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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無聞集(8)

  • 考信錄
  • 崔述
  • 4549字
  • 2015-12-24 16:30:54

是後,不孝等日益長,門人亦日益進,先君雖授以舉業,必為辨別人品之高下,學術之邪正,儒、禪、朱、陸之所以異,尤辟陽明所論良知之失,謂為學必由致知力行博文約禮而入,薛、胡、王、陳必不可以并稱。於《經》,則構自明以來諸家詮解盈架上,毫厘之疑必為諸生參號詳辨之,務求圣人之意,不拘守時俗所訓釋。於制義,則以化、治、正、嘉為宗,而間雜以天、崇,發越其才思,不令趨風氣,走捷徑。讀書之暇,則取諸街道書為門人及不孝等解說,神異巫覡不經之事必為指析具謬;而陸清獻公《三魚堂文集》尢愛玩不忍去手。其他嘲風弄月之章,《高唐》、《洛神》之詠,古今所博,家弦而戶誦者,悉屏絕不令子弟讀。每夜,不孝等侍寢,必命背誦舊所讀書,至睡熟乃止。從行道中亦如之。或自戚友家歸,必問所見何人,語何事;有不正,必訓飭之。家不畜鳥雀,無絲竹之器,而斗牌擲色事尤所不喜;後輩耽之者咸相戒不敢令先君知。每正月之初,比戶皆競睹,小兒尤甚,聲常徹庭中,獨先君之庭寂如也。

丁丑五月,城沒於漳,屋盡頹,資用悉沈於水。先君徙家城外,數月未有寧居,日惟以扁豆充饑,霜降後猶單衣,冬不能具爐火,明年春,水退。二月,復移入城,稍稍葺茅屋以庇風雨。三月,知縣事王公沛生延入書院訓士,饣粥始給。十月,縣廢,并入大名。又三年四月,徐太孺人捐館。其年七月,水復沒城,居村中月馀;復入時,水尚深數尺,出入皆自操舟。十一月,蹙凌水復至,復居村中;俟水盡退然後入,時壬午秋七月也。先君既屢被水患,敷遷徙,家益落,至無隔宿糧。而不孝述方以文受知於知大名縣事秦公學溥,破格優待之。是秋,不孝述,不孝邁復同舉於鄉。然人間以訟事浼先君居間,許以金,必正色斥之。人見先君厄而介如故,後遂無復言者。秦公以是尤重先君,數恤其急。而乙酉丙戌間水三入城,卒徙於禮賢臺之上者,亦秦公力也。

是時以食廩歲滿,而先君絕意仕進已久,遂不赴。惟蒔花種樹以自娛,庭中幾無隙地。日登荒臺絕頂,眺寒城秋水,鋤野蔬,捫殘碣,慨然有興發之感。久之,家益貧,饔餮幾不能瞻。先君亦日病,謝人事。室廬隘,寒暑無所辟。戚友皆避水遠徙,相過從者絕少。居恒悒悒,無一足當意。獨聞講誦聲則喜見顏色。不孝等間學為古文辭以進,則歡偷失所苦者竟日。蓋先君生平之所篤好,歷數十年之久,涉患難憂虞,至貧且病,而未之有改也。

不孝等既才拙,竭筋力不能敷菽水,惟日夜引領以望祿養。而先君亦冀不孝等有尺寸進,得少紓其志。然竟不能一得當於禮部,而先君棄不孝等矣!嗚呼,痛哉!以先君之志與學,詎當不遇於世,即通塞有命,而優游於田園硯席之間亦不為過優乃少嬰憂患,茹苦含辛者二三十年,中歲苦家貧,奔走流離以長養其二子,晚多疾病,起居不,歷溯生平,未嘗有一日之逸豫,筋力疲於養子,心血盡於教子,而竟不獲其子一日之養也!天乎,天乎,豈不悲哉!豈不恨哉!

先君平居含忍退讓,人數負先君,或侵取田宅,皆不與較,鄉人以盛德目之。然臨大事必力爭是非,未嘗少退縮徇人意,屢以此致危困,終不為少改。自奉甚儉,雖疏糲無不飽;力即有馀,褻衣未嘗用帛。平生不食煙,不佩荷包,囊蛻止用布素。子婦有獻,少逾常式,即不免譴責。然義所當費,雖貧未嘗吝;遇人有急,輒傾囊助之。少年時,嘗謀刻段垣公遺集。節衣食,買梨板數百方;未果刻而沒於水,每以此為惜云。

捐館之前一年,預知將終,命家人治後事。未幾,果病。病中聞異香滿室者三,遂不粒食十馀日而終。

先君生於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八日,卒於乾隆三十六年二月十五日,壽六十有三歲。配李孺人,同縣李公九經女。初生子Ь庭,年十一而殤。未殤時己能服童仆勞以事先君。先君哀之甚,每祭必食焉。Ь庭既殤,復生子二:長即不孝述,中式乾隆庚辰副榜,壬午舉人,吏部揀選知縣,娶成氏;次不孝邁,與不孝述同榜舉人,揀選知縣,娶劉氏。徐太孺人之捐館也,先君許以不孝邁為弟元鼎後,而未過房。女四:長適成安陳居阝,後先君百十二日而卒;次適磁州張光;次適成安逯纟臣;次適同縣劉觀成。孫一,龍官,孫女一、并幼。

