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答陳秀才書
鄧瑤
瑤白承示賢配有母喪逾月、思召之歸、恐于義理未安、殷殷下問、善哉足下之問也、禮、女子適人為父母服期、傳云、不貳斬也、喪大記曰、喪父母、既練而歸、期九月、既葬而歸、注云、歸謂歸夫家也、其既葬而歸,乃婦人為祖父母為兄弟之為父后者耳、先王之意、以女子舍其父母而從人、既已易斬為期矣、若更不令其在家持服、薄情滋甚、故有既練而歸之文、所以達其私情也、朱子門人葉味道之婦喪母、既葬而歸、味道后讀喪大記、乃知其誤、令反、終其月數、古人用情之厚如此、足下之婦新喪母、逾月即促其歸、準諸古制、未免過促、宜足下之心有未安也、顧婦人有主中饋之義、且足下有父母在、婦事舅姑之禮不宜久闕、必責之既練始歸、勢亦未便、無已、則以三虞卒哭為期、不猶愈于踰月即歸乎、昔者味道亦有言矣、以為婦在母家久、彼此多未便、欲不待練而召之歸、朱子謂或有未便、歸而不變其居處飲食之節可也、衣服則不可不變、此論未為害理、足下其遵行之、雖然、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婦人遭父母喪、若遇舅姑有病、或夫病且亟、則不俟逾月、但已視含殮、宜即遄歸、所謂權也、如夫家幸無事、酒食之役有娣姒能代、而舅姑又許其循古禮以達私情、則為之夫者、又何必不使之既練而歸、而必令其銜恤蘊憤、匆遽離父母幾筵乎、視他人之父母甚重、然后視己之父母不敢或輕、而謂人之待親無庸過厚者、必于己之親待之至薄者也、風俗之偷久矣、有識者能勿思所以矯之、使之日趨于厚乎、辱承下問、敢布區區、惟足下察之、不宣
書江南黃烈女事
李元度
同治三年九月十六日。江南烈女黃淑華。道出湘鄉之潭市。題十絕句于逆旅。自序被掠情狀甚苦。詩深痛不可卒讀。越日。關王橋客舍。有男子二。一中毒死。一絕吭死。一女子自縊于其旁。周身衣服皆縫紉無隙。訊之主人。曰。昨有兩男子。偕一女子過此。夜半猶飲酒歌笑。喧甚。既聞格拒聲。未幾寂然。黎旦視之。皆死矣。而女懸于梁。尋報所司。命埋痊。女子即淑華也。案序淑華黃姓。字婉。上元縣人。父秉良諸生。先卒。兄乃珪。亦諸生。次乃璋外出。次乃瑾。習舉子業。咸豐癸丑。賊破江。家陷賊中。時烈女方五歲。弟乃璧三歲。兩兄治農圃自給。家故多藏書。烈女從兩兄學。遂通大義。能詩。既長。擬許字某氏。烈女曰。吾屬猶燕巢幕上耳。何以婚嫁為。乃止。甲子六月十五日。官軍克江。越日。亂兵至。殺二兄于庭。尋入室。有寶慶勇。申姓。掠烈女出。弟牽烈女衣。母跪乞免。申怒曰。從賊者殺無赦。主帥令也。遂殺其母若弟。長嫂至。又殺之。仲嫂不知所往。烈女憤痛。哭詈求速死。申笑曰。吾不殺爾也。遂系烈女于其居。尋遷諸舟。泝長江而上。屢欲犯烈女。烈女死拒之。遍紉上下衣。同舟女伴有金眉壽者。烈女舊識也。一卒欲污之。眉姑弗從。會窗開。遽躍入江死。申繇是不敢逼女。舟抵長沙。申知烈女不從己。將以屬媒氏。未果。初烈女入舟。欲投江者數次。念不能為母與嫂弟復仇。死無益也。自是日謀殺申。及抵湘潭。舍舟而陸。烈女私喜曰。可矣。亡何又遇一扶姓者。與申偕行。烈女自念以弱女子。欲斃二壯夫不濟。則且求死不得。死志雖早。究未知何術以死。爰題詩逆旅以明志。不意越一日即得死所也。詳察情形。大約以酒醉二卒。因而鴆之。其死后加刃者。必申也。烏虖。烈女以十七齡弱女子。生入虎口。越三月之久。皭然不污。以計斃兩勇夫。如孤雛腐鼠。又能使姓氏家世。及蒙難苦心。具見于詩若序。以襮白于天下后世。此其智勇貞烈。有卓絕古今者。不獨詩文之工也。可不謂奇女子歟。抑又思湘軍克金陵。救民水火中。斷無殺掠平民之令。而當蒼黃擾攘時。主兵者耳目有未周。如申某等遂乘機淫掠。亦勢難盡免。顧安知此中有烈女其人在哉。而如烈女及金眉姑之矢死全貞。名湮沒而不傳者。又可勝道哉。謹據湘鄉新志。具書其事。使海內知有此奇烈。擬諗彼都人士。為請 旌表。且為司兵枋者告焉。
附黃烈女詩并序
