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傳 徐首倡南遷于謙力爭北守
于公當時泣勵三軍,軍心感激,勇增百倍,殺退也先。也先連夜遁回沙漠。于公率得勝軍兵回朝。眾多士民,盡皆欣仰。寮亦贊公曰:“觀公今日事業,雖宋之李綱,未能及也!”公聞贊言即曰:“四郊多壘,卿大夫恥之。今敵逼城下,但不與盟,幸耳,何敢比李綱乎!”當日朝廷論功,特加少保兼總督軍務,公固辭不肯受職。后朝廷再三慰諭,公面辭奏曰:“臣微有犬馬之勞,感蒙圣主恩,遽受顯職,臣斷不敢當的!”景泰不允所奏,仍慰諭之,公不得已受職。便啟奏曰:“今敵兵雖然退去,太上拘留在彼,他日必仍假送,以和為名,自有無厭之求。從之,則削我國脂膏;違之,則速其變擾。此理之與勢,必不可和也。為今之計,莫若遣將練兵,養威蓄銳。倘彼再犯順,我即聲罪致討,無有不勝矣。”景帝深嘉納之。
公日則入朝奏事,夜則宿處朝房;出則經畫軍務,進則防豫事機。時值邊境洶洶,訛言不絕。公見京城百姓惶惶,一日四、五次驚恐不定,誹誹謠言。公聞民謠,心甚不安,曰:“若如此,則國本動搖,非安社稷之事。”即令后軍都督、五城兵馬等官,鳴鑼曉諭,不許謠言,如違斬首,決不輕恕。民聞禁示,方始寧靜。公將緊要事漸漸安輯。
不期十月初一日,飛馬忽報:“也先擁了太上皇帝從紫荊關來送駕,將近京師。其勢甚盛!”也先自從被大兵殺敗之后,仍收集各路人馬。喜寧見齊集人馬,忙上前來唆也先道:“太師這里可假送他上皇歸國為名,俺們從各關去,將他上皇當先,在前遮避。關上有人看守者,見是他上皇在前,那敢將炮銃箭石施放?那時任俺們擄掠,又好索取金帛。”也先見說大喜,道:“此計甚妙。”遂依計而行。果將這上皇擁在前面,逕投紫荊關而來。守關軍將看見了上皇在前,都不敢施放銃箭。那上皇擁至城下,差人叫守城官軍將帥出來相見,要金帛一萬,犒賞也先部下頭目。城上都督等官見太上召諭,遂開關相見。正開關之際,喜寧等一齊擁進。眾官見勢不好,便忙叫閉關。早有都指揮韓清進門不及,反被謝死。又掠去男女數百。邊上人民一齊喊哭,震動京師。
京城人民慌慌亂亂,晝夜不寧。時有侍講徐(即是蘇州人,前與于公同館者。)見此聲息,忙令家人搬移家小,往南回家。當有相知者,問徐緣由。徐答曰:“吾觀天象,前者熒惑進南斗,致有此大變。今又見賊勢猖獗,則知為禍不小。若留家眷在此,必遭擄掠之害。”京城軍兵聞此言,更加慌亂,晝夜奔馳潛躲者,不計其數。又有內相傳進宮中,宮中聞言,亦治裝將起程。景帝聞知,即忙上殿宣問群臣可否。早有徐向前奏曰:“臣夜觀天象,察今大勢,非遷南京不可。如其不然,恐有不測之禍矣。”景帝聞奏遲疑半晌。時有二三大臣,復助徐之言為是。景泰帝惶惑,不知所出,動搖六宮。徐復大聲言曰:“除是南遷,方可免禍。”于時群意洶洶,俱辦南遷之計。宮中盡收拾金寶珠玉,細軟之物,取車數千輛,欲載資裝而出。此時于公巡邊才回,只見軍民搬移不一,又見宮中車輦,已發數百余輛,在于午門之外。公大驚,詢問此事,慌進殿廷奏事。景泰帝聞得公回,即御便殿詢問可否。公忙奏曰:“誰為我陛下畫此南遷之謀,可斬此人,以安宮廷,以定民志,然后出師對敵。”因而慟哭于廷,抗聲言曰:“京師乃天下之根本,山陵社稷在此,百官萬姓資蓄在此,帑藏倉儲在此,六宮輜重在此。今不守此,將欲何為?若一遷都,則大事去矣。昔宋高宗南渡之事可鑒也!若京城一失,則敵兵長驅而入,雖山之東西,河之南北,非復國家有也。”那時景泰聞奏,頓然開悟。當有內相金英、興安、懷恩等,亦贊公言。皆稱曰:“朝廷有福,賴有此人,實我國家砥柱之臣。”于是諸臣始有固志,不敢再舉南遷之議。徐聞知,深憾于公。惟有朝廷與六宮,得于公力阻南遷之非,得英、安、恩等以固堅帝志,稍稍寧息。
