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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文辨四

古人或自作傳,大抵姑以托興云爾,如五栁、醉吟、六一之類可也。子由著潁濱遺老傳,歴述平生出處言行之詳,且詆訾眾人之短以自見,始終萬數千言,可謂好名而不知體矣。既乃破之以空相之說,而以為不必存,蓋亦自覺其失也歟?

蘓叔黨思子臺賦歩驟馳騁,抑揚反復,可謂竒作,然引扶蘇事不甚切。按始皇止以扶蘇數直諫,故使監兵于外,當時趙髙軰未敢逞其奸,及帝病,亟為書召扶蘇,而髙軰矯遺詔賜死耳,責始皇不蚤定儲嗣,則可謂其信讒而殺之,非也。且秦何甞筑臺寄哀,而云三后一律同名齊實乎,幸曽孫之無恙,聊可慰夫九原,此兩句隔斷文勢,宜去之。其言晉惠事云,冩余哀于江陸,發故臣之幽契,夫江統、陸機之作誄出于己意而非上命,則畦徑有礙,亦當刪削。其言曹操事云,然后知鼠軰之果無,此尤乖戾,本以愛蒼舒相明而卻似惜華佗。又云同舐犢于晚歳,又何怨于老臞?操問楊彪何瘦,而荅以老牛舐犢,操為改容,是豈有怨意哉,但下疑怪等字可也。

蘇叔黨揚風賦云,此颶之漸也,少個風字。又云此颶之先驅耳,卻多颶字,但云此其先驅足矣。風息之后,父老來唁,酒漿羅列,至于理草木,葺軒檻,補茅茨,塞墻垣則時巳乆矣,而云已而山林寂然,海波不興,動者自止,鳴者自停,豈可與上文相應哉。

魯直白山茶賦云,彼細腰之子孫,與荘生之物化,方壞戶以思溫故,無得而凌跨竹溪。黨公曰:此正謂冬無蜂蝶耳,何用如許。予謂詞人狀物之言,不當如是,論然數句,自非佳語,細腰子孫既已不典,而又以荘生物化為蝶,不亦謬乎。

江西道院賦最為精宻,然酌樽中之醁一句頗贅,但云公試為我問山川之神,足矣。

王元之待漏院記文殊不典,人所以喜之者,特取其規諷之意耳。

代古人為文者,必彼有不到之意,而吾為發之,且得其體制乃可。如栁子天對,蘓氏候公說項羽之類,蓋庶幾矣。王元之擬伯益上憂啟,子房招四皓等書,既無佳意,而語尤卑俗,只是己作,其徒勞亦甚,而選文者或録之,又何其無識也?

張伯玉以六經閣記折困曽子固,而卒自為之曰:六經閣者,諸子百氏皆在焉,不書尊經也,士大夫以為羙談。予甞于文鑒見其全篇,冗長汗漫,無甚可嘉,不應遽勝子固也。或言子固陰毀伯玉,且當時薦譽者大盛,故伯玉薄之云。

宋人稱胡旦喜玩人,甞草江仲甫升使額制云,歸馬華山之陽,朕雖無愧,放牛桃林之野,爾寔有功。江小字忙兒,故也。又行一巨珰誥詞云,乆淹禁署,克慎行藏。由是宦豎切齒。夫制誥,王言也,而寓穢雜戲侮之語,豈不可罪哉。

孫覿求退表有云,聴貞元供奉之曲,朝士無多見。天寳時世之妝,外人應笑,新豊翁右臂已折,杜陵叟左耳又聾。夫臣子陳情于君父,自當以誠實懇惻為主,而文用四六,既已非矣,而又使事如此,豈其體哉?宋自過江后,文弊甚矣。

舊說楊大年不愛老杜詩,謂之村夫子語。而近見傳獻簡嘉話云,晏相常言大年尤不喜韓、桞文,恐人之學,常橫身以蔽之。嗚呼,為詩而不取老杜,為文而不取韓、栁,其識見可知矣。

吾舅周君徳卿嘗云,凡文章巧于外而拙于內者,可以驚四筵而不可適,獨坐可以取口稱而不可得首肯,至哉其名言也。杜牧之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抓。李義山云,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此豈巧于外者之所能邪。

邵氏云,楊、劉四六之體,必謹四字六字律令,故曰四六。然其弊類俳,可鄙。歐、蘇力挽天河,以滌之偶儷,甚惡之氣一除,而四六之法則亡矣。夫楊、劉惟謹于四六,故其弊至此,思欲反之,則必當為歐、蘇之橫放。既悪彼之類俳,而又以此為壞四六法,非夢中顛倒語乎?且四六之法,亦何足惜也?