余姓黃氏。名淑華。字婉梨。江南上元縣人。父秉良諸生。先卒。長兄乃珪亦諸生。仲兄乃璋外出。叔兄乃瑾。亦習舉子業。余家陷賊后。兩兄力于農圃。家賴以給。時余方五歲。弟乃璧三歲。家故多藏書。暇則課余及弟。常取古今節烈事詔余。且勉之曰。余家逼處城中。城克必及于難。慎勿茍且偷生。以玷先德。壬戌將以余字某氏。余請曰。余家居此。猶燕巢幕上。朝不保夕。胡以婚嫁為。遂止。今歲六月。官軍克金陵。余方慶出水火而登衽席矣。孰意克城之二日。則有亂兵至。殺二兄于庭。乃入括諸室。一壯者索得余。挈以出。弟牽其衣。母跪而哀之。彼怒曰。從賊者。殺無赦。主帥令也。遂殺母及弟。長嫂至又殺之。掠余行。而仲嫂則不知何往。余時悲痛哭詈。求速死。彼大笑曰。余汝愛。不汝殺也。遂系余于其舍。旋遷于舟。溯長江而上。夫茫茫大江。余非不得死所。惟憾以余。累及老母嫂弟。今既與之同行。不思所以報之。徒死何益。昨至湘潭。舍舟登陸。余喜甚。意將以此時殺之。孰意天不余佑。適有與之偕行者。夫以一孱弱之身。逼處于二壯夫之側。殺之實難。污我實易。儻不速死。恐無顏立于人世。然死雖已。究未知何術以死。何地以死也。因自序顛末而書之。紙一帛一。帛懷于身。紙糊于壁。并作十絕以附于后。時甲子九月十六日。十七齡女子自序于湘鄉潭市之旅。
自憐生小遘奇災。遇紅羊劇可哀。若昧真心從蕩子。偷生雖好罵名來。
年來小謫住塵樊。辜負雙親孕育恩。窀穸不能安體魄。挑燈轉憶倍銷魂。
儂家偏在此城中。兩度遭殘怨即戎。底事老蒼偏疾善。存亡各半又西東。自序。存者余與仲兄夫婦及侄。而又天各一方。哀哉痛哉。
自從被掠到家門。日在狂瀾死未能。郄喜財奴惟好貨。天教白璧玷無蠅。自注。掠余者申姓寶慶人。余恐被其污。已將衣服縫紉矣。
無何月又見初弦。我同登江上船。舟子掛帆無恙祝。可知儂不愿生全。
女伴何人不受污。余同張氏及金姑。超更羨金眉壽。一死猶能護友于。自注。金姑眉壽。余舊識也。一人欲污之。弗從。適船窗開。躍入江死。金姑死后。彼乃不敢逼余。亦心敬其烈。故云。
記隨女伴到江濱。誓作人間不朽身。遠涉洪濤誰是伴。相依惟有影形親。
征帆又說抵長沙。遙望湘靈廟拜嘉。乞翦赤繩教寸斷。莫令哀怨訴胡笳。自注。彼至此。又將以余屬媒氏。故默乞靈焉。
平地風波息又生吾身何處乞安平。婉言雖免于飛去。欲報奇恐不成。自注。至此又遇一扶姓者偕行。
自古成仁總殺身。吾身何必苦逡。憑將浩氣還天地。長共貞靈在九垠。
書歸震川貞女論后
王廷植
此歸氏震川貞女論也。震川為有明一代文人。言古文者。多取法焉。幸哉貞女。何因而得有此論也。貞女之事。不著于古。其姓氏亦不顯。自歸氏之論出。而辨之者多矣。而貞女遂傳于千古矣。其言曰。女未嫁人而或為其夫死。又有終身不改適者。非禮也。是則以改適者為禮矣。其于禮引之父母死。與女未廟見而死兩條。而不引夫死一條何也。曾子問曰。娶女有吉日。而女死如之何。孔子曰。齊衰往吊。既葬而除之。夫死亦如之。謂夫死則女亦以齊衰往吊。或又曰。斬衰往吊。既葬而除也。經已明言夫死矣。既令其服。又令其吊。謂非夫婦乎。其為夫死。或終身不改適。又何非禮之有。若以改適為禮。則吊者一夫。改適者又一夫。而可為禮乎。先王制禮。不強人以所難。經言既葬而除。而不言嫁與不嫁。禮貴通而行之也。除服而嫁。禮也。除服而不嫁。尤禮之至者。故曰。禮順人情。又曰。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彼女子有貴賤智愚賢不肖之不同。必以一例繩之。則非天下之通禮矣。歸氏以女子在室。惟父母為之許聘。而己無所與焉。又謂女子不自知其身之為誰屬焉。又曰。一禮不備。不親迎。無父母之命。猶為奔也。非禮也。是則以改適為父母之命矣。夫娶女有吉日。女年已二十矣。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五禮皆行。皆父母之命也。所未行者。惟親迎耳。豈女子尚不知其身之屬于何人乎。孟子以親迎為禮之輕者。親迎則成夫婦。此婚嫁之常禮也。今不幸事變。不能親迎。而夫即死。夫死矣。而于女遂無所與乎。以前父母之命皆無有也。又將請媒灼寫庚書。家親迎。以俟父母之后命乎。禮所謂齊衰往吊。亦以女雖未嫁。而于夫之死不能恝然。雖嫁之。必待服之除也。今之未嫁而夫死者。有齊衰往吊者乎。不齊衰往吊而即改適。其于夫亦薄矣。何歸氏不責其非禮乎。夫天地陰陽之氣。在下為河岳。在上為日星。女子之貞烈者。其氣自足以壯山河而光日月。豈乖之傷之之云乎。彼改適者。徒以陰陽之氣之有待于調和。非是則不改適。則未免言之太刻矣。歸氏又以此為廉之防焉。夫以未覿面之夫。哀其死而殉之。而守之。此禮義廉本于性生。純乎天理。絕無一毫情欲之私。其往歸夫家。是聞喪而捐生赴難。并非私逃為誰氏之妾也。而竟詆之為奔。豈不詆夷齊為篡乎。何其言之背謬至于如此乎。天地所賴以立者。三綱而已。君臣之位。無敢干犯。其委贄為臣者。皆名籍吏部者也。及至國破君亡之時。樞臣則開門矣。宰輔則勸進矣。百官有司則投名授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