奈百姓紛紛動搖,搬移不止。于公思曰:“民為邦本。今國本搖動,如何是好?”即時保差都御史趙榮(即前使敵營者。帝嘉其志升職。)、羅守信二人,親自管守九門,不許百姓搬移亂動,如違者,斬首示眾。趙、羅二公,平日忠信素著于百姓,故于公保二公看守京城,又多方曉諭百姓。眾百姓見二公忠誠不欺,又見于公威令必行,朝野有法,民心始定,不敢搬移。
于公見內事稍寧,即遣諸將仍照前出城屯營,嚴整隊伍,守護京城。復傳號令云:“若見敵兵前來沖突,切不可亂動。但見中軍麾動大纛黃旗,聽連聲子母炮響,一齊攻殺,聞金即止,不可有違。違者定按軍法。”眾官將等得令,各各準備。
于公仍身先士卒而出,又早見敵擁太上在前,蜂擁而來,聲聲喊道:“送駕還朝。”于公忙傳令,令百姓人等,俱在城上遙聲答曰:“我國已立君矣。”喜寧與眾敵對城上人道:“皇帝在此,何得亂言?”于公又忙令軍民答曰:“豈不聞社稷為重,我國已立君多日矣。”各城皆如此回答。也先聞言,盛氣少沮。于公在將臺之上,見敵勢少衰,即令右邊白旗隊里搖旗吶喊,聲聲大叫:“快留下太上皇帝車駕!”喊聲齊舉。也先聞喊聲甚急,慌移太上馬轉。公見馬轉,急令麾動中軍黃旗,放起連珠子母炮來。各軍將見旗動炮響,一齊奮力攻殺。銃炮之聲,震動山岳。也先見我軍兇勇,慌忙奔走,已打死甚多。追趕數里,于公急令鳴金。眾將聞金,即忙收轉。問曰:“小將等正好追殺,何故令某等收軍?”公答曰:“諸君豈不聞投鼠當忌器,且勝未足雪恥。萬一窮追不勝,所損實多。況上皇在營中,今奮力追殺,果能救回鸞輿,實乃國家萬全之幸。倘窮追不及,反迫君父于危亡之地,豈臣子之心哉?所以收軍者,不得不慎也。且宜保全宗社,然后徐用計謀,救回太上,庶盡臣子之心。”眾將嘆服稱善。景帝聞知大喜,賜于公盔甲一副,蟒衣一套,玉帶一條,金頂黃羅傘一柄,令其出入張蓋,以示有功。
于公謝恩畢,復上前啟奏曰:“前者上皇親征,雖云天數,亦人力之委靡。有見陣而退縮者;有見敵勢兇獗而逃遁者;有坐失軍機;者有逗留不進者;有觀望不行救援者;以致太上有蒙塵之難。伏乞一一查勒。有功者,授之爵賞;有罪者,懲之誅罰。庶使人知警勸,各懷忠效力,必不損威誤國也。”景帝聞奏乃曰:“此卿部事,卿一一勘量,功罪施行。”于公領旨辭出回部,取軍冊逐一詳看,即差官校星夜拿來,以正軍法。公方回府,早有官吏進稟,同省親友特來拜謁。未知所謁是何親友。
第十八傳 舊窗友赴京干謁西和尚驚死教場
于公值朝廷多事之秋,常夜宿朝房。今見敵人遠遁,宗社奠定,生民稍息,才回府中。早有門上官進稟道:“有爺浙江親友特來拜謁。”呈上柬帖。公看畢,乃曰:“快請相見。”報官出來奉請,公下階相迎曰:“承諸兄遠來,足慰生平之望。”此五人者,正是公之好友:乃王尚質號彬庵,王大用號器宇,孫號菊莊,吳雄號洪宇,和尚號西池。五人各相見禮畢,分賓而坐,各敘間闊之情。于公曰:“承諸兄千里而來,當悉論衷曲。奈國家多事之秋,不能少盡朋友之情,可慨可愧!”王、孫、吳諸友答曰:“弟輩昔年多蒙指教,不意我公名聞天下。重整山河,中興之功,萬世瞻仰,可欽可賀!”西和尚就道:“當日于爺在鄙寺看書時,神人早先托夢報稱宰相,今日果然。”公遜謝曰:“不敢。”即命設席款待。于公曰:“蒙諸兄見顧,奈小弟素志清白,一毫不染,天日可表。雖然巡撫二十年,所有俸資,盡濟二省饑民,與夫鰥寡孤獨者,亦無所蓄。今蒙降臨,何以報平日相知之誼。”
席間諸友談話,公遂問起高節庵之事。王彬庵答曰:“徵君高節庵,歸隱西湖。小弟時常訪之,人皆仰誦其清風。今公之大名,震駭天下,無不感仰其功業。但弟輩鼯技庸才,不能上進,為可赧耳。”于公嘆曰:“高兄才識,勝吾十倍,可惜不樂仕進。吾常欲薦起共理國政,奈高兄固執,所以中止,待后仍必薦之。”復顧吳雄曰:“兄亦閑居已久,改日薦兄一京職何如?”吳洪宇稱謝。晚飯畢,公即令于康、于淳送五友到潔靜寺院安歇,仍辭曰:“吾不能送到,恕罪,恕罪!容日再來奉迓。”隨送出府門。五人逕到寺中安歇。
