太之誤,說并見後篇中。

開辟之初

駁邵雍元會運世之說

宋邵堯夫作《皇極經(jīng)世書》,謂“天地之一終始為一元,元十二會,會各萬八百年。天開於子;地辟於丑;人生於寅。堯、舜當(dāng)巳、午會之間。自會而下,為運,為世,為年,為月,為日,為時,皆以十二與三十遞乘之。”後之儒者奉為玉律,莫有異辭矣。余獨以為不然。夫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禮義也。夫婦之道,自生民之初而已然矣。有夫婦於是乎有父子,有父子於是乎有君臣,有君臣於是乎有書契、政事、宮室、粒食、冠裳、葬埋之制。此數(shù)者,皆人道之不可廢者,而皆始於羲、農(nóng)以後,然則羲、農(nóng)之上距開之初,固無幾時也。若如《經(jīng)世書》之言,則是生民僅有九會,而前四會之人養(yǎng)生送死初無以大異於禽獸,及其稍知禮義而天地之化已將半矣,豈不誣哉!日三十而為月,月十二而為歲,其偶然者耳,然且有朔虛,有閏馀,不能齊也。至於三十年為一世以父子相繼之歲約略計之耳,日有十二時,歷家隨意分之以辨刻漏耳,非如日之有出入,月之有朔望,為一終始而不可增減者也。《春秋傳》云“日有十時”,今又分時為二十四,時豈有定數(shù)乎!今因是二者之偶同,遂皆以此兩數(shù)乘之,其亦鑿矣!且歷法十九年而閏馀一終始,二萬數(shù)千馀年而歲差一終始,與元、會、運、世之說皆不合,則《經(jīng)世書》之不足信也明矣。曰:堯、舜不為中天,然則何以獨盛?曰:物之良者,皆於其朔,不於其中也。是故,日莫良於旦,歲莫良於春,人莫良於孺子。堯、舜之時其猶平旦乎!是天地清明之候也。自堯、舜以後,生聚之蕃,文物之盛未必不過於昔,而其氣益昏而雜,其治益卑而淆,猶之自春徂夏,物生日眾而毒螫亦日多,自少及莊,人知日開而變詐亦日甚也。是故,西漢之午在孝武,而孝文則其平旦也;李唐之午在天寶,而貞觀則其平旦也。故孟子亦以平旦之氣為性善之驗。吾故曰:“羲、農(nóng)之上距開辟之初固無幾時”也。

【補】“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朋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易序卦傳》)

【存參】“蓋上世嘗有不葬其親者,其親死,則舉而委之於壑。他日過之,狐貍食之,蠅蚋咕嘬之;其顙有Г,睨而不視。夫Г也,非為人Г,中心達(dá)於面目。蓋歸,反{艸累}里而掩之。”(《孟子》)

