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代王敏為司徒，賜錢帛什器帷帳，除子得為郎。建初元年，大旱，谷貴。肅宗召昱問曰：“旱既太甚。將何以消復(fù)災(zāi)眚？”對曰：“臣聞圣人理國，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踐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異？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盡當(dāng)其罪。先帝詔言，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為虧，宜一切還諸徙家屬，蠲除禁錮，興滅繼絕，死生獲所。如此，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四年，代牟融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余。
子德，修志節(jié)，有名稱，累官為南陽太守。時歲多荒災(zāi)，唯南陽豐穰。吏人愛悅，號為神父。時郡學(xué)久廢，德乃修起橫舍，備俎豆黻冕，行禮奏樂。又尊饗國老，宴會諸儒。百姓觀者，莫不勸服。在職九年，征拜大司農(nóng)，卒于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義節(jié)行。初，德被病數(shù)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緩帶；及處喪，毀瘠三年，抱負(fù)乃行；服闋，遂潛于墓次，不關(guān)時務(wù)。舉孝廉，辟公府，連征不至，卒于家。
郅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年十二失母，居喪過禮。及長，理《韓詩》、《嚴(yán)氏春秋》，明天文歷數(shù)。
王莽時，寇賊群發(fā)，惲乃仰占玄象，嘆謂友人曰：“方今鎮(zhèn)、歲、熒惑并在漢分翼、軫之域，去而復(fù)來，漢必再受命，福歸有德。如有順天發(fā)策者，必成大功。”時左隊(duì)大夫逯并素好士，惲說之曰：“當(dāng)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亡。昔伊尹自鬻輔商，立功全人。惲竊不遜，敢希伊尹之蹤，應(yīng)天人之變。明府儻不疑逆，俾成天德。”并奇之，使署為吏。惲不謁，曰：“昔文王拔呂尚于渭濱，高宗禮傅說于巖筑，桓公取管仲于射鉤，故能立弘烈，就元勛。未聞師相仲父，而可為吏位也。非窺天者不可與圖遠(yuǎn)。君不授驥以重任，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遂不受署。
西至長安，乃上書王莽曰：
臣聞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運(yùn)機(jī)衡，垂日月，含元包一，甄陶品類，顯表紀(jì)世，圖錄豫設(shè)。漢歷久長，孔為赤制，不使愚惑，殘人亂時。智者順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虛獲。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轉(zhuǎn)禍為福。劉氏享天永命，陛下順節(jié)盛衰，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若不早圖，是不免于竊位也。且堯、舜不以天顯自與，故禪天下，陛下何貪非天顯以自累也？天為陛下嚴(yán)父，臣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廢，子諫不可拒，惟陛下留神。
莽大怒，即收系詔獄，劾以大逆。猶以惲據(jù)經(jīng)讖，難即害之，使黃門近臣脅惲，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覺所言。惲乃瞋目詈曰：“所陳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能造。”遂系須冬，會赦得出，乃與同郡鄭敬南遁蒼梧。
建武三年，又至廬江，因遇積弩將軍傅俊東徇揚(yáng)州。俊素聞惲名，乃禮請之，上為將兵長史，授以軍政。惲乃誓眾曰：“無掩人不備，窮人于厄，不得斷人支體，裸人形骸，放淫婦女。”俊軍士猶發(fā)冢陳尸，掠奪百姓。惲諫俊曰：“昔文王不忍露白骨，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故能獲天地之應(yīng)，克商如林之旅。將軍如何不師法文王，而犯逆天地之禁，多傷人害物，虐及枯尸，取罪神明？今不謝天改政，無以全命。愿將軍親率士卒，收傷葬死，哭所殘暴，以明非將軍本意也。”從之，百姓悅服，所向皆下。
七年，俊還京師，而上論之。惲恥以軍功取位，遂辭歸鄉(xiāng)里。縣令卑身崇禮，請以為門下掾。惲友人董子張者，父先為鄉(xiāng)人所害。及子張病，將終，惲往候之。子張垂歿，視惲，歔欷不能言。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復(fù)也。子在，吾憂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憂也。”子張但目擊而已。惲即起，將客遮仇人，取其頭以示子張。子張見而氣絕。惲因而詣縣，以狀自首。令應(yīng)之遲，惲曰：“為友報(bào)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義也。虧君以生，非臣節(jié)也。”趨出就獄。令跣而追惲，不及，遂自至獄，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子不從我出，敢以死明心。”惲得此乃出，因病去。
久之，太守歐陽歙請為功曹。汝南舊俗，十月饗會，百里內(nèi)縣皆赍牛酒到府宴飲。時臨饗禮訖，歙教曰：“西部督郵繇延，天資忠貞，稟性公方，摧破奸兇，不嚴(yán)而理。今與眾儒共論延功，顯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養(yǎng)德。”主簿讀教，戶曹引延受賜。惲于下坐愀然前曰：“司正舉觥，以君之罪，告謝于天。案延資性貪邪，外方內(nèi)員，朋黨構(gòu)奸，罔上害人，所在荒亂，怨慝并作。明府以惡為善，股肱以直從曲，此既無君，又復(fù)無臣，惲敢再拜奉觥。”歙色慚動，不知所言。門下掾鄭敬進(jìn)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無受觥哉？”歙意少解，曰：“實(shí)歙罪也，敬奉觥。”惲乃免寇謝曰：“昔虞舜輔堯，四罪咸服，讒言弗庸，孔任不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惲不忠，孔任是昭，豺虎從政，既陷誹謗，又露所言，罪莫重焉。請收惲、延，以明好惡。”歙曰：“是重吾過也。”遂不宴而罷。惲歸府，稱病，延亦自退。
鄭敬素與惲厚，見其言許歙，乃相招去，曰：“子廷爭繇延，君猶不納。延今雖去，其勢必還。直心無諱，誠三代之道。然道不同者不相為謀，吾不能忍見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之乎！”惲曰：“孟軻以強(qiáng)其君之所不能為忠，量其君之所不能為賊。惲業(yè)已強(qiáng)之矣。障君于朝，既有其直，而不死職，罪也。延退而惲又去，不可。”敬乃獨(dú)隱于弋陽山中，居數(shù)月，歙果復(fù)召延，惲于是乃去，從敬止，漁釣自娛，留數(