于公假寐片時,三更起來,酌量事務。五更即趨朝奏事,區盡方略。第三日方才回府。正欲著人請五友相敘,此五友早在公府門候見。公請進見禮畢,曰:“朝事忙忙,不得侍陪。多罪,多罪。”王彬庵便曰:“小弟們有一事稟知,未知允否?”公曰:“何事見教。”王曰:“近有失機坐視將官,聞得小弟們與公契誼,特來見小弟們,肯出三千金,一人乞饒一死。未知尊意若何?”公見說即曰:“這將官輩平日受朝廷若大俸祿,不肯棄死向前救護。若肯一齊舍命救援,不致陷君于蒙塵矣。況今國家多事之秋,所重在賞罰,今若饒免其死,則后人誰肯為國盡忠,出死力退敵乎?此決難免其死者。”乃存思半晌,曰:“既諸兄見教,曩時交契,豈可無私。吾有一法,庶使國法交情兩盡。”五友忙問曰:“何為國法私情兩盡?”公曰:“但軍職等官,過了鐵,番了黃,文書做絕了,則子孫永不能襲職。他既許兄三千金一個,兄等止要他三百兩一個,若十二員已該有三千六百金矣。吾只與一個囫圇死。”五人復問曰:“如何教做囫圇死?”于公曰:“吾所說不斬首,便是囫圇死,好與他子孫襲職。吾亦憐這班將官,不過見敵勢猖獗,一時畏死,豈知當今之時,重在賞罰必行。一則明正其罪以警將來;二則吾也留些陰騭與他們子孫,以便襲職;三則盡了國法;四則全了朋情。但有一說,諸兄俱要與講事人面講得過。其事才好。”眾人見說大悅,盡皆稱謝。公又曰:“吾后日有令,準下教場,大操人馬,有功者賞,有罪者罰。務要整肅人馬,選將練兵,殺退敵兵,迎復上皇歸國,方遂吾為臣之心。”眾友稱羨不已,即辭回寺中安歇。
明日,五友對講事人并犯官家族,說知于公分付之事:“本身所犯,罪不容誅,但留些陰騭與你們子孫好承襲。若依得所言,即當領教。否則不能奉諾。”眾家屬見說有理,皆送三百金一人到寺。西和尚看見許多金銀,驚得深身發抖不住。王、孫、吳一一收置安藏。諸將家屬,各各準備去也。
晚間于公回府,王、孫、吳等來見公,曰:“承兄見教,眾皆依允。其物俱已到手,感公盛情,厚德難忘。”這西和尚喜得魂驚舌縮,口中謝曰:“多…多…多,謝…謝…謝,老…老…老,爺…爺…爺。”于公聞其聲言,大笑起來。仍待五友酒席。正飲酒間,二王友曰:“明日聞公到教場閱武,小弟們實乃千載奇逢。亦欲看玩一玩,未知可否?”公曰:“兄等要看何難,須要起早先進教場中,就在軟門后邊看甚好。但操演之處,不是當耍。不可倚著我是朋友,撞將出來,那時不好認是朋友,要以軍法治之。輕則一捆四十,不是當耍!”王、孫等曰:“虧你做得這般嘴臉出來。”于公笑曰:“法令如此,須當仔細。若明日要看,今晚可即在此安歇。明早吾先著人領諸兄進去。”談飲多時,公即送五友到廂房安歇。
將及五更,五人皆起來。梳洗茶飯畢,于康、于淳即同五人先到演武場來。此時千軍萬馬在內,大小將官,俱全身戎裝披掛,等候操演。于康、于淳領著五人,徐徐行到教場。早見牌坊結彩,上寫著:“代天施行,賞功罰罪”。一班軍士見了西和尚,大喝一聲道:“兀那禿顱,往那里走!此是甚么去處!”藍旗手見了,飛走來拿。于康、于淳指在旗手臉上罵道:“汝這廝眼珠不生!這是俺爺親友。特著我領進看操演,汝人也不認得。”眾旗手見罵,便道:“小爺,不要著惱。小人們不知是爺爺親友,通該有罪了。”皆退去,并無阻當。西和尚初進教場,見許多軍馬威嚴雄勇,已是驚慌。今又見喝見拿,驚得面如土色,聲已出不得,手腳都軟了。康、淳二人只得緊緊的攙他進官廳后邊軟門后,放下五把椅子坐定。此時西和尚少定。
