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曰宜整頓吏治，以端政本而期成效也。吏治有本末；官員吏役為治之本，法令條教為治之末。夫擯斥貪邪、擢用廉正、吏能盡職，治始稱盛，言吏治者類皆知之。至其所以能廉正盡職而不貪邪敗事，由于生計有賴、內(nèi)顧無優(yōu)，則恐未盡知也。今之官吏，方共內(nèi)顧殷憂之不暇，復何職掌政事之逞恤？法令條教，適與以營私舞弊之方；白簡斧鉞，亦難療其廢弛因循之病。是非官吏多不肖，蓋迫于勢所使然。孟子曰：『徒法難行』，可深長思也。夫茍欲潔己，專致力于職掌，須先裕其生計，使內(nèi)顧之無憂。古昔明王知其然也，于是制為祿糈，俾資事育。雖庶人在官，亦必祿足以代其耕，而后其賢者精不歧疲，得以一意于庶政；不肖者戀祿患失，亦皆黽勉以自全。故每事半功倍，天下常臻郅治。三代尚矣，下逮漢、唐、宋、明，亦罔不率由斯道。國朝頒祿多沿明制，頗覺太薄。雖經(jīng)添有養(yǎng)廉，仍苦艱于職拄。且風氣所驅(qū)，賢者不免方隅所囿，日用懸殊。閩省上自督撫、下逮佐雜，一切官吏，計其俸廉所入，雖極節(jié)嗇，亦難敷衍。然數(shù)百年來終可支恃，不因祿薄人遂裹足者，官則專籍陋規(guī)，勉強彌縫。不肖之徒，或竟婪贓，攫彼填此。至于吏役，更屬不堪設想。計其終歲所得，不過數(shù)金，毋論難以贍養(yǎng)妻孥，亦斷不能自糊一口；茍非受賄賣法，殆無以救朝暮。故從來有不受賄之官，而無不受賄之吏；有不賣法之吏，而無不賣法之役。今裁陋規(guī)，既議律貼，又僅貼各官而不及吏役；豈此輩都非人類，不須食用之需？抑均是齊民，亦有室家之累；原情酌理，詎謂得平？是則陽令以奉公守法，陰實使之作奸犯科也。且此輩原少麟鳳，類多虎狼。計臺灣一府、四縣、五廳，經(jīng)制白役約共不下數(shù)千：是則縱數(shù)千饑狼餓虎，以橫噬闔郡之弱肉。吏治安得不淆？臺民安得不亂？今之侈然自謂整頓吏治者，并不于此本源之求，而惟于彼末流是騖，謬矣！即所給各官津貼，復不能多，以致日言裁陋規(guī)，而此舍彼取，陋規(guī)終不能載；日言禁貪婪，而前清后濁，貪婪究難盡禁。是不揣其本而欲齊其末，其弊往往如此。今當探本澄源，首厚各官之津貼，次增吏役之工銀。全臺文員大小計共四十員，經(jīng)制吏役約共七百名。官員查照省章奮額加增，以定津貼；吏役援照綠營守兵加餉新章，以給工食。痛除白役，嚴禁克扣。每年約共需銀十余萬兩，使其奉養(yǎng)足而后廉恥生，費用舒而后精神振。始從而劾去饕餮敗類，精簡明干賢員、嚴其銜勒，責以馳驅(qū)；峻其賞罰，課以成效。凡功令所頒一切良法美意，如保甲團練之類，與夫地方之利弊、民生之疾苦，一一督令講求，便宜施行；不事虛文，務期實效。上下戮力同心，彼此勵精圖治，蓋不逾時，可卜庶政之清明，無虞吏治之窳墜矣。再輔以學校、飾以經(jīng)義，革獷悍好亂之俗，為橫經(jīng)講肄之區(qū)；化蠻煙瘴雨之鄉(xiāng)，為文物聲名之地。措危疆于盤石，鞏海嶠若金湯，永號樂郊，長稱郅治。召、杜、龔、黃之績，不得專美于前代，成、康、文、景之隆，始知原屬于熙朝：豈不休哉！

