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三教偶拈
- 七樂生
- 4991字
- 2015-12-24 14:57:18
指揮余恩兵首先遇賊,百長王受奮勇前進,與賊大戰。約莫三十余合,賊兵稍卻。
王受追趕里許,賊伏四起,將王受圍困核心,左沖右突,不能出去。
忽聞東角頭鼓噪之聲,一隊官軍殺將入來,乃是惠州府推官危壽部下義官葉芳也。
伏兵見有接應,正欲分兵迎敵,千戶孟俊兵又從岡后殺到,橫沖賊伏,與王受合兵,二路軍馬同時剿殺,呼聲震天,賊大奔。官軍乘勝逐北,三大巢俱不能守。
各路官兵聞大巢已破,心膽益壯,各自奮勇立功,連破五花障、白沙、赤唐等巢穴十一處,斬級無數。
其夜,敗賊復奔鐵石障、尺山嶺等巢穴。次早,先生傳令各哨官兵,探賊所往,分頭急擊。
初九日,知府陳祥破鐵石障巢,斬池仲寧,獲金龍霸王偽印及違禁旗炮各物。
于是復克羊角山等巢穴二十三處,擒斬更多。各巢奔散之賊,其精悍者尚有八百多人。
高飛甲等率之,復哨聚于九連山。那九連山高有百仞,橫亙數百余里,俱是頑石卓立,四面陡絕,止東南崖壁之下一條線路可通。賊又將木石堆積崖上,只等我兵到時,發石滾木,百無一全。
先生傳選精銳七百人,將所獲賊人號衣穿著,假作奔潰之賊,乘夜直衡崖下澗道而過。
賊認做各巢敗散之黨,于崖上招呼,我兵亦佯與呼應,賊遂不疑。我兵已度險,遂扼斷其后路。
次日黎明,我兵放起炮來,賊方知是官軍,并勢來攻。我兵所據反在賊崖上面,從上擊下,賊不能支,遂退。
高飛甲與池仲安商議,分隊潛遁。先生預令各哨官兵四路埋伏,賊遇伏輒敗,又殺五百余人。池仲安中箭而死。
高飛甲率殘黨三百余人,分逃上下坪、黃田坳等處。各哨官兵復約會搜捕,見賊便殺。高飛甲亦為守備郟文所斬。有名賊徒,剿滅殆盡。
惟張仲全等二百余人聚于九連谷口,呼號痛哭,自言本是龍川良民,被池仲容等迫脅在此,與他搬運木石,只因貪戀殘生,受其驅役,并不曾見陣廝殺,求開生路。
先生遣報效生員黃表往驗,果然俱是老弱,且從賊未久,其情可憐,乃使彰州邢知府往撫其眾,籍其名數,安插于白沙地方,復為良民。
此番用兵,自正月初七日起,至三月初八日止,通計兩月內:
搗過巢穴三十八處,斬大賊首二十九名顆,次賊首三十八名顆,從賊二千零六名顆,俘獲賊屬男婦八百九十名口,奪獲牛馬一百二十二只匹,器械贓仗二千八百七十件,贓銀七兩六錢六分。
先生上疏奏捷,請于和平峒添設縣治,以扼三省之沖。
得旨準添設,名和平縣,升先生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蔭一子,錦衣衛,世襲千戶。辭免,不允。時正德十三年也。
諸賊既平,地方安靖,乃得專意于講學,大修濂溪書院,將古本《大學》、《朱子晚年定論》付梓,凡聽教者悉贈之。
時門人徐愛亦舉進士,刊先生平昔問答行于世,命曰:“《傳習錄》。海內讀其書,無不想慕其人也。江西名士鄒守益等,執贄門下,生徒其盛。
先生嘗論三教同異曰:“仙家說到虛,圣人豈能于虛上加一毫實。佛家說到無,圣人豈能于無上加一毫有。
但仙家說虛,從養生來。佛家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來。卻于本體上加卻這些子意在。
