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移置史記文
《漢書》武帝以前紀傳多用《史記》原文,惟移換之法別見翦裁。如鴻門之會,沛公危急,賴項伯、張良、樊噲等得免。彭城之敗,漢王道逢孝惠、魯元,載以俱行。陳平間楚使,去范增。鴻溝解兵,張良、陳平勸漢王追楚。漢王至固陵,彭越、韓信兵不至,用張良策,分地王之,遂皆會兵等事,《史記》皆詳于《項羽本紀》中,《漢書》則《項羽傳》略敘數語,而此等事皆詳于《高祖紀》內。蓋史記為羽立紀,在《高紀》前,故大事皆先載《羽紀》,使閱者得其大概,而其下諸紀傳自可了然。《漢書》則項羽改作列傳,次于帝紀世家之后,而《高紀》則在首卷,故此等事必先于《高紀》詳之,而《羽傳》不必再敘也。
呂后殺戚夫人及趙王如意,《史記》載《呂后紀》內,而《外戚傳》敘呂后處不復載。《漢書 呂后紀》專載臨朝稱制之事,而殺戚姬等事,則入《外戚傳》中。蓋紀以記朝政,傳以詳細事,固各有所當也。
齊悼惠王來朝,惠帝庶兄也,帝以家人禮,使坐上坐。呂后怒,欲之。帝起取卮為壽,呂后恐,急自起泛卮。此事《史記》中在《呂后紀》內,《漢書》則入于《齊悼惠傳》,而《呂紀》不載。
韓信從至漢中,不見用,亡走。蕭何自追之,薦于漢王,遂拜大將?!妒酚洝吩凇缎艂鳌穬?,《漢書》已詳其事于《高紀》,故《信傳》不復敘。
蒯通說范陽令降武信君,又說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陽令?!妒酚洝吩凇稄埗愑鄠鳌穬?,《漢書》另立《通傳》詳其事,故《耳余傳》僅摘敘數語。
盧綰反,高祖親擊邯鄲,即用趙人為將?!妒酚洝吩斢凇毒U傳》,《漢書》入《高紀》,故《綰傳》不載。
《史記 韓信傳贊》另提出信貧時葬母,度其旁可置萬家,以見其志度不凡。《漢書》則以此敘入《信傳》。
韓信將擊齊,聞酈食其已說下齊,欲止。蒯通曰:“將軍受詔擊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得無行也。”《史記》詳《信傳》內,《漢書》另入《通傳》。蒯通說信三分鼎足之計,至數千言?!妒酚洝吩凇缎艂鳌穬龋稘h書》亦另入《通傳》。
吳、楚反,袁盎對景帝以為不足憂,晁錯在旁善其語。上問盎計安出,盎請屏人語,惟錯尚在。盎又謂:“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并屏錯避入東廂。盎遂請斬錯以謝七國,上因斬錯?!妒酚洝芬源耸聰⒃凇秴峭蹂▊鳌穬龋稘h書》敘入《錯傳》而《濞傳》刪之。
淮南王安與伍被謀反,被先諫之,繼又為劃策,其文甚麗?!妒酚洝份d入《淮南王世家》內,《漢書》另立《伍被傳》載此文而《安傳》刪之。
《田叔傳》,《史記》載高祖過趙,罵趙王,王之臣趙午、貫高等不平,謀逆,后事發收捕趙王等?!稘h書》以此事敘入《趙王傳》,故《田叔傳》不復詳敘。
漢書多載有用之文
晉張輔論《史》、《漢》優劣,謂司馬遷敘三千年事惟五十余萬言,班固敘二百年事乃八十余萬言,以此分兩人之高下。然有不可以是為定評者,蓋遷喜敘事,至于經術之文、干濟之策多不收入,故其文簡。固則于文字之有關于學問,有系于政務者必一一載之,此其所以卷帙多也。今以《漢書》各傳與《史記》比對,多有《史記》所無而《漢書》增載者,皆系經世有用之文,則不得以繁冗議之也。摘開于后。
《賈誼傳》,《史記》與屈原同傳,以其才高被謫,有似屈原,故列其《吊屈賦》、《鳥賦》,而《治安策》竟不載。案此策皆有關治道,經事綜物,兼切于當日時勢,文帝亦多用其言,何得遺之?《漢書》全載。
《晁錯傳》載其《教太子》一疏,《言兵事》一疏,《募民徙塞下》等疏,《賢良策》一道,皆有關世事國計。
《路溫舒傳》載《尚德緩刑疏》。
《賈山傳》載其《至言》。
《鄒陽傳》載其《諷諫吳王濞邪謀》一書。
《枚乘傳》載其《諫吳王謀逆》一書。
《韓安國傳》載其與王恢論伐匈奴事,恢主用兵,安國主和親,反復辯論,凡十余番,皆邊疆大計。
《公孫宏傳》載其《賢良策》并待詔時上書一道,帝答詔一道。
以上皆《史記》無而《漢書》特載之者。其武帝以后諸傳,亦多載有用章疏。