何謂五弊？督府信任不專，未免始終為難，弊一。鎮(zhèn)將執(zhí)拗不和，未免掣肘生患，弊二。屬員賢愚不齊，未免有乖呼應，弊三。經(jīng)費縮瑟不多，未免怯費貽誤，弊四。輿論同異不定，未免先自疑沮，弊五。然不恤輿論，疑沮可轉(zhuǎn)銳斷也；多籌經(jīng)費，貽誤可為預防也；妙選屬員，呼應可期指臂也；婉商鎮(zhèn)將，掣肘可成和衷也；惟督撫之信任不專，則屬無可如何。上策以去就期之，下策以權(quán)術(shù)致之；二者而已，無中策也。上策略剛毅者優(yōu)為之，下策稍自好者不為也。然古人有慮撓事而內(nèi)結(jié)中涓、欲靖寇而屈事奸相者，雖非正道，難律官箴。乃其人皆勛爛當時、聲施后世，迄今而功名之士猶有取焉，初不譏其枉尺直尋也。夫能去此五弊，始可行彼四宜。四者行而臺灣乃久安長治，非常之功也；永靖不亂矣。

東聞惟非常之人而后能為非常之事，建非常之功。拓辟全臺，非常之事也；措全臺于久安長治，非常之功也。夫世有此非常之事，而吾適與之值，亦可謂千載一時，非常之遇矣。其宜如何之殫精自樹，方為不負此遇，是固愚者所忽而賢者所恥也，碌碌之徒所恬然自安而豪杰之士所奮難自已也。伏惟憲臺抱邁世絕俗之姿，負岳峙淵淳之量，蘊百家無窮之學，號一時有為之才；揚歷中外，洞究理亂：可謂豪杰之士、非常之人矣。夫以非常之人、值非常之事，以有為之才、際得為之日，萬無恬然自安，計必奮難自已，上酬圣主眷畀之隆，下慰蒼生蹊蘇之望。從知非常之功，蓋將克時而建。東濫廁屬吏，謬承青睞，竊不勝其圖效翹望之私，輒敢妄擬牧之罪言，設為四宜、五弊之說，以干冒尊威。明知溝澮無裨于溟渤、邱垤鮮益于嵩華，惟溟渤、嵩華為能容之而不拒，故高者愈以成其高，深者愈以成其深。度憲臺當亦不拒，而適以自成其高且深者已耳。

——錄自盛康輯「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卷九十一「兵政」。

議復水師李提督臺灣治略周懋琦

一、擬改府治以執(zhí)中央等因。懋琦復查：臺灣府城偏陷于南，實不足控制北路；自應照李軍門所擬，將鎮(zhèn)、道兩衙門移駐于彰化、水沙連之間。水沙連，尚未開墾。彰化城池逼近八卦山，登山俯瞰，城內(nèi)虛實畢現(xiàn)，有事萬不能守。如將八卦山包裹入城，亦無水道，均屬絕地。自戴逆擾亂以后，縣署、監(jiān)獄、倉庫一切廢為平地。懋琦以為彰化縣應于揀東等保擇地改建。該處周圍七八十里，生聚二百余莊，物產(chǎn)殷繁，山川環(huán)抱；但風氣強悍，有良有司就近教化撫字，必能易暴為良。并請鎮(zhèn)統(tǒng)千人、道統(tǒng)五百人、中營統(tǒng)五百人，共二千人，分為四營，扼要駐扎，訓練彈壓，互為聲援。每月由鎮(zhèn)調(diào)外營二百五十人，閱看技擊。不但南北兩路可以居中調(diào)度，而且可以兼顧內(nèi)山，籌劃一切。至臺灣府治，毋庸改建。請升淡水同知為臺北府知府，并劃淡水、艋舺之地，改為兩縣。臺、鳳、嘉、澎湖一廳、三縣，隸于臺灣府轄；彰化、淡水、艋舺、鹿港、噶瑪蘭二廳、三縣，隸于臺北府轄。其考試分為兩棚，道南巡則考臺灣府屬生童，道北巡則考臺北府屬生童。除每月調(diào)外營二百五十人赴閱換防外，鎮(zhèn)南巡則合操臺南各營，鎮(zhèn)北巡則合操臺北各營。就地正法之案，由府勘送鎮(zhèn)、道復訊辦理外，秋審奏銷糧餉，臺南、北分歸各府訊解支給。知府原不必與鎮(zhèn)、道同城，興泉永等處是其明證。惟一切建置需費太煩，竊謂衙署但先起蓋銃樓住房，其余遍植竹圍，將來陸續(xù)增置，則費不煩而事易集。