不多時,只見前面大吹大打,放炮放銃,一齊吶喊,迎進于公。果然聲出云霄,震動天地之威。四十八衛人馬,并調來守衛人馬,又有四下勤王之兵,并替回沿河漕運之兵,共有百十余萬人馬,將校有百千余員,小官不可勝計。于公坐下,眾將官各各參見禮畢。一軍齊喊,果然有撼山動地之威。軍兵操演一陣,真似翻江攪海之勢。操陣畢,將軍冊、兵政功勞簿籍一看,傳令叫請有功將帥四十八員上堂。公親自簪花賜酒,表里彩緞銀寶給賞,親送下堂,曰:“下官不日奏上加封,煩勞諸將官齊心竭力,盡忠報國。”眾將帥唯謝下臺,公領大吹大擂游營一匝而出。其余有把總、指揮、千戶、鎮撫、百戶亦各委官,代簪花賜酒,給賞而出。其小校哨長有功者,悉皆委官給賞。賞畢,少刻押進失機坐視不救及臨陣逃回等官,俱綁進教場來。于公一一查明,喝令:“把這一十二員失機坐視逃回者,俱一銅錘一個打死,以正國法。”這西和尚合當命絕,看見綁進十余人來,就把頭伸出看看。只見一聲鑼鼓響,一銅錘一個,打得血光上沖,軍聲齊喊。西和尚看見一驚,望后跌倒,活活驚死在地。王、孫、吳三人心慌,即忙用手摸時,和尚口中氣絕,少刻面如青靛。眾人不敢高聲。跟隨人見了,即時抬到后邊灌湯,不能得蘇。人皆言驚碎膽矣。
于公又驗視諸將校,有對面傷多逃回者免打;傷少者,捆打四十;背后傷者,打一百。背后傷乃被敵兵追來,怕死逃回砍傷者,所以重責。無傷逃回者,斬首。軍中見公賞罰嚴明,人皆畏服。仍大書榜示數張,掛於通衢,開示某人某處,明示其功罪。事畢,眾軍將人等,各各跪送,吶喊吹打,送公出教場,回部而去。
王、孫、吳三人見公出教場,只得浼人把西和尚扛在僻靜處,著人看守。于康道:“待我先去稟知老爺。”王彬庵道:“我同你先去。”二人急急來見于公。公到部理事,至二更方回府中。王彬庵曰:“公今日軍威甚盛,把西和尚活活驚死教場中。”公聞言,亦埋怨彬庵曰:“誰交你們與他進看?兵權最重,生殺利害之處,誰不寒心。”公乃嗟呀半晌。復曰:“終是他無福消受許多金銀。吾欲取龕盛他,非吾討取之物。”即令人取一副好沙板棺木。又曰:“兄等可抬西池到寺中安殮,可將所得金銀,悄悄盡數藏在棺內,然后蓋棺,虛將釘釘,用纏索周回扎縛停當。日后回杭,將索割開取出金銀,安葬西池,庶無遺失之患。”四友聞言,深相感謝領教。到寺中來一一依于公之言,安殮西池畢,來見于公。公曰:“兄等且在寺中寬住數日,小弟還有微意奉報。”公遂薦吳雄為順天府通判,王尚質為鴻臚寺序班,孫為太醫院院判。三友感公盛情,俱來致謝。公曰:“兄等何必謝,不過少盡往日同窗雅契。”過數日,四友皆辭公,欲回杭州。公曰:“諸兄不欲在此候缺,當送兄等起程。”又送百金一人為贐,附書一封,煩送與高節庵,多多致意,容當薦起也。即差八個軍健,護送西池棺木起程,諸友拜謝而行,一路有兵部勘合,驛遞差夫送程——聞是于公親友,誰不奉承,直送至杭。四友依于公之言,開棺分金,安葬西池畢,送書到高節庵處去。至今三家尚盛,皆于公之惠也。不題三家之事,且說于公即將眾將校功績具奏。未知若何。
第十九傳 也先假和索金帛高磐剖臂納綸音
于公具本開列諸將校功績。朝廷旨下,封賞諸將等,將校蒙封受賞,俱愿報效朝廷。且談太上皇淹滯邊廷,也先屢使人覘視上皇動靜。其人到上皇所居寶帳之處,只見一紅面長提大刀者,守在帳前。行覘之人,大吃一驚,慌忙奔回,稟復也先。也先不信,又遣心腹人來。忙至上皇帳前,果見紅面之神守把,驚得疾奔而去,報復也先。也先知是關神顯圣,自后不敢懷異心,愈加恭敬。且上皇出帳,常見紅面長之將守帳,因問袁彬。彬奏曰:“此必是關神顯靈來護萬歲爺之駕也。”上皇遂望空默禱于神。上皇后復位之日,特加“翊天”二字贈神。
也先屢見有神護持,思量道:“中國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們可汗。”當時即請得知院(官名)伯顏等計議道:“中國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們這里可汗,留在此何為?”