《韋玄成傳》載其宗廟議禮之文,原本經義,可為后世法,而并及匡衡、王舜、劉歆等所論廟制。案匡衡等皆玄成以后之人,與玄成何涉?以其于禮制互相發明,故并載《玄成傳》內。
《匡衡傳》載其所上封事,元帝時論教化之原,成帝時論燕私之累,皆有關君德。
總計《漢書》所載文字皆有用之文。至如《司馬相如傳》所載《子虛賦》、《喻蜀文》、《諫獵疏》、《宜春宮賦》、《大人賦》,(《史記》亦載。)《揚雄傳》載其《反離騷》、《河東賦》、《校獵賦》、《長楊賦》、《解嘲》、《解難》、《法言》序目,此雖無關于經術政治,而班固本以作賦見長,心之所好,愛不能舍,固文人習氣,而亦可為后世詞賦之祖也。
漢書增傳
《漢書》武帝以前王侯公卿皆用《史記》舊文,間有《史記》無傳而增立者,今列于后。
《史記》無《吳芮傳》,蒯通則附《韓信傳》內,伍被則附《淮南王傳》內,《漢書》俱另立傳。
《史記》有《齊悼惠王世家》,而趙隱王如意、趙共王恢、燕炅王建皆無傳,趙幽王友附于《楚元王世家》內。然皆高帝子也,何得闕之?《漢書》皆立傳。
景帝子為王者十三人,《史記》以同母者為一宗,作《五宗世家》?!稘h書》則十三王各立傳,而《河間獻王傳》詳敘其好古愛儒,所積書與漢朝等。《魯共王傳》敘其好治宮室,壞孔子宅,廣其宮,因得壁中古書。《史記》皆不載?!妒酚洝窂堯q附《衛青傳》后,寥寥數語而詳其事于《大宛傳》?!稘h書》另立《騫傳》。
《史記》李陵附《李廣傳》后,但云陵將步騎五千人,出居延,與單于戰,殺傷萬余人。兵食盡欲歸,匈奴圍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沒,得還者四百余人。蓋遷以陵事得禍,故不敢多為辨雪也?!稘h書》特為陵立傳,詳敘其戰功,極有精采,并述司馬遷對上之語,為之剖白。
《史記》無《蘇武傳》,蓋遷在時武尚未歸也?!稘h書》為立傳,敘次精彩,千載下猶有生氣,合之《李陵傳》慷慨悲涼,使遷為之,恐亦不能過也。魏禧謂固密于體,而以工文專屬之遷,不知固之工于文蓋亦不減子長耳。
漢書增事跡
《韓信傳》,信貧時葬母,營高燥地,度其旁可置萬家。《史記》以此事作贊,《漢書》則敘于傳內。又增漢王使信擊魏豹,信問酈生:“魏得無用田叔為將乎?”曰:“柏直也?!毙旁唬骸柏Q子耳。”遂進兵。又增信既虜豹,使人請漢王,愿益兵三萬,北舉趙,東擊齊,絕楚糧道,與大王會滎陽,漢王即與兵三萬?!妒酚洝返疲簼h王遣張耳,與信北擊趙代。
《楚元王傳》,《史記》但載其封國生卒,及子孫承襲之事?!稘h書》增元王少時也嘗與穆生、申生、受詩于浮邱伯,后隨高祖軍中,出入臥內。及封楚王,又遣子郢至長安,與申公仍從浮邱卒業。申公好《詩》,為《魯詩》;元王次之,其詩傳號曰《元王詩》。并其孫戊襲位,初為穆生設醴,后竟胥靡申公等事。
《蕭何傳》,《漢書》增項羽負約,封沛公于巴蜀,為漢王。漢王怒,欲攻羽,蕭何力言不可,乃之國。
《王陵傳》,《史記》呂后欲王諸呂,問陵,陵曰:“不可?!眴栮惼?,平曰:“可。”《漢書》增陵責平負先帝約,及平自解之語。
淮南王安好文學及神仙之事,其始固賢王也?!妒酚洝肥兰议_首即敘其以父厲王死,怨望欲叛,初不述其賢行,并其諫伐南粵一書最可傳者,亦但載入《嚴助傳》,而《安世家》內不載?!稘h書》則增其好學,作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多,中書八篇,言神仙黃白之事。武帝好文,每作報書,必令司馬相如等視草。及安入朝,獻賦頌等事。
《石慶傳》,《漢書》增武帝責丞相一詔。
《李廣傳》,《漢書》增廣斬霸陵尉自劾,武帝不責,反加獎譽一詔。
《衛青傳》,《漢書》增青初為平陽公主騎奴,及后貴為大將軍,而平陽主以夫曹壽有惡疾,當另嫁,問左右列侯誰賢,左右皆以大將軍對,主笑曰:“是常騎從我,奈何用為夫?!弊笥以唬骸坝诮褡鹳F無比?!彼煲郧嗌兄?。案此事本在褚少孫《外戚世家》遺事內,史遷是時目擊其事而不載入傳,蓋其時青正貴盛,不敢直書以取怨也?!稘h書》蓋即取少孫所補。
《公孫弘傳》,《漢書》增弘沒后為相者,李蔡等十余人盡誅,惟石慶得善終,正以見弘之能得君也。