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之無形。
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相貌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為天障礙圣人,只是順其良知之發用,天地萬物皆在于我。”
正是:道在將興逢圣世,文當未喪出明師。人人有個良知體,不遇先生總不知。
話分兩頭,卻說江西南昌府宗藩寧王,乃是太祖高皇帝第十七子,名權,初封大寧,因號寧王。
高皇帝諸子中,只有燕王善戰,寧王善謀,故封于北邊以捍御北虜。
后燕王將起兵靖難,以大寧降胡所聚,以計劫寧王,與之同事,富貴共之。
后燕王既登大寶,改元永樂,是為成祖文皇帝,以大寧故地置朵顏三衛,欲封寧王于川廣。
寧王自擇蘇杭二處請封。文皇帝不許,寧王大恚,遂出飛旗,令有司治馳道。
文皇怒,寧王不自安,屏去從人,獨攜老監數人,自南京竟走至江西省城稱病,臥于城樓之上。
布按三司奏聞,文皇帝不得已,以南昌封之,仍號寧王。數傳至于仙,修真好道,禮賢下士,號為賢潘。
仙傳惠王,惠王傳靖王,靖王傳康王。康王中年無子,悅院妓馮針兒,留侍宮中,呼為馮娘娘。
針兒有娠,康王夢蟒蛇一條飛入宮中,將一宮之人登時啖盡,又張口來嚙康王。
康王大叫一聲,猛然驚醒侍兒報馮娘娘已生世子矣。康王惡其不祥,命勿留養,遂匿于優人秦榮之家,既長歸宮。
康王心終不喜,臨薨時,不令入訣。濠性聰慧,通詩史,善為歌詞,然輕佻無威儀,喜兵,嗜利。
既襲位,愈益驕橫。術士李自然言其有天子骨相,漸有異志。輦金于都下,先結交內侍李廣。
正德初,又結交劉瑾等八黨為之延譽。又賄買諸生,舉其孝行,朝廷賜璽書褒獎。
又謀廣其府基,故意于近處放火延燒,假意救滅,拆毀其房,然后抑價以買其地。
又置莊于趙家園地方,多侵民業,民不能堪。每收租時,立寨聚眾相守。
又蓄養大盜胡十三、凌十一、閔廿四等,于鄱陽湖中劫掠客商貨物,預蓄軍資。
先是胡世寧為江西兵備副使,洞察其惡,乃上疏奏聞,語甚激切。宸濠亦奏世寧離間骨肉,輦金遍賂用事。
太監及當道大臣,都察院副都御史叢蘭尤與濠密,反劾世寧狂率,拿送錦衣衛,謫戍沈陽,于是宸濠得志。
凡仕江右者俱厚其交際之禮,朝中權貴無不結交。又遣人于各處訪求名士,聘為門客。
錦衣千戶朱寧者,小名福寧兒,云南李巡簡家生子也。太監錢能鎮守云南,因以為養子,名錢寧。
因劉瑾得引見武宗皇帝,伏侍踢球,以柔佞得幸,賜姓朱,冒功拜官。寧轉薦伶人臧賢,亦得寵。
二人招權納賄,家累巨萬。宸濠俱結為心腹。武宗皇帝屢幸臧賢之家。
賢于家中造成復壁,外為木櫥,櫥門用鎖,門內潛通密室。
每每駕到,預藏寧府使者于復壁中竊聽,一言一動,無不悉知,安福縣舉人劉養正,字子吉,幼舉神童,既中舉不第,不復會試,制隱士服,以詩文自高。三司撫按折節其門,以得見為幸,濠以厚幣招致,歲時饋問不絕,逐與濠。
李士實由翰林官至侍郎致仕,與濠為兒女親家。士實頗有權術,以姜子牙、諸葛孔明自負。
濠用為謀主。又以丞奉劉吉、術士李自然、徐卿等黨與甚眾。
因武宗皇帝無子,濠謀以其子二哥為皇中嗣。朱寧、臧賢與諸大閹力任其事。
朝中六部九卿科道官員,亦多有為之左右者,因其事重大,未敢發言。