嗚呼,先君年三十二而生不孝,自是以前既未睹逢,幼歲愚蒙復鮮省憶,長數客游外縣,綜計所知不逾十一;加以骨肉多難言之隱,族戚有毀譽之嫌,損之又損,微而愈微,僅能粗具始終;而昏迷顛倒,無復倫理。惟望四方大人先生操人倫鑒,負文章名者,哀此愚誠,俯垂覽察。如未信心,不妨訪之鄉論。儻果不謬,即乞采擇一二,登諸汗簡,俾異日不至泯沒無傳,而不孝等得少贖其罪惡之萬一。或遂錫之銘詞以光泉壤,豈惟微顯闡幽,不孝述一人之私感,而表隱德以勵清風,未始非仁人君子之用心云爾!

不孝孤子崔述泣血稽顙頸謹述。

先孺人行述(弟邁附載)

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初九日,吾母李儒人棄不孝等。其明年六月二十八日,弟病沒。又明年二月,不孝述將葬母及弟,乃和淚濡筆述先孺人之行曰,嗚呼,痛哉!吾母之逝也!母生於詩禮之家,嬪於衣冠之族,事父母舅姑以終天年,與吾父偕老,教兩子皆成立,享年七十有五,所得於天者不可謂不厚。而不孝述所最痛傷心者,吾母當中年時遭家多難,憂虞悲憤有人所不知者,既而屢被水患,艱難況瘁,寢食出入於洪波駭浪荊榛泥淖之中,晚歲少寧,而吾父旋棄世,復值家貧歲歉,不孝述數客居於外,而弟邁多病,非但不能顯親揚名,先意承志,即所謂侍起居,養口體者亦茫然不可問,而吾母已棄不孝述去矣!嗚呼,痛哉!

母之先世,自山西襄垣來遷於魏,世有隱德,為鄉人所重。外祖,國學生,諱九經,外祖母徐氏,生三女,先孺人其季也。

年十九,歸於我父歲貢生ウ齋府君。是時先曾祖段垣公年已高,家無他妯娌,甘旨之需,賓客之供,孺人以一身獨肩之,揣子女累累,左啼右牽衣,事不廢而悉稱堂上意。先府君少多疾,孺人侍湯藥按摩,常竟夜不寐;逮中年始健;近六十歲復病,孺人年亦六十矣,猶侍疾不少怠。家常苦貧,先君以授館為生,子女漸成行,所入不能敷,而孺人支持計算於米鹽瑣碎間,得以不凍餒。

方不孝述之幼也,孺人常於黃昏時口授以《大學》、《中庸》,由是成誦。及少長,與弟邁同筆硯先君每出,必召使讀書於內室而自課之,不使與館中諸童狎。姻族兄弟有戲弄斗訾者,必嚴禁不孝述不使與之接;雖至,必疏遠之。以故不孝等不在父側則在母側,市井童稚鄙倍之言不接於耳,陋劣之行不涉於目。至二十以後,出與人交,或戲訾之,亦不知其為訾也。

丁丑之夏,城沒於漳,孺人從先君六七遷,備涉艱苦,常食扁豆,衣單襦。冬寒甚,藏磚灶中,夜取之以暖被。其明年,復入城,佐先君經營,辟草萊,成室家。凡四年而水再至,復徙於外。自後水落則入,水漲則出者五六載,流離播遷,至無隔宿糧。不孝述每憶之,亦不知吾母之何以具饔餮而不匱也。

母性勤慎,好整潔,作苦常無暇時。雖高年有子婦服勞,猶躬理家務,拄杖行視,日十馀次,恐他人不如己之盡心也。飲食務儉約,常有旨蓄以豫不虞;客至則竭力營辦無所惜。人訝其備,不敢謂其貧也。

不孝等舉於鄉,親族多期其仕者。母獨不愿,曰:“官不易為,吾望汝等讀書作正人而勤儉以治生,不望汝等以祿養也。”

初,不孝述久未舉子,母甚憂之。三十八生一子,母名之曰天。四歲而殤,四十五年之六月也。母哀憐不自勝,凡四閱月而卒。又八閱月而弟邁殂。期年之間,血屬凋殘,驚心駭目。室猶是室也,戶猶是戶也,幾席猶是幾席也,庭除猶是庭除也。一花一樹,非吾母之所眷戀,則吾弟之所澆培者也。一杯一箸,非吾母之所服用,則吾弟之所摩挲者也。母何在乎?弟何在乎?孓然一身,慘慘凄凄。唯弟遺孤三四日在側,幼者猶啼索果餌。秋夜悲風,春宵明月,身非木石,何以為情?悠悠蒼天,痛何有極!