伯顏聞說,即勸道:“莫若俺們留個好名兒,與后代稱揚。”也先便問道:“怎的留個好名兒?”伯顏答道:“何不請天子出來,與他立約盟誓,共結和好,送他歸國,使后人贊揚太師仁德。留了一朝天子,不害他反送他歸國,這個不是留個好名兒?”也先道:“說得是。”
正欲差人請上皇立誓送歸,只見喜寧忙上前說道:“如今且未要送還,宜假送歸為名。等俺們索些金帛彩緞滿足,那時送上皇爺回未遲。”也先見說,仍依其計。喜寧自從降順也先,反唆也先如此行計,又將我中國虛實告之。也先依寧言,果差人假請上皇到營,說道:“天可汗在此,又做不得俺這里可汗。今日特請天可汗立約盟誓,送歸本國,永結和好,再無侵擾了。”上皇聞言,大喜曰:“深感太師仁德,知院好情。若得返國,多以金帛緞相酬,永結和好。”
于是也先練選數十萬人馬,以送上皇為名,喜寧引導,因而擄掠。駕至大同城下,上皇命袁彬在城下大叫,討取金帛犒賞。當有大同守將都督郭登,察知也先假送上皇,即在城上叩拜答曰:“臣職在守邊,安有金帛?”遂不開城門。上皇曰:“朕與郭登有親,何故見朕不開關出接?”也先遙見城中有備,遂同喜寧領上皇仍投紫荊、倒馬等關而來。
關上人望見上皇在前,不敢施放炮箭,亦不敢下關開門。因前次迎接被敵焚劫,故此不開。上皇候了多時,不見有人下關迎接,即命袁彬大叫道:“萬歲親自到此,可急開門。”關上并不見一人答應。袁彬心慌,只得把頭觸門,大叫道:“我是寫字校尉袁彬,見有駕牌為照,非是奸細。”即將駕牌照看,城上人看見,方知端的,乃開關放過吊橋,放袁彬進城,審問端的。
當有廣寧伯劉安、都御史孫祥、知府霍等,出城來見上皇,哭叩于地,齊聲奏曰:“不料陛下蒙塵,臣等之罪也。”上皇因私語劉安曰:“今彼輩未有實心送朕歸國,況有喜寧唆撥引導,不懷好意,汝等可急回。”安等聞諭,慌忙拜辭上皇而轉,即命閉關。也先復擁上皇而去,又放火燒關,大肆搶掠。九邊將士,一時喧沸,烽煙警起,震動京師。人民仍復慌亂起來。
于公聞報,即忙入朝奏曰:“彼敵專以假送上皇為名,索取金帛。乞賜臣謙親到邊關,督厲將士,以圖方略。”景泰聞奏,喜曰:“得卿親往,朕復何憂。”即降旨委謙巡邊。公領旨逕趨邊境。將士聞公臨邊,人皆畏懼思奮,各各遠迎。公傳令不許諸將官擅離地。邊將得令,各候按臨。公復傳令:邊關將士軍民人等,若見敵兵擁上皇前來,仍照日前俱各答應道,“我國已立君多日,不敢開關,亦無金帛”等語。如違者,定以軍法示眾。九邊軍民聞令,喧嚷遂息。
于公巡至大同,大同守帥郭登謁見曰:“郭某手下有敢死士數百,欲劫駕反國,已差夜不收楊總旗暗暗報知太上皇去也。”公曰:“郭元戎此謀雖好,但乘危行險,可看便宜而行。若不可行,即止。吾自有破敵回鸞之策。元戎素有將略,不必吾叮囑也。”
公遂巡至宣府,早有總兵楊洪謁見。公曰:“總戎素在邊廷,父子戮力,將士齊心,可謂有大功于我國家矣!何土木之師,不以精兵救援朝廷?念公老將,遂起公任事。今汝子楊俊,因私怒擅殺都指揮姚貴,朝廷屢欲加罪。吾念他有萬人之敵,奏保曲宥其罪。此后當盡心報國,以全功名,不可怠了往日名節。”楊洪領諾,唯唯而出。
公又巡至獨石,守帥朱謙謁見。公曰:“吾觀獨石城池一帶,城皆虛空,多有坍損,汝為鎮帥,宜乘時修整。此處正是國家藩屏重地,今棄此不修,非但宣府難保,京師亦為之動搖。公雖有將才,然一人難以獨任。”乃即飛章奏保都督孫安才堪大任,朝廷即敕孫安到來。于公仍授以方略:從獨石度龍門等關,且守且筑,以保無虞。安等領諾而出。于是各關將帥,尊于公親囑之令,準備建功,以報朝廷。
且談喜寧原是邊外人,因土木之變,仍復降順也先,反為也先心腹。又唆也先領眾假送上皇為名,索取金帛。寧已得萬數,自為得計,在也先面前夸功。袁彬頗知,忙來奏聞上皇。上皇曰:“逆賊如此。朕已知道,只憑天去。”