駁三皇及十紀(jì)之說

《史記秦本紀(jì)》云:“古者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封禪書》云:“古者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二家。”此言上古者之所始也。《春秋緯》稱:“自開辟至於《獲麟》,凡三百二十七萬六千歲,分為十紀(jì):一曰九頭紀(jì),二曰五龍紀(jì),三曰攝提紀(jì),四曰合雒紀(jì),五曰連通紀(jì),六曰序命紀(jì),七曰修飛紀(jì)。八曰回提紀(jì),九曰禪通紀(jì),十曰流訖紀(jì),──流訖當(dāng)黃帝時。《河圖》及《三五歷》稱:“天皇氏十六頭,澹泊無所施為而俗自化,木德王,歲起攝提,兄弟十二人,立各一萬八千歲。地皇十一頭,火德王,亦各萬八千歲。人皇九頭,乘云車,駕六羽,兄弟九人,分掌九州,凡一百五十世,合四萬五千六百年。”(《春秋緯》以下,并本唐司馬貞《補三皇本紀(jì)》所采文。)後世序古史者往往采之。以余觀之,謬莫甚焉。《傳》曰:“上古結(jié)繩而治,後世圣人易之以書契。”世又傳倉頡始作書契,然則書契之起於羲、農(nóng)以後,必也。羲、農(nóng)以前未有書契,所謂三皇、十紀(jì)帝王之名號,後人何由知之?且其歷年如此之久,圣人為天子者如此之多,其間名臣、賢相哲人、知士,且不知凡幾,必?zé)o至於羲、農(nóng)之世而書契猶未興,生者猶無衣服,死者猶無棺槨之理也。夫《尚書》但始於唐、虞,及司馬遷作《史記》乃起於黃帝,譙周、皇甫謐又推之以至於伏羲氏,而徐整以後諸家遂上溯於開辟之初,豈非以其識愈下則其稱引愈遠(yuǎn),其世愈後則其傳聞愈繁乎!且《左氏春秋傳》最好稱引上古事,然黃、炎以前事皆不載,其時在焚書之前,不應(yīng)後人所知乃反詳於古人如是也。又按:《史記》鄒衍始為閎大不經(jīng)之言,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終始,治各有宜;中國名曰赤縣神州;如赤縣神州者九,有裨海環(huán)之,莫能相通;如此又九,乃有大瀛海環(huán)其外,天地之際焉。然則其說本出於衍而後世學(xué)者又各以其意增飾之耳。當(dāng)衍之時,列國分爭,疆理不遠(yuǎn),故莫能窮其妄。自隋、唐以降,征伐所及,海賈所通,至於夜不能熟羊胛,目可以盡南極,何嘗有所謂“裨海九區(qū)、天地之際”者!衍言之妄,居可睹矣。則其所謂“天地剖判、五德轉(zhuǎn)移”者,亦如是而已矣。鳴呼,《史記》猶以其言為不經(jīng),奈何後人自命為儒學(xué)者反取之以補經(jīng)之缺乎!故余於包羲氏之前,但取《易序卦傳》文冠之篇首,附以《孟子》上世葬親之語,以見太古之大凡。其馀三皇、十紀(jì)之說概不載也。

包犧氏

包犧,一作伏羲,一作庖羲,一作宓羲。今《傳》既作包犧,當(dāng)從之。包犧非太,說見後《炎帝》、《太》篇中。

【補】“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易系辭下傳》。按唐、虞以前未聞有稱“王”者。“王天下”云者,據(jù)三代之稱而加之上古者也。此《傳》之所以不逮《經(jīng)》,學(xué)者不可以辭害意也。)

駁龍馬負(fù)圖之說

朱子《論語集注》云:“河圖,河中龍馬負(fù)圖,伏羲時出。”余求其所本,經(jīng)傳皆無之。《書》云:“大玉,夷玉,天球,河圖,在東序。”《易大傳》云:“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皆未言為龍馬所負(fù),亦不言圣人為誰何也。《春秋傳》、《史記》皆不及伏羲時事,無可證其真?zhèn)握摺N稘h書五行志》引劉歆語,以為伏羲繼天而王,受《河圖》而畫《八卦》,《論語集解》引孔安國語,亦以《河圖》為《八卦》,而皆不言所本何書。(《書孔傳》有“伏羲王天下,龍馬出河,遂則以畫八卦”之語,此系後人偽撰,故不引。)孔氏穎達(dá)《周易正義》云:《禮緯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天應(yīng)以鳥獸文章,地應(yīng)以《河圖》、《洛書》,則而象之,乃作《八卦》。’故孔安國等并云伏羲得《河圖》而作《易》。”又云:“《春秋緯》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龍圖發(fā),洛龜書感。’孔安國以為河圖則八卦是也,洛書則《九疇》是也。”然則龍馬負(fù)圖之事乃出緯書而孔、劉采之者。緯書者,異端方士之言耳,朱子何為而信之哉?且如緯書之言,則《河圖》、《洛書》同出於伏羲之世;而孔、劉乃以《八卦》、《九疇》分屬之,尤不可解。不知後儒何以皆用之也?《傳》云:“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於是始作《八卦》。”不言則《河圖》以為卦也。使畫卦果本於《河圖》,則此乃當(dāng)時大事,千古異祥,《傳》當(dāng)特舉之,何得概等諸鳥獸之文而已乎!孔氏穎達(dá)固已疑及於此,但以前人舊說不敢駁證,乃為扶同遷就之詞,以為《易》理寬宏,何妨更法《河圖》,亦可謂游移而失據(jù)矣!《外紀(jì)》又謂伏羲氏有龍馬負(fù)圖之瑞,故以龍紀(jì)官,蓋見《補本紀(jì)》有龍瑞之文,因附會之以為巧合。不知以龍名官者乃太,非伏羲也,見其誣而已矣!故今於伏羲氏不載龍馬負(fù)圖之事。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余惟孔子之言是從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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