一、擬移營伍以實空虛等因。懋琦復查：現(xiàn)在臺灣兵額，除水師及各營字識不計外，陸路兵丁尚有五千人。前條議請鎮(zhèn)、道、中營改駐彰化之揀東境內(nèi)，統(tǒng)帶二千人，分立四營，訓練彈壓；其余臺、鳳、嘉、淡、艋舺、噶瑪蘭六廳縣，每廳縣各扎一營。每營千把外額統(tǒng)算共成五百人，分為兩旗，每五日以一旗守城。守城之日，即操練之日，以一旗出哨。出哨之日，不能一日即回，應分按地方四至所及，盡界而止。若逢鎮(zhèn)臺吊操之時，則由鎮(zhèn)軍先于所統(tǒng)二千人內(nèi)，撥一旗到地以實之。從來兵法聚則勢盛、練則藝精、勞則體堅，若照常制零星分防，即再添五千人，總是空虛也。書生談兵，不能中肯；但我朝兵制之壞，實由于分派塘汛割裂零畸，先今巨公論之詳矣。此專指陸路而言，若水師則非輪船不可。南之瑯囗〈王喬〉、北之蘇澳，空虛之極，不堪設想也。

一、擬法屯田以減兵額等因。懋琦復查：臺灣屯田，乃福公中堂犒養(yǎng)番丁而設，即古劬勞屯田遺意也，與兵屯迥異。今若驅(qū)班兵而給田使墾，必多捍格。漳、泉、延、建等處之民，素習懶惰，且優(yōu)良已慣；使之荷鋤種地，雖立厲禁而有所不行。宋陳恕有言曰：『兵丁平時鞭韃民夫，供其役使，一旦使之秋執(zhí)干戈、春服耒耜，其能安乎』？兵不能屯，自古皆然。況班兵之驕悍，不服地方官約束，臺灣較各省尤甚。若趙充國、諸葛武侯所行，乃軍前節(jié)制之師，未可同日論也。然臺中實有可興屯之地，請?zhí)裟寂d化、福寧兩府山民之健者并本地內(nèi)山番丁、粵莊鄉(xiāng)民，官為鑿池開圳，督令開墾內(nèi)山曠地。內(nèi)山未經(jīng)開墾之區(qū)，土氣甚厚；今年開墾，明年收獲。所獲稻谷，除歸補牛種、工資、課賦外，余則勻給墾丁口糧。暇時教以技藝，一旦有變，家自為守、人自為戰(zhàn)，比之班兵，強逾數(shù)倍。無屯田之名，有屯田之實；無養(yǎng)兵之費，可助兵之力。不數(shù)十年，后山奇來、秀姑鸞各處皆成膏壤，不獨水沙連六社而已也。

一、擬請丈量以升丁課等因。懋琦復查：此議斷不可行。臺灣沙地，每夏秋大雨，山水奔舄，田園沖為澗壑，流沙壅積，熟田變荒。若非以多報少，何以補苴？臺地依山臨海，所有田園，并無堤岸。海風稍大，咸水涌入，田園鹵浸；必俟數(shù)年，方能復種。若非以多報少，何以抵納官糧？以上兩層，前御史尹秦已奏陳有案。且一辦丈量，貪官污吏藉端需索，弊竇叢生；明激事端，暗傷陰騭。惟淡水一帶，必須設法清理，項目奏明。前項田地，有番之名，實民之產(chǎn)；但令大戶升科納糧，每年即可增租賦十余萬石，不必瑣屑丈量，擾民滋事。況后山奇來、秀始鸞等處，曠地千里。倘將臺灣分為兩府，懋琦任北路之事，稍假便宜，量行墾政，十年后可增租賦二十萬石、練壯丁二萬人，不動帑項也。

一、擬嚴保甲以絕逋逃等因。懋琦復查：臺中逋逃淵藪，乃在內(nèi)山保甲之所不及。如欲驅(qū)逐匪類，惟清莊一法，可以得力。然清莊能除外來之匪，而本地各莊自有匪人，族大則匪愈橫。應由縣官刻刻以緝匪為心，懸重賞以購巨犯，或十得五六。一面慎選總理，而臺中小姓即極公正，亦不能辦事。此事暫無良法。