初九日,喜寧復領也先率兵十余萬,仍搶掠到紫荊關來。當有守關總制都御史孫祥親見上皇在敵營,忙叫開關,奮不顧身,領一千人馬下關。一來迎謁上皇,二來實欲奪駕進關。一邊慟哭,一邊下關。眾將一齊阻曰:“上皇雖陷敵營,當徐圖救駕。今彼勢甚盛,不可造次!”孫都督聞言,張目大慟曰:“汝等何言!吾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前次見上皇,不能竭心盡力,迎劫歸國。今又見君父在彼蒙塵,為臣子者,安用命哉!”乃不聽眾官之諫,急領人馬沖出關來。也先等見來官之勢甚急,又多帶人馬,不是參駕模樣,心中甚疑。喜寧早已瞧見,忙對也先道:“俺見來官不懷好意,要用心提防。”也先聞寧之言,吩咐一齊放箭。孫都督不知喜寧引導作奸,但見萬弩齊發。孫祥連聲喝曰:“吾來參駕,如何亂射。”言未畢,項上與身中早中三箭矣。手下將士,急救回關,把關緊閉,齊來看孫都督,可憐一箭透咽而死。袁彬見亂箭射死孫都督,忙與通事岳謙來對也先道:“太師一向仁德,既有心與中國天子通好,如何又令人射死他將官?恐傷太師仁德。”也先道:“是俺一時見關上有許多頭目擁來,心中疑惑,因此放箭,不料傷了他性命。汝今說明,下次不如此了。”
是日也先與喜寧領眾復奔至水盡水,當有都指揮盛廣出見上皇,奉上銀三千兩。明日又送彩緞、羊肉、酥酒、蜜食之類。是日俱屯扎在貓兒莊。第三日到八寶山。此時,景帝差季鐸等赍賞銀并圣母太皇太后寄來貂裘、沖冠、龍袍、衣服到來,方知是王即位。上皇聞知甚喜,明日發季鐸等回。鐸等辭歸,忽有夜不收楊總旗來見袁彬說道:“奉郭都督將令,先遣某等五人夜不收來,暗請上皇到石佛寺,待也先尋覓不見時,便乘隙入城去。”袁彬聞說,即時來奏上皇。上皇曰:“朕命在天,此危險之事,決不可行。”袁彬聞諭,忙傳旨道:“萬歲爺不肯允從。”楊總旗只得去回復郭帥。
第二日,通事岳謙對袁彬曰:“喜寧時時唆撥也先,除非去得喜寧,上皇方有歸日。”袁彬曰:“是,是。”即將岳謙的話奏知上皇。上皇曰:“朕盡知逆賊為也先心腹。既如此,汝可悄悄代朕寫二封書。一封奉上太后,一封與當今。”袁彬領旨,暗暗寫完。呈上看畢,便差岳謙同哪哈二人帶去。岳謙、哪哈潛地到京,至彰義門外,正要打話,只見城上人望見二人是敵兵打扮,連忙亂箭射來。二人不能開口,岳謙早被兩箭射倒在地。哪哈見勢不好,飛馬奔回來見也先道:“南朝自家人都不認得,反把岳謙射死了。”也先聽得,忙傳號令,急擁眾直奔到德勝門來。將上皇藏在德勝門外空房之中,又將人馬擺開陣勢。待敵久之,不見我兵出來。知有準備,就緩緩抽兵退回。
二十四日,仍朝北行到老營。得知院妻子宰羊烹酒,迎接上皇。二十七日,宰殺牛馬做筵席,在蘇武廟中。上皇宴散,出帳仰觀天象。對袁彬曰:“帝星明朗,朕在此決不久。”袁彬叩頭答曰:“萬歲爺仁德敷民,終當返國。”此時上皇在暖車寶帳之中,忽下大雪,厚高三尺。惟上皇所居寶帳,一毫無雪。又常見火光焰起,隱隱若有龍盤其上。邊人見之,皆嚙指嘖嘖道:“此真天可汗也!”也先亦常見真龍護帳,厚雪無侵,輒相驚畏,甚加恭敬。每日設宴款待上皇,或彈篪撥琵琶唱曲,親自把盞。眾頭目齊跪敬酒。自此為常。只是上皇在營中思歸心切,屢被喜寧唆撥也先,不得返國。
前者喜寧復唆也先殺害袁彬,因此上皇大怒,又命袁彬密寫旨書二封,隨即要喚護從總旗高磐帶回朝來。高磐奏曰:“此旨臣難帶回。”上皇問曰:“為何難帶?”高磐奏曰:“喜寧因見前次岳謙帶書回朝,不料被我國守城之人射死,后于尸邊搜出所帶旨書,上寫著喜寧逆惡之事,故此喜寧教也先道:‘但有人回南朝去的,都要搜檢明白,方才給與號箭。若無號箭,即是私逃,徑拿去開剝了。’以此這紙書實難帶去。臣命不足惜,恐誤大事。”上皇見奏,沉吟半晌,無計可施。只見高磐復奏曰:“臣有一計。若要帶去,乞另寫于小紙,細細密密寫了,臣自有處。”上皇見奏,即命袁彬復寫小紙細字二封呈上。上皇看畢,遞與高磐。磐跪地捧接,即用薄薄羊皮一塊,包裹御旨畢,腰中取出小刀一把,就將自己左膊上大劃一刀,即把羊皮旨書納進肉里,連血連皮,用刀瘡藥敷上。果然只見血露刀痕,不見有書在內。上皇與袁彬見之,嘆息曰:“此足見汝用命之勇也。朕得返國,重加爵賞。但要小心。”高磐唯唯領命。上皇復諭磐曰:“汝今回朝,若當今不坐朝時,汝可先見于謙,令其用謀先擒喜寧,則也先無人引導,朕得返國矣。”高磐領命拜辭上皇,急急而行。也先果一路有人把守搜檢,將磐一一搜過。只見血痕,不知有書在內。磐復哄曰:“特到南朝取討彩緞,賞賜你們。”故各部俱放過,俱給與號箭。高磐不分星夜,負痛馳歸。
