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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洙泗考信錄(4)

  • 考信錄
  • 崔述
  • 4696字
  • 2015-12-24 16:30:54

《世家》云:“景公將以尼溪之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張子厚云:“晏嬰智矣,而不知仲尼,是非命耶!”余按:晏嬰,齊之賢大夫也,孔子之為圣人,晏子未必能知,若其有益於人國,則晏子必無有不知者;藉使景公不用孔子,晏子猶當薦之,況景公自欲用孔子而晏子乃反沮之乎!且晏子以為孔子不足賢耶,則齊大夫如黎Θ、粱邱據輩貪諛譎詐而竊祿者何限,嬰何以悉不言而反靳之於孔子耶?以為孔子將奪己之權耶,則嬰之在齊固無權,嬰即不肖亦斷不至是,嬰何為而沮孔子哉?孔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林放問禮之本,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孔子豈“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者哉!伯魚、顏淵之葬雖皆後日之事,要必生平類然,“破產厚葬”之譏為不倫矣!至於“滑稽、倨傲、游說、乞貸”云云,尤與儒者不類,況孔子耶!凡譖人者,雖非其實,要必取其近似之跡而附會之,以取信於世主。今晏子之所言,事事皆與孔子相反,天下有如是之譖人者乎!《春秋傳》中記晏子言多矣,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并”,曰“先王之濟五昧,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大抵皆述禮樂稱先王以規當世之失,──《孟子》所記亦然,──非儒者而能為是言乎!今此《世家》之文獨以儒為詬病,是今而非古,蔑禮而棄樂,不但所言皆與孔子平生之事相反,即與晏子平生之言見於《左傳》、《孟子》者亦無一不相反,而豈不怪也哉!且春秋之世固無有所謂“滑稽、倨傲、游說、乞貸”者也,亦無有以是譏人者。自戰國時淳於髡、慎到、莊周、顏觸、張儀、蘇秦之徒并起,然後有以滑稽、倨傲、游說、乞貸著者;其人雖非儒,然以其處士也,或有“儒”之者。而“破產厚葬”之譏亦自墨氏教行之後始有之。然則此言出於戰國時人之口明甚。而其文之淺陋,亦似戰國、秦漢,絕不類《左傳》、《孟子》所述者。《索隱》曰:“此說出《晏子》及《墨子》,其文微異。”然則此文乃戰國以後墨氏之徒之所偽撰以攻吾儒者,以晏子之儉,故之,而撰《晏子》者又從而妄采之耳。彼司馬遷固不足怪,子厚號為道學而亦信之何耶?又按:晏子之立,至昭公二十五年孫齊之時,四十年矣,次年以論彗星見於《傳》,自是以後無聞焉;而彗星不書於《經》,其文又附於十二月之後,尚不敢必為本年之事,然則孔子至齊之時,晏子或猶存;若去齊之日,則晏子必已卒,不待言也。“接淅而行”,不知所因者何事,要之必不因於平仲也。

“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孟子》)

辨齊致廩丘之說

《說苑》云:“齊景公致廩丘於孔子,子不受,曰:‘君子以功受祿。今說景公,未行而賜廩丘,其不知丘甚矣!’遂辭而行。”余按:敬事後食固君子之心,制祿養廉亦人君之正。景公與孔子邑,孔子辭之可也,然在景公固未有失也,孔子何譏而何行焉?孔子於季桓子曰“見行可之仕”,言僅有行之機也,於衛靈公曰“際可之仕”,則全未嘗行矣,然孔子皆受其祿,於景公何辭焉?且其語殊淺陋,孔子既非說客,景公未卒,亦不得稱其謚。其為後人所,明甚。故不錄。

【存疑】“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論語微子篇》)

“齊景公待孔子”語可疑

按:《孟子》但言“去齊,接淅而行”,未嘗言其何故;獨《論語微子篇》載齊景公之言云云,然考其時勢,若有不符者。孔子在昭公世未為大夫,班尚卑,望尚輕,景公非能深知圣人者,何故即思以上卿待之,而云“若季氏則吾不能”也?景公是時年僅四五十歲,其後復在位二十馀年,歲會諸侯,賞戰士,與晉爭伯,亦不當云“老不能用”也。《微子》一篇本非孔氏遺書,其中篇殘簡斷,語多不偷,吾未敢決其必然。姑存之於“接漸而行”之後,以俟夫好古之士考焉。