一、擬齊賢才以清積弊等因。懋琦復查：臺灣積習相沿，公行賄賂。然百姓實愛清官；果有廉明之吏，與民相信，必不致有變亂。應請商明省憲，萬勿以臺灣為調(diào)劑之區(qū)，使身負重累人員來署廳縣，則地方幸甚。懋琦在省，已向省憲切實言之。全臺祇鹿港同知一缺，用度減省，每年尚可余剩七八、千元。其余各缺，皆無余剩，臺、彰則尤苦累矣。

一、擬禁陋規(guī)以厚津貼等因。懋琦復查：臺道之腦、臺府之鹽，現(xiàn)均提歸公家，各予津貼，以外毫無陋規(guī)。至臺防、鹿港、淡水口費，專為配運而設。鹿港尚有贏余，淡水、臺防則猶不足也。至佐雜極苦之缺，現(xiàn)擬稟請津貼。

一、擬綜出產(chǎn)以充國帑等因。懋琦復覺：臺中物產(chǎn)甲于通省，而厘金最輕，較之內(nèi)地止十分之一二。但奉行既久，萬難加增。惟煤洞、磺礦，有禁之名，無禁之實；似應妥議章程，設法開采。然開采以后，游民日聚，易于滋事；彈壓稽查，大費籌劃，未可輕率立議。利本無多，而害不能枚舉故也。

——錄自盛康輯「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卷九十一「兵政」。

籌防之策（二條）李元度

一曰建帥府。海疆凡七省。自鴨綠江至越南之萬寧州界，海道一萬三千里。北洋為首、南洋為尾，宜設海軍四鎮(zhèn)以資控馭。直、奉、東三口為一鎮(zhèn)，江、浙長江為一鎮(zhèn)，臺灣為一鎮(zhèn)，廣東為一鎮(zhèn)；而總理海防之大臣則開府于臺灣，為七省門戶，道里適中，得首尾相應之勢。每鎮(zhèn)須鐵甲船三艘、蚊子船四艘，兵輪船與炮臺相為表里。直奉東一鎮(zhèn)宜立營于威海衛(wèi)，分屯釜山、全羅、巨濟、洋皮島、成三衛(wèi)等處；而旅順口、山海關(guān)、天津、大沽及登州之蓬萊、田橫、沙門各島、江南之洋山、五條沙、寶山、吳淞、崇明等處為巡地，而與臺灣軍會哨于江、浙交界之馬跡山；則北洋之防固矣。江浙一鎮(zhèn)宜立營吳淞口外，分屯鎮(zhèn)江、狼山諸要隘，亦會哨于馬跡山。其長江水帥五鎮(zhèn)之長龍船，請應酌改小輪船，如法訓練；有警協(xié)守海口，連為一氣。臺灣一鎮(zhèn)既立帥府，宜分屯澎湖、鹿耳、雜籠山各口外，而以粵之澄海、靖海、廣澳、饒平、閩之懸鐘、銅山、南日、湄洲、海壇、烽火門、福寧、白犬、五鹿、浙之南北關(guān)、玉環(huán)、溫州、松門、〔黃〕巖、南田澳、定海、普陀、落迦、陳山、錢山等處為巡地，而與廣東軍會哨于閩、粵適中之南澳：則南洋之防固矣。廣東一鎮(zhèn)宜立營于虎門，分屯朝陽、海東、江坪、萬寧等處，而以欽、瓊、雷、廉、惠、潮、崖、儋、萬等州、碣石、鹵洲、甲子等鎮(zhèn)為巡地，而會哨于南澳：則南洋之防固矣。至閩、粵、山東舊有之水師，應請裁省；而挑選其可用者以入海軍。凡營官一月一操，總理大臣一年兩操；管駕官輪流游歷外洋各國，以廣見聞。似此全洋在握，操縱自如；無事則會哨，有警則以電線征調(diào)。訓練既成，儼然有虎豹在山之勢；孰敢敗盟而生事哉！或謂自古有海防、無海戰(zhàn)，其說非也！不能戰(zhàn)，即不能守；又安用防為！故必先定主見而后不至虛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