第二十傳 于公相形置地銃楊俊誘捉喜寧回
不談高磐之事。且說于公一日趨朝面奏曰:“臣昨聞探事人來報,也先大選人馬,有再犯我國之謀。伏乞陛下賜臣親到邊方,料度機宜,設計破敵,必不誤國。”景泰聞奏大喜。面諭曰:“一切便宜,任卿裁度。”于公即辭朝回部,親領數十軍將,俱扮作夜不收模樣。公亦裝扮如此,雜在眾人之中,去到邊方,看其地脈。正行不數百步,猛省曰:“吾失忘了一件要緊之物,快令人取吾主上所賜金頂黃羅傘來。”眾問曰:“老爺今日扮作某等模樣,又要取黃羅傘來何用?”于公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今如此打扮,邊上軍士,一時不知是我。倘有觸犯,不處,則損軍威;處之,又犯無知。或者有認得我的,他不知我私行來看地脈,只道我私行覺察他隱密之事,使彼反生疑慮,吾故取傘隨行。邊軍見吾之傘,知吾來度地脈,用計破敵,彼必用心把守,不敢怠緩,故令人取來。”眾軍聞言,各各嘆服。公一路來觀地脈,察敵必犯的來路。果然守邊人等,見了二十余人潛地過來,一齊吶喊。正欲打下炮石,公即令人張起黃傘,守邊軍士看見,知是于爺,就不敢打下炮石。守地軍將,通欲下墩迎接。公忙傳令不得擅離,違者治罪。諸軍聞令,各各遵守,不敢出迎。公相了地脈形勢,一一與眾暗立標的。記號已畢,急急回到附近關津。命工匠照式造地雷,并銅將軍、佛狼機等銃炮。其銃炮形如斗大,可藏藥若干,又可安鉛彈若干,造成數千。其藥線長有丈余者,或六七尺者。另用竹筒打通節眼,盛藥線在內。雖經風雨,亦不損壞。一里埋二十個,十里埋二百個,四散埋有千數。令軍士暗暗埋于敵人必由之地。其藥線之頭,俱露出在地上。又用亂柴燥草引火之物蓋覆好了,仍用本色土泥罩上,人莫測認。
于公埋銃已完,復到大同,與郭登計議,又造下著地龍、飛天網、積水柜、懸溜柵等頂。待敵到來,發其機軸,無不有當。于公與郭登布置已畢回京。
路上又思起喜寧。他知我中國虛實,各路關津險要。若不用計先擒此賊,倘被他識破,所誤不小。正思計時,早有人報稟道:“有邊外總旗高磐,從北地回朝,兼有上皇密旨要見爺。”于公見報,便令:“快排香案接旨。”一邊喚高磐進見。此時高磐回京,正欲趨朝奏聞,因景泰退朝,一徑來到于公部堂相見。公見磐即問曰:“汝來必知上皇消息。”高磐稟曰:“總旗是上皇差來的。”公見說,忙下堂問曰:“上皇安否?”磐答曰:“上皇日夜思歸。頭目伯顏屢勸也先送上皇回朝,怎耐喜寧百般唆撥也先,因此稽留,不能回來。今上皇現有御書密旨在此。復諭總旗,若當今退朝時,先見老爺,因此先來。”于公曰:“既有旨來,快排香案。”公即望北朝拜。拜畢,請旨。高磐曰:“快取刀來割開我臂,方可取旨。”公見說,忙問曰:“為何割臂取旨?”高磐曰:“當時通使岳謙,曾帶御書回朝。不料被我守邊將士,不審分明,將岳謙謝死。后被也先兵丁于尸邊搜出書來,御書上寫著喜寧悖逆引導之事。喜寧深恨在心,挑唆也先:但有人在上皇處出進及回南朝去的,俱要搜檢明白,方許放回。因此不好帶旨回朝。當時上皇無計可施,是磐設此計,只得將臂膊劃開,納旨在內。初時藏納,不甚痛楚。如今連日馬上行了七八百里路,左手甚痛,右手難于舉刀自割。乞爺令人割開取旨。”說罷,即脫下衣服。臂上露出傷痕,此時紅腫得大了。高磐右手指著疤痕曰:“快劃開取旨。”公即令人割開,將旨取出。只見鮮血淋漓,高磐大叫一聲,暈倒在地。公急令人扶起,忙灌些定暈醒魂丹。兩班跟隨將士人役,皆嘆曰:“國難顯忠臣!”自此以后,人人懷忠奮勇,乃高磐一人激之也。幸天憐忠義,默佑高磐,漸漸蘇醒。
于公忙令人取香湯,洗凈血污的羊皮包紙,仍舊跪而拆開密旨看時,旨上單寫著:“也先屢欲送朕返國,皆因喜寧唆撥,反為彼之引導,攻掠城堡,殘害赤子。當用計先除此賊。若得返國,愿居閑地,或守祖宗陵寢,亦所甘心。”公宣誦畢,朝北哭拜于地曰:“君辱臣死,理所當然。是臣等萬死之罪!”復咬定牙根曰:“喜寧逆賊,吾誓不與共天!”即寫本赍太上御書,奏聞景泰帝。帝憐高磐之忠,即加升高磐為侍衛指揮僉事。景泰宣問于公。公上前奏曰:“臣已有計先擒寧賊,以正國法。”景帝聞奏大悅,退朝。