四六文章之病也,而近世以來制誥表章率皆用之。君臣上下之相告語,欲其誠意交孚而駢儷浮辭,不啻如俳優之鄙,無乃失體耶?后有明王賢大臣一禁絶之,亦千古之快也。

科舉律賦,不得預文章之數,雖工不足道也,而唐、宋諸名公集往往有之,蓋以編録者多愛不忍,因而附入,此適足為累而已。栁子厚夢愈膏肓疾賦雖非科舉之作,亦當去之。

凡人作文字,其它皆得自由。惟史書、實録、制誥、王言決不可失體。世之秉筆者往往不謹,馳騁雕鐫,無所不至,自以為得意,而讀者亦從而歆羨,識真之士何其少也。

凡為文章須是典寔過于浮華,平易多于竒險,始為知本求。世之作者往往致力于其末,而終身不返,其顛倒亦甚矣。

或問文章有體乎?曰:無。又問無體乎?曰:有。然則果何如?曰:定體則無,大體須有。

書傳中多有自今以來之語,此亦疵病。蓋由昔至今而來則順,由今至后者,言往可也。

宋玉稱鄰女之狀,曰:増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予謂上二太字不可下,夫其紅白適中,故著粉太白,施朱太赤;乃若長短則相形者也,増一分既已太長,則先固長矣,而減一分乃復太短,卻是元短,豈不相窒乎,是可去之。

史記·屈原傳云,每出一令,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曰字與以為意重復。栁文鶻說云,余疾夫今之說,曰以喣喣而黙,徐徐而俯者,善之徒翹翹而厲,煙煙而白者,暴之徒,亦是類也。

史記·田敬叔完世家云,太史敫女竒法章狀貌,以為非恒人而憐之。梁鴻傳云,鄰里耆老見鴻非恒人。蔡邕狀異恒人,孫權骨體不恒,苻堅骨相不恒,姚萇志度不恒,此等恒字皆當作常,蓋恒雖訓常,止是乆逺之意,非尋常之常也。

張良問髙祖曰:上平生所憎誰最甚者?袁盎慰文帝曰:上自寛天,稱君為上,自傍而言則可,面稱之,似不安也。

張釋之言盜長陵一抔土。抔,掬也,此本謂發冢而云一抔者,蓋不敢指斥耳。駱賓王檄武后書云,一抔之土未干,世皆稱工,而其語意寔未安也。而唐彥謙詩復有“眼見愚民盜一抔”之句,豈不益謬哉。

張安世為光祿勲,郎有小便殿上者,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漿耶?何以字別卻本意,當云安知非耳。

后漢張升見黨事起,去官歸鄉里,與友人相抱而泣,陳留老父見而謂曰:網羅張天,去將安所?朱泚敗走失道,問野人,荅曰:天網恢恢,逃將安所二所字不成語,謂之往,可也。

呉志:蜀零陵太守郝普為呂蒙所紿而降,慚恨入地,此不成義理,謂有欲入地之意,則可,直云入地可乎?

新唐記姚崇汰僧事云,發而農者余萬二千人,此本萬二千余人耳。如子京所云,則是多余許數也,可謂求文而害理,然此病人多犯之者,不獨子京也。

范蜀公記狄青面,其事止云帶銅面具而已。澠水燕談則曰,面銅具。聞見録又曰帶銅鑄人面。予謂邵氏語頗重濁,燕談似簡而文,然安知其為何具,俱不若蜀公之真蓋,面具二字,自有成言也。

通鑒云呉主孫皓惡人視已,羣臣侍見,莫敢舉目。左丞相陸凱曰:君臣無不相識之道,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吳主乃聽凱自視而他人如故。予謂自視字不安,若云獨聽凱視,可矣。

通鑒劉聡朝、崔暐說太弟義曰:四衛精兵不減五千;晉孝武時,幽州治中平規謂唐公洛曰:控弦之士,不減五十余萬;唐懿宗毎月宴設不減十余。予謂凡不減字,止可于比對處言之,而非所以料數也。宇文泰謂賀拔岳曰:費也,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是矣,余減字皆當作下。新唐書劉仁軌諌校獵妨農事云,役雖簡省,猶不損數萬,損字尤非也。

通鑒云,謝安好聲律,朞功之慘,不廢絲竹。予謂聲律字不安,若作聲伎、聲樂,或音律,則可矣。

通鑒云,苻堅銳意欲取江東,寢不能旦,旦字不妥。

通鑒·宋紀:蕭道成遣薛淵將兵助袁粲,淵固辭,道成曰:但當努力,無所多言。齊紀豫章王嶷常慮盛滿,求觧揚州,武帝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二所字殊剩也。

通鑒:魏中尉元匡劾于忠専恣云,觀其此意,欲以無上自處。舊唐:上官婉児為節愍太子所索,大呼曰,觀其此意,即當次索皇后,以及大家。周書言齊王憲善處嫌疑云,髙祖亦悉其此心,故得無患。其此二字,豈可一處用。新唐:李徳裕論朋黨云,仁人君子各行其已,不可交以私,亦下不得其字。

史傳中間有不避俗語者,以其文之則失真也。齊后主欲殺斛律光,使力士劉桃枝自后撲之,不倒。通鑒改為不仆,仆亦倒也,然擈字下便不宜用。

通鑒:唐文皇時,權萬紀言宣、饒二州銀利事,上曰:卿欲以桓靈俟我邪?俟當作待,蓋俟雖訓待,乃候待之待,非待遇之待也。

通鑒云,唐宣宗時,吐畨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五千里赤地殆盡,卻是幾無也,不若作徧字。

通鑒記周世宗禁銅事云,唯官法物及寺觀鐘磬等聴留外,自余民間銅噐,悉令輸官。既有外字,不當更云自余也。然楚世家或說頃襄王之辭,亦有外、其余字。

楊雄之經,宋祁之史,江西諸子之詩,皆斯文之蠧也。散一文,至宋人始是真文字,詩則反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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