《鄭當時傳》末,《漢書》增翟公罷官,賓客皆散,后復官,舊時賓客又將來,乃署其門,有“一貴一賤,交情乃見”等語。此本《史記》引之作贊語,已無甚關涉,而《漢書》增入《當時傳》中,尤覺無謂。
漢書書恒山王
《漢書 呂后紀》,孝惠帝張后無子,取后宮美人子,殺其母,名之,立為太子?;莸郾溃恿?,太后稱制。立孝惠后宮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恒山王,弘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侯。四年,帝自知非皇后子,而所生母被殺,出怨言,太后乃廢之,以幽死,更立恒山王弘為帝。太后崩,大臣以弘及三弟皆非孝惠子,共誅之。(《恩澤表》、《五行志》并云,皆呂氏子。《周勃傳》亦云: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令孝惠子之。)由前所書則強等孝惠后宮子也,由后所書則皆非孝惠子也,此已屬歧互。且先所書恒山王則不疑也,弘則襄城侯也,后忽云立恒山王弘為帝,更不明晰。據《史記》則襄城侯本名山,因常山王(即恒山王。)不疑薨,以山改封常山王,更名義,后立為帝,又名弘,始覺了了。此雖小節,亦見《史記》之密。
漢書武帝紀贊不言武功
《漢書 武帝紀贊》謂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歷數,協音律,作詩樂,舉封禪,紹周后,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有三代之風。以帝之雄才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雖《詩》《書》所稱,何以加焉?”是專贊武帝之文事,而武功則不置一詞。抑思帝之雄才大略,正在武功。因匈奴屢入寇,則使衛青七出塞,擊,收入河南地,置朔方郡。公孫敖筑受降城,徐自為筑五原塞,千余里列亭障,至盧朐,徙貧民實之。又使霍去病六出塞,擊匈奴右地,降渾邪王,筑令居以西,置酒泉、武威、張掖、敦煌四郡。又使李廣利伐大宛,斬其王母寡。自敦煌西至鹽澤,起亭障,屯田于輪臺、渠黎。此開境于西與北者也。使伏波將軍路博德、樓船將軍楊仆等取南粵,以其地為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此開境于極南者也。又使楊仆及橫海將軍韓說等擊東越,東越人殺其王余善降,遂徙東越之民于江淮而空其地。此開境于東境者也。又使唐蒙、司馬相如諷諭西南諸夷,繼遣中郎郭昌、衛平等平南夷為柯郡,邛都為越雋郡,都為沈黎郡,冉ζ為文山郡,白馬為武都郡。夜郎、滇王先后入朝,以滇地為益州郡。此開境于西南者也。又使楊仆及左將軍荀彘擊朝鮮,以其地為真番、臨屯、樂浪、元菟四郡。此開境于東北者也。又使張騫等通西域,而三十六國君長皆慕化入貢。此開境于極西者也。其中有秦所本有,已淪入外國而武帝恢復之者,如朔方、朝鮮、南越、閩越,秦時雖已內屬,然不過羈縻附隸,至武帝始郡縣其地也。并有秦所本無而新辟之者,西北則酒泉、敦煌等郡,南則九真、日南等郡,西南則益州等郡,而西域三十六國,又秦時所未嘗聞也。統計武帝所辟疆土,視高、惠、文、景時幾至一倍,西域之通尚無與中國重輕,其余所增地永為中國四至,千萬年皆食其利。故宣帝時韋玄成等議,以武帝豐功偉烈,奉為世宗,永為不毀之廟。乃班固一概抹煞,并謂其不能法文景之恭儉,轉以開疆辟土為非計者。蓋其窮兵黔武,敝中國以事四夷,當時實為天下大害。故宣帝時議立廟樂,夏侯勝已有“武帝多殺士卒,竭民財力,天下虛耗”之語。至東漢之初,論者猶以為戒,故班固之贊如此。其《西域傳贊》亦謂光武閉玉門關,謝外國朝貢,雖大禹之敘西戎,文帝之卻走馬,殆無以過。其持論猶此意也。
漢帝多自立廟
西漢諸帝多生前自立廟?!稘h書》本紀,文帝四年,作顧成廟。注:帝自為廟,制度狹小,若可顧望而成者。賈誼策有云,使顧成之廟為天下太宗,即指此也。景帝廟曰德陽,武帝廟曰龍淵,昭帝廟曰徘徊,宣帝廟曰樂游,元帝廟曰長壽,成帝廟曰陽池。俱見《漢書》注。
漢初布衣將相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