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袁張韓周列傳(1)
- 后漢書
- 范曄
- 3680字
- 2015-12-20 17:33:51
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陽人也。祖父良,習《孟氏易》,平帝時舉明經,為太子舍人;建武初,至成武令。
安少傳良學。為人嚴重有威,見敬于州里。初為縣功曹,奉檄詣從事,從事因安致書于令。安曰:“公事自有郵驛,私請則非功曹所持。”辭不肯受,從事懼然而止。后舉孝廉,除陰平長、任城令,所在吏人畏而愛之。
永平十三年,楚王英謀為逆,事下郡復考。明年,三府舉安能理劇,拜楚郡太守。是時英辭所連及系者數千人,顯宗怒甚,吏案之急,迫痛自誣,死者甚眾。安到郡,不入府,先往案獄,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爭,以為阿附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余家。歲余,征為河南尹。政號嚴明,然未曾以臧罪鞠人。常稱曰:“凡學仕者,高則望宰相,下則希牧守。錮人于圣世,尹所不忍為也。”聞之者皆感激自勵。在職十年,京師肅然,名重朝廷。建初八年,遷太仆。
元和二年,武威太守孟云上書:“北虜既已和親,而南部復往抄掠,北單于謂漢欺之,謀欲犯邊。宜還其生口,以安慰之。”詔百官議朝堂。公卿皆言夷狄譎詐,求欲無厭,既得生口,當復妄自夸大,不可開許。安獨曰:“北虜遣使奉獻和親,有得邊生口者,輒以歸漢,此明其畏威,而非先違約也。云以大臣典邊,不宜負信于戎狄,還之足示中國優貸,而使邊人得安,誠便。”司徒桓虞改議從安。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皆恨之。弘因大言激勵虞曰:“諸言當還生口者,皆為不忠。”虞廷叱之,倫及大鴻臚韋彪各作色變容,司隸校尉舉奏,安等皆上印綬謝。肅宗詔報曰:“久議沉滯,各有所志。蓋事以議從,策由眾定,訚訚衎衎,得禮之容,寢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謝?其各冠履。”帝竟從安議。明年,代第五倫為司空。章和元年,代桓虞為司徒。
和帝即位,竇太后臨朝,后兄車騎將軍憲北擊匈奴,安與太尉宋由、司空任隗及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惟安獨與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者十上。太后不聽,眾皆為之危懼,安正色自若。竇憲既出,而弟衛尉篤、執金吾景各專威權,公于京師使客遮道奪人財物。景又擅使乘驛施檄緣邊諸郡,發突騎及善騎射有才力者,漁陽、雁門、上谷三郡各遣吏將送詣景第。有司畏憚,莫敢言者。安乃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人,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無盡節之義,請免官案罪。并寢不報。憲、景等日益橫,盡樹其親黨賓客于名都大郡,皆賦斂吏人,更相賂遺,其余州郡,亦復望風從之。安與任隗舉奏諸二千石,又它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余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
時,竇憲復出屯武威。明年,北單于為耿夔所破,遁走烏孫,塞北地空,余部不知所屬。憲日矜己功,欲結恩北虜,乃上立降者左鹿蠡王阿佟為北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太尉宋由、太常丁鴻、光祿勛耿秉等十人議可許。安與任隗奏,以為“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抜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并領降眾,無緣復更立阿佟,以增國費”。宗正劉方、大司農尹睦同安議。事奏,未以時定。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事曰:
臣聞功有難圖,不可豫見;事有易斷,較然不疑。伏惟光武皇帝本所以立南單于者,欲安南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備,故匈奴遂分,邊境無患。孝明皇帝奉承先意,不敢失墜,赫然命將,爰伐塞北。至乎章和之初,降者十余萬人,議者欲置之濱塞,東至遼東,太尉宋由、光祿勛耿秉皆以為失南單于心,不可,先帝從之。陛下奉承洪業,大開疆宇,大將軍遠師討伐,席卷北庭,此誠宣明祖宗,崇立弘勛者也。宜審其終,以成厥初。伏念南單于屯,先父舉眾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余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尊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唱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二世之規,失信于所養,建立于無功。由、秉實知舊議,而欲背棄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樞機,賞罰理國之綱紀。《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于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咸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兵、食可廢,信不可去。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余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