公回部。即請太醫院官,療治高磐之臂。御醫以妙藥敷之,三日痊好。高磐即來叩謝于公。公大喜曰:“此足見汝忠貞,天佑之也。”命取銀二十五兩與高磐。磐拜謝。公又喚磐上前,附耳言曰:“汝可如此如此而行。至日,吾自有人接應拿他,不可泄漏。”又命曰:“若見蔣信,可傳他家中信息,且言朝廷優待之恩。令其至日可同上皇往僻路而走。”磐一一聽計,拜辭于公。復辭朝畢,乃與季鐸等,同赍沖天冠、滾龍袍、玉帶等物,并各邊外賞賜出關。
一路急急徑到也先處,下了敕書,并賞賜之物。又到上皇營中,進上御冠袞衣等物。上皇慰問高磐畢,又曰:“可曾帶得賞眾頭目的緞帛來否?”磐奏曰:“眾大頭目賞賜,臣已帶來。但以下頭目人多,朝廷著宣府等邊關備辦。待送皇爺駕到,即從城上送將下來,方迎請皇爺回朝。”喜寧在彼聞得高磐之言,心中大喜,坦然無疑,忙來對也先說道:“南朝既有賞賜彩緞在宣府,如何不送天可汗去?”也先因前者整頓人馬齊備,今聞得喜寧之言,即時起發人馬,親送上皇到宣府來。
高磐聞得這個消息,暗暗稱羨于爺:“果神算也!”即密地來到賽刊部下,尋見蔣信,報與家書,并朝廷優待之意。信感恩,誓以死報。高磐又將于公保護上皇斜僻去路,一一說知。信乃領計,即使忠勇健兒,潛地到宣府城邊。箭上刻了字號,寫“也先同喜寧在本月二十七日親送上皇到城”,一箭射上城去。守城人見了蔣信號箭,飛報與總兵楊洪。洪即差快馬急報于公。
公見報,心中大悅曰:“除了此賊,上皇返國有日矣。”乃思欲擒此賊,除是楊俊方可。但他使酒,勇猛難近。然以擅殺都指揮姚貴,朝廷屢欲拿俊正法,我保奏他將功贖罪,今日必為我用。即傳令著楊俊來見。俊即楊洪之子。洪聞于公令牌到,即著子楊俊來見于公。公曰:“想汝日前酗灑,無故殺死都指揮姚貴。朝廷必欲正法,我保奏免汝一死。汝可建功贖罪。”楊俊聞言,叩首謝罪。公曰:“吾今定下一計,非汝不能成功。今二十七日,就令汝父率多官將,到城賜也先眾頭目以下緞帛等物,件件皆放在筏籮之內。令人放下城去。汝可將純錦纏身,一如彩緞之色,蹴在筏籮之內。高處再加些緞匹于上,不可露出頭角。若不認得喜寧時,但有人叫喜寧的,汝就知得是他。待寧來搬彩緞之時,汝可用心看定,把喜寧登時拿在籮里。城上自有人接應,吊汝上城。拿得喜寧,汝之功可贖前罪。吾知汝勇猛,能擒此賊。汝可小心,安危在此一計,不可怠惰。”俊領計叩辭于公而出,來與父楊洪計議停當,專候也先到來。
且談也先整點大隊人馬,令喜寧、陳友為向導,二十三日起程,從倒馬等關,一路送上皇為名。各關俱道:“朝廷賞賜緞帛,俱在宣府。”喜寧聞得此言,一心要到宣府,故別處關津都不在心。至二十七日,早到宣府城下。城上人見上皇在前,一齊俱呼萬歲,震動山岳。城上早放下數十筐筏籮落來。此時高磐緊緊的傍著喜寧之馬,城上人看見高磐與喜寧趕在當先,仍又放下數十筐緞帛下來。此時楊俊已扎縛停當,就蹴在籮里,一齊放落城來。高磐與喜寧見了,忙跑下馬來,搬取彩緞。高磐見寧落馬來,大聲高叫兩聲曰:“喜寧哥哥,待我也搬些與眾頭目,見見功勞。”楊俊聞得叫聲,知是喜寧,忙跳出籮來,大喝一聲,把喜寧一似提小雞一般,丟在筐里。高磐見俊拿了喜寧,即時敲起號鑼。城上人聞鑼響,即將滾木繩索,一齊用力拽上城來。陳友見了,即便落荒逃命。也先亦知中計,忙傳令攻城,來救喜寧。
這高磐、蔣信、袁彬等一班人,奉著上皇,往小路里加鞭飛馬而去。也先見上皇與眾前行,恐怕往別關進城,乃亦飛馬緊追。城上楊洪等將見上皇去遠,即忙放起號炮。各處城上聞得號炮響時,俱把火箭、火炬一齊遠遠丟射,施放地雷,發銅將軍、鐵佛狼等銃炮。火炬、火箭燎著亂草枯葦中的藥線,登時地銃震天,四下里只聽得天崩地裂、霹靂之聲,煙焰沖天,打死不計其數。也先回馬看時,只見殘兵冒煙突焰而來,道:“中計了!”怒氣填胸,大叫一聲:“罷了!”便倒撞下地。未知性命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