孺人生於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初九日。生子女凡九,至成人者男二女四。男長即不孝述,次邁;述以庚辰副榜,壬午與邁同榜中式順天舉人,吏部揀選知縣。女長處安廩膳生陳居阝,先孺人九年而卒;次磁州張光;次成安國學生逯纟臣;次同縣癢生劉觀成,後改名文樸。不孝述取陜西州直隸州州判大名拔貢成公懷祖女,生子女各一,皆殤。弟邁娶同縣庠生劉公蘭生女,生三男:長應龍,初名龍官,今始十三歲;次夢熊,次躍鯨,皆幼;一女,未字。

邁幼而穎慧,十歲能文。年十二,與述同補諸生,名噪一郡中。性喜博覽,一書未見如負芒刺於背。聞有異書,必求之,常歷十馀人轉相囑;得觀之,然後已。讀書目力甚頁捷,頃刻數過;日覽十馀冊以為常。嘗與述同讀《海賦》,述成誦未及半,弟已熟之矣。少年頗好詞賦,擬《上林》、《七發》等體,繽紛陸離,讀者幾不能句。尤愛為小詞,仿宋柳耆卿,名其稿曰《步柳集》。三十以後,文格漸老,多直抒所見;潮涌瀾翻,浩浩汩汩,不自知其所終極。常好究考名人事跡,次其終始,辨其同異。暇則玩弄書翰,流連花樹以自娛樂;庭中種花無隙地,不復容步武。素耽山水,常以不得遠游為恨。

初,弟少負才名,二十舉於鄉,士大夫往往倒屣迎,延入為上賓;里巷人亦多傾慕之者。既而久不第,家益貧,性疏懶,不能匿權要及豪民富賈以自潤,襲馬不具,人漸輕視之,常落拓不得意。而魏自經水後,舊族多遷去,屠沽倡隸雜處里閭間,咸“夜郎自大”,陵轢方正士。弟素自矜貴,驟為此輩所挫折,不能堪,常旬月足不出庭戶;不得已一出,歸即悵悒累日。貧不能他徙,競郁郁而卒。以弟之才,不惟不能仕,乃并不能一揚眉吐氣於里間以死,嗚呼,其可痛也已!其可痛也己!

弟字德皋,自號薜巖,以乾隆八年八月初九日生,卒時三十有九。

嗚呼,不孝述上不能善事吾母以養遐齡,中不能體吾母之心以撫吾弟而使之勿夭,下不能育吾子以無傷吾母之意,孝友慈三者無一能焉,然視息,不欲生者久矣,而又兩柩方營葬,諸孤無所,生既無心,死又不可,而今而後,述真不知其所為矣!倘有喻海文人,如椽史筆,采摭遺事,登之簡編,使長逝者有所伸,則偷生者猶可活。用敢忍泣陳詞,志其大略。而痛深創鉅,不復成文。惟望仁人君子之曲諒其心而已!

不孝男崔述泣血稽顙謹述。

永州府知府石屏朱公墓志銘

乾隆二十七年七月,大名府知府石屏朱公移湖南之永州。將行,郡之士民供張祖道,自郡治達舟次,幾筵相屬如市廛者十有馀里。其後十有三年,公卒於家。述在京師,緘文於滇以祭公,道公之所以待述與述之所以哀公者。又三年,得公子士琬手書於京師,以公墓志屬述。嗚呼,公之門生故吏膺顯秩者不少,述一布衣,何足以為公重!然不敢辭者,自以應童子試時即受公國士知,既而請業於署八載,公之行事蓋嘗親見而熟聞之,則銘公之德以之金石固述之責而不可辭也!

公諱英,字臨川,號龍坡。先世於明初遷石屏。祖諱孔陽,父諱宏裕,俱以公貴贈中憲大夫。祖母王氏,母許氏,俱贈恭人。

公年二十六,舉雍正甲辰進士。丁內艱;服闋,授宣化府赤城縣知縣。會大軍西征,上官之檄旁午於道,公應變有法,事集而民不知。總督李公衛奇其才,委攝宣化府事,將不次薦用之。會丁外艱,總督欲留公,公不可,乃奏給十月假歸葬。公葬畢,仍不出。及服闋,始補宣化之懷安,調河間之任邱,擢趙州直隸州知州,所至皆有惠政。既去,民立碑驛道側以志不忘。公自請改曹,遂改廣平府同知。復擢大名府知府。

大名故患漳,水往往至城下。公塞麗家莊口,而鑿渠於下流以待漫溢者,筑疊道四十里,達於魏,以通往來,遏水勢,患以稍息。初,公在赤城,以才能顯,上官倚重之。及為大名,風氣稍變,院司悉更易,而公故廉直,不能隨時俯仰。保定知府嘗謂公曰:“漳河水一滴不見遺耶?”以故久不遷,公亦不樂與後進爭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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