李士實為濠謀,通于兵部尚書陸完,題復寧府護衛,一面使南京鎮守太監畢真,倡率南邊官員人等,保舉寧王孝。
行及陸完改吏部,王瓊代為兵部尚書,瓊料濠必反,謂陸完曰:“祖宗革去護衛,所以杜藩王不軌之謀,正是保全他處,寧王再三要復護衛,不知他要兵馬何用。異日恐有他變,必累及公矣。”
陸完大悔,寫書于濠,欲其自以己意繳還護衛,濠不從,借護衛之名,公然招募勇健,朝夕在府中使槍弄棒。
先生聞濠歹謀,乃因其賀節之禮,使門人冀元亨往謝,元亨,字惟乾,錢塘舉人,為人忠信可托,先生聘為公子正憲之師,故特遣行,使控聽寧王舉動。
卻說宸濠有意結交先生,聞元亨是先生門人,甚加禮貌。
漸漸言及于外事,元亨佯為不知,與談致知格物之學,欲以開導寧王,止其邪心。
濠大笑曰:“人癡乃至此耶!”立與絕。元亨歸贛,述于先生,先生曰:“汝禍在此矣。
汝留此,寧王必并媒孽及我。”遂遣人衛之歸家。
再說寧府典寶閻順、內官陳宣、劉良,見濠所為不法,私詣京師出首,朱寧與陸完隱其事,使人報濠。
濠疑承奉周儀所使,假裝強盜、盡殺其家,又殺典仗查武等數百人,復輦金京師遍賂權要,求殺閻順等。
順等亡命遠方,乃免。于是逆謀益急。寧王之妃婁氏,素有賢德,生下三子,大哥、三哥、四哥,寧王最敬重之。
婁妃察宸濠有不軌之志,乃于飲宴中間,使歌姬進歌勸酒,欲以諷之。
曲名《梧葉兒》云:爭甚么名和利,問甚么咱共伊。
一霎時傳眼故人稀,漸漸的朱顏易改,看看的白發來催,提起時好傷悲。
吃緊的可堪,擋不住白駒過隙。宸濠聽此詞,有不悅之色,婁妃問曰:“殿下對酒不樂,何也?”宸濠曰:“我之心事,非汝女流所知。”
婁妃賠臉笑曰:“殿下貴為親王,錦衣玉食,享用非常,若循理奉法,永為國家保障,世世不失富貴,此外更有何心事?”宸濠帶了三分酒意,嘆口氣道:“汝但知小享用之樂,豈知有大享用之樂哉。”婁妃曰:“愿聞如何是大享用,小享用。”
宸濠曰:“大享用者,身登九五之尊,治臨天下,玉食萬方,吾今位不過藩王,治不過數郡,此不過小享用而已,豈足滿吾之愿哉。”
婁妃曰:“殿下差矣。天子總攬萬機,宴眠早起,勞心焦思,內憂百姓之失所,外愁四夷之未服。
至于藩王,衣冠宮室車馬儀仗,亞于天子,有豐享之俸,無政事之責,是殿下之樂過于天子也。
殿下受藩鎮之封,更思越位之樂,竊恐志大謀疏,求福得禍,那時悔之晚矣。”宸濠勃然變色,擲杯于地而起。
有詩為證,造謀越位費心機,逆耳忠言苦執迷。
天位豈容僥幸取,一朝勢敗悔時遲。
婁妃復戒其弟婁伯將,勿從王為逆,伯將亦不聽。
宸濠起造陽春書院,號離宮,用鴆酒毒死巡撫王哲,守臣無不悚懼,諷有司參謁,俱用朝服,各官懼其勢焰亦多從之。
時鄱陽湖中屢屢失盜,盡知是寧府竊養,吞聲莫訴。婁妃屢諫不聽。
兵部尚書王瓊預憂其變,督責各撫臣訓兵修備,又以承奉周儀等之死,責江西撫臣嚴捕盜賊。
南昌府獲盜一批,內有凌十一,有人認得是寧府中親信之人。撫臺孫燧密聞于王瓊。宸濠使其黨于獄中強劫以去。
叛謀益急,約定八月鄉試時,百官皆進科場,然后舉兵。
王瓊聞凌十一被劫,怒曰:“有此賊正好做寧府反叛證見,如何容他劫去了。”
責令有司立限緝獲,濠恐事泄,復諷南昌諸生頌己賢孝,迫挾撫按具奏,為之解釋。
按察副使許逵勸發兵圍寧府,搜獲劫盜,若拿出一二人,究出謀叛之情,請旨定奪,免得養成其患,燧猶豫不決,被濠屢次催促,巡撫孫燧不得已,隨眾署名,乃別奏濠不法事,列款有據,濠亦慮及此,預布心腹勇健,假裝響馬,于北京一路,但有江西章奏盡行劫去。燧七次奏本,都被攔截不得上聞。