詔下其議,安又與憲更相難折。憲險急負勢,言辭驕訐,至詆毀安,稱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安終不移。憲竟立匈奴降者右鹿蠡王於除韐為單于,后遂反叛,卒和安策。
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噫嗚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四年春,薨,朝廷痛惜焉。
后數月,竇氏敗,帝始親萬機,追思前議者邪正之節,乃除安子賞為郎。策免宋由,以尹睦為太尉,劉方為司空。睦,河南人,薨于位。方,平原人,后坐事免歸,自殺。
初,安父沒,母使安訪求葬地,道逢三書生,問安何之,安為言其故,生乃指一處,云“葬此地,當世為上公”。須臾不見,安異之。于是遂葬其所占之地,故累世隆盛焉。安子京、敞最知名。
京字仲譽。習《孟氏易》,作《難記》三十萬言。初拜郎中,稍遷侍中,出為蜀郡太守。
子彭,字伯楚。少傳父業,歷廣漢、南陽太守。順帝初,為光祿勛,行至清,為吏粗袍糲食,終于議郎。尚書胡廣等追表其有清潔之美,比前朝貢禹、第五倫。未蒙顯贈,當時皆嗟嘆之。
彭弟湯,字仲河,少傳家學,諸儒稱其節,多歷顯位。桓帝初為司空,以豫議定策封安國亭侯,食邑五百戶。累遷司徒、太尉,以災異策免。卒,謚曰康侯。
湯長子成,左中郎將。早卒,次子逢嗣。
逢字周陽,以累世三公子,寬厚篤信,著稱于時。靈帝立,逢以太仆豫議,增封三百戶。后為司空,卒于執金吾。朝廷以逢嘗為三老,特優禮之,賜以珠畫特詔秘器,飯含珠玉二十六品,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奉策,贈以車騎將軍印綬,加號特進,謚曰宣文侯。子基嗣,位至太仆。
逢弟隗,少歷顯官,先逢為三公。時中黨侍袁赦,隗之宗也,用事于中。以逢、隗世宰相家,惟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于世,富奢甚,不與它公族同。獻帝初,隗為太傅。
成子紹,逢子術,自有傳。董卓忿紹、術背己,遂誅隗及術兄基等男女二十余人。
敞字叔平,少傳《易經》教授,以父任為太子舍人。和帝時,歷位將軍、大夫、侍中,出為東郡太守,征拜太仆、光祿勛。無初三年,代劉愷為司空。明年,坐子與尚書郎張俊交通,漏泄省中語,策免。敞廉勁不阿權貴,失鄧氏旨,遂自殺。
張俊者,蜀郡人,有才能,與兄龕并為尚書郎,年少勵鋒氣。朗朱濟、丁盛立行不修,俊欲舉奏之,二人聞,恐,因郎陳重、雷義往請俊,俊不聽,因共私賂侍史,使求俊短,得其私書與敞子,遂封上之,皆下獄,當死。俊自獄中占獄吏上書自訟,書奏而俊獄已報。廷尉將出穣門,臨行刑,鄧太后詔馳騎以減死論。俊假名上書謝曰:
臣孤恩負義,自陷重刑,情斷意訖,無所復望。廷尉鞠遣,歐刀在前,棺絮在后,魂魄飛揚,形容已枯。陛下圣澤,以臣嘗在近密,識其狀貌,傷其眼目,留心曲慮,特加遍覆。喪車復還,白骨更肉,披棺發槨,起見白日。天地父母能生臣俊,不能使臣俊當死復生。陛下德過天地,恩重父母,誠非臣俊破碎骸骨,舉宗腐爛,所報萬一。臣俊徒也,不得上書;不勝去死就生,驚喜踴躍,觸冒拜章。
當時皆哀其文。
朝廷由此薄敞罪而隱其死,以三公禮葬之,復其官。子盱。
盱后至光祿勛。時大將軍梁冀擅朝,內外莫不阿附,惟盱與廷尉邯鄲義正身自守,及桓帝誅冀,使盱持節收其印綬,事已具《梁冀傳》。
閎字夏甫,彭之孫也。少勵操行,苦身修節。父賀,為彭城相。閎往省謁,變名姓,徒行無旅。既至府門,連日吏不為通,會阿母出,見閎驚,入白夫人,乃密呼見。既而辭去,駕遣車送之,閎稱眩疾不肯乘,反,郡界無知者,及賀卒郡,閎兄弟迎喪,不受賻贈,?绖扶柩,冒犯寒露,體貌枯毀,手足血流,見者莫不傷之。服闋,累征聘舉召,皆不應。居處仄陋,以耕學為業。從父逢、隗并貴盛,數饋之,無所受。
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嘆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即晉之三鄐矣。”延熹末,黨事將作,閎遂散發絕世,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而已。旦于室中東向拜母。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及母歿,不為制服設位,時莫能名,或以為狂生。潛身十八年,黃巾賊起,攻沒郡縣,百姓驚散,閎誦經不移。賊相約語不入其閭,鄉人就閎避難,皆得全免。年五十七,卒于土室。二弟忠、弘,節操皆亞于閎。
忠字正甫,與同郡范滂為友,俱證黨事得釋,語在《滂傳》。初平中,為沛相,乘葦車到官,以清亮稱。及天下大亂,忠棄官客會稽上虞。夜見太守王朗徒從整飾,心嫌之,遂稱病自絕。后孫策破會稽,忠等浮海南投交阯。獻帝都許,征為衛尉,未到,卒。
弘字邵甫,恥其門族貴勢,乃變姓名,徒步師門,不應征辟,終于家。
忠子袐,為郡門下議生。黃巾起,袐從太守趙謙擊之,軍敗,袐與功曹封觀等七人以身抜刃,皆死于陳,謙以得免。詔袐等門閭號曰“七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