【附論】“孟子曰:‘去齊,接淅而行,去他國之道也。’”(《孟子》)

去齊之年

孔子之至齊,《世家》載之昭公之世,在為魯司寇之前,而《春秋傳》無之,其年無可考者。然按孟子云“孔子不悅於魯,衛;遭宋桓司馬,將要而殺之,微服而過宋;是時孔子當厄,主司城貞子,為陳侯周臣”,是孔子自為司寇以後,去魯,衛,過宋,以至乎陳,無由北行以至齊也。《春秋》,齊景公卒在魯哀公五年,孔子方在陳、蔡之間,是孔子自以司寇去魯之後不復能有見齊景公之時,則孔子至齊之必在於為魯司寇之前可知也。且自昭公孫齊,國中無君,權臣擅命,正伯玉出近關,須無棄十乘之時,度孔子此時亦必不肯在魯與季氏周旋。《世家》之說是也。其至齊之歲,前《將條》下己詳言之。惟其去齊之歲未有明據;以理度之,孔子歸魯當在定公既立之後,或至彼時去齊,或先去齊而復暫棲他國,迨定公立然後歸魯,均未可知。大抵自為司寇以前,傳記多闕,事難臆斷。姑存其可知者如此;其不可知者,則在乎好學深思者之善悟也。

《年諧》記三至齊之謬

《世家》,孔子止一至齊,在魯昭公二十五年。《年譜》則三至齊:三十一歲景公遣使來聘,孔子齊,居齊者凡三歲;及三十六歲,又在齊聞《韶》而反乎魯;明年復自齊歸於魯。說與《世家》大異。余按:《年諧》從《世家》,以孔子為襄公二十二年生,則其所云三十一歲者,謂昭公之二十一年也。昭公二十四年,孟僖子始知孔子,其言曰:“將有達者”,“將在孔丘”,將之為言有待也;是孔子此時名猶未甚著,望猶未甚隆也。僖子本國之大夫,景公則異國之君也,僖子“茍能禮者從之”,景公則未嘗有好禮名也,景公安能先僖子而知孔子而聘之哉!二十五年昭公孫齊,二十一年魯無事也,孔子不應無故而去,又不應將亂而忽歸。以時考之,固不符矣。孔子既在齊三年矣而不聞《韶》,又三年之後乃以聞《韶》之故特往,以理度之,亦不似也。且去齊已三年矣,而又往,而又遽來,逾年而又遽往,又遽來,孔子何求於齊而仆仆若是乎?然則孔子至齊,《世家》之說近是。今從之。

自齊反魯

“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論語為政篇》)

“為政”語之年

此語年月無可考。《集注》以為在定公初年,是時季氏專政。《集注》近是,今從之。

諫用玉斂為仲粱懷事

《家語》云:“季平子卒,將以君之斂,贈以珠玉。孔子初為中都宰,聞之,歷級而救焉,曰:‘送死而以寶玉,是猶曝尸於中原也,安用之!’乃止。”余按《左傳》,此乃季氏家臣仲粱懷事,而《家語》移之於孔子。嗚呼,人即欲為日增其明,亦何至以如螢之火附之!人即欲為岱增其高,亦何至以一撮之土累之!人即欲媚圣人而掠他人之美以增其德,亦何至取季氏家臣小小可喜之事以加於我生民未有之孔子乎!叔孫武叔毀孔子,子貢曰:“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余謂圣人非但不可毀,亦并不可譽;人雖欲自媚,其何加於日月乎!亦徒為不知量而已矣。且平子之斂自有其家臣在,孔子非其家臣,汲汲何為焉?又按:昭、定之間,季氏擅政,孔子不仕,故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孔子又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囗。”撰《家語》者徒知止季氏之斂之為美,而不知無道則隱,不與鄙夫共事君者之尤為不可及也。蓋凡《孔叢子》、《家語》之見類如此,其稱圣人也小,而誣圣人也大。故皆不錄。

辨穿井獲羊之說

《國語》云:“季桓子穿井,獲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問之仲尼曰:‘吾穿井而獲狗,何也?’對曰:‘以丘之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曰夔罔兩,水之怪曰龍罔象,土之怪曰賁羊。’”《世家》采之,以為在定公五年。余按:《論語》曰:“子不語:怪、力、亂、神。”果有此事,答以不知可也,乃獲一土怪而并木石水之怪而詳告之,是孔子好語怪也,不與《論語》之言相剌謬乎!桓子,魯之上卿,獲羊而詭語狗以試圣人,何異小兒之戲,此亦非桓子之所宜為也。且土果有羊怪,則當不止一見,如水之有龍然。茍以前未有此事,則古人何由識之?既數有之,又何以此後二千馀年更不復有穿井而得羊者?豈怪至春秋之時而遂絕乎?是可笑也!故今不取。《國語》又有與吳使論骨事,《世家》亦載之於此年;而吳墮會稽,據左傳乃在哀元年,謂其在此年,亦非是。說見後《主司城條》下。

【備覽】“孔子不仕,返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孔子世家》)

退教弟子之年

《世家》此文在定公五年陽虎作亂之後。其作亂年月與《左傳》合;惟所云“桓子嬖臣仲梁懷”者,按《左傳》懷乃平子舊臣,秉正以拒陽虎者,《世家》所云非是。獨此數語為得圣人之實。蓋亂人在朝,乃君子獨善之時。故附次於此。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涂。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論語陽貨篇》)

【存疑】“陽貨欲見孔子而惡無禮。大夫有賜於士,不得受於其家,則住拜其門。陽貨瞰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孟子》)

陽貨、陽虎似非一人

朱子《論語集注》云:“陽貨,季氏家臣,名虎,嘗囚季桓子而專國政。”是陽貨即陽虎也。夫虎乃季氏家臣,雖專政,未嘗為大夫,正如季氏雖專魯,亦未嘗僭稱魯侯也,孟子豈得稱虎曰大夫哉!《春秋》於虎之叛,書曰“盜竊寶玉大弓”;其奔齊也,書曰“得寶玉大弓”;而皆不書其名,其叛與奔亦略而不記,虎之身反不若弓玉之重者,所以深黜之也。縱使虎妄自居於大夫,孔子豈得遂以大夫之禮尊虎也哉!《孟子》一書蓋亦成於其門人之手,淮、泗入江之誤,先儒言之矣,安知此文之不亦類是乎!又按:《論語》有陽貨而無陽虎;《左氏傳》有陽虎而無陽貨。《傳》記陽虎凡數十事,獨無饋豚一事;《傳》稱陽虎凡百數十見,皆稱為陽虎,未嘗一稱為陽貨。則似乎貨自一人,虎自一人也。《左傳》稱人好錯舉其名字謚號,如隨會又稱士會、范會,又稱隨季、士季,又稱隨武子,范武子;巫臣又稱屈巫,又稱子靈;胥臣又稱臼季,又稱司空季子之類;獨陽虎未嘗一稱陽貨,則似乎“貨”自貨,非虎,“虎”自虎,非貨也。《孟子書》稱陽貨者一,陽虎者一;其於“歸豚”則稱為陽貨,與《論語》合,不稱為陽虎也;其於“為富不仁”,則稱為陽虎,與《春秋傳》鮑文子之言合,亦不稱為陽貨也。後之人何以知虎之即貨而貨之即虎也哉?今若以貨與虎為二人,則孟子之言了然分明,無可疑者。但經傳皆無明證,未敢驟變舊說;而《論語》但云饋豚,亦不言其為大夫與否。故今列《孟子》之言於《論語》後,以俟考焉。

《年譜》記為宰及司空之年之謬

《世家》有為中都宰及司空事,皆在定公九年後。《家語》有事無年。《年譜》則云:“四十七歲,定公以為中都宰;四十八歲,遷司空。”余按:《年譜》所云四十七歲者,為定公之五年也。是年自六月以前,權在平子;六月以後,權在陽虎;定公安能自用孔子,孔子安能自行其意乎哉!魯之亂莫甚於陽虎時,是“天地閉,賢人隱”之日也,孔子於此時猶為宰與司空,亦何時不可以仕,而《論語》乃有或人“不為政”之問,何耶?陽虎威制魯君,三卿多行不義,孔子身為卿貳,不能少改其德,可謂“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矣,然終不肯去魯;及桓子受女樂,小於陽虎之惡多矣,乃不稅冕而行,不幾輕重顛倒矣乎?蓋撰《家語》者為《世家》所誤而附會之以事,撰《年譜》者又為《家語》所誤而并附會之以其年,而不知其益增而益謬也。故今皆不取。

卷二

為魯司寇上

為宰為司空事有無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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