止有保舉孝行的表章,濠使心腹林華同赍上京,直達天聰。
時江彬新得寵幸,冒功封平虜伯,太監張忠與朱寧有隙,遂附江彬,每欲發寧王之事以傾朱寧,未得其便,及保奏表至,武宗皇帝問于張忠曰:“保官好升了官職,保親王意欲何為?”忠對曰:“王上更無進步,其意未可測也。”
先是宸濠結交臧賢,偽使伶人秦榮就學音樂,謝以萬金,及金絲寶壺一把。
忽一日,武宗皇帝駕幸臧賢家,賢注酒獻上,武宗皇帝見壺,驚曰:“此壺光澤巧麗,我宮中亦無此好物,汝何從得此?”臧賢恃上之愛寵,且欲表宸濠之情,遂以實對曰:“不敢隱瞞,賴萬歲洪福,此乃寧殿下所賜也。”
武宗皇帝曰:“寧叔有此好物,何不獻我,乃賜汝耶?”其時優人中有小劉者,亦新得寵,獨未得濠賄賂,心中怏怏,及大駕回宮又夸金壺之美,小劉笑曰:“寧殿下不思爺爺物足矣。爺爺尚思寧殿下物乎?昨保舉賢孝,爺爺豈遂忘之。
今朱寧、臧賢日夕與寧府交通,所得寶貨無算,藏納奸細于京中,不計其數,外人無不知,獨爺爺不知耳。”
武宗皇帝遂疑臧賢,下旨遣太監蕭疏搜索賢家。又降旨,各藩使人,無事不許擅留京師。
試御蕭淮遂直攻寧王,并參李士實、畢真等。給事中徐之鸞、御史沈灼等,連章復上。
朝廷準奏,念親親之情,不忍加兵,遣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頤壽及太監賴義往諭,革其護衛。
寧府心腹林華,先在復壁中聽知金壺之語,用心打探,及聞說師挨緝奸細,又有詔使遣至江西,遂于會同館取快馬,晝夜奔馳,在路才十八日,便至南昌。
其日乃是六月十三日,正宸濠誕辰,諸司入賀,濠張宴款待,林華候至席散,方才稟奏,濠謂李士實、劉養正等曰:“凡抄解宮眷,始用駙馬親臣。今詔使遠來,事可疑矣。
若待科場之事,恐詔使先到,便難措手,今當如何?”養正曰:“事急矣,明旦,諸司謝酒,便當以兵威脅之。”
士實曰:“須是傳假太后密旨如此恁般,方好。”商量停當,時閔廿四、凌十一、吳十三等,亦以賀壽畢集。
夜傳密信,令各飭兵伺候。及旦,諸司人謝禮畢,濠出坐,立于露臺之上,詐言于眾曰:“昔孝宗皇帝為太監李廣所誤,抱養民間子,我祖宗不血食者,今十四年矣。
太后有密旨,命寡人發兵討罪,共伸大義,汝等知否?”巡撫孫燧插身出曰:“既然太后有旨,請出觀之。”
濠大聲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去,汝愿保駕否?”燧曰:“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才是大義,此外非某所知。”
濠戟手怒曰:“汝既舉保我孝行,如何又私遣人誣奏我謀為不軌,如此反復,豈知大義。”叱左右與我綁了。
按察副使許逵從下大呼曰:“孫都御史乃欽差大臣,汝反賊敢擅殺耶?”濠怒,喝令并縛之。
逵顧燧曰:“我欲先發,公不聽我言,今果受制于人,尚何言哉!”因大罵:“宸濠逆賊,今日汝殺我等,天兵一到,你全家受戮,只在早晚。”
濠令校尉火信,拽出于下惠民門,斬首示眾。比及婁妃聞信,急使內侍傳救,已無及矣,陽明先生有《哭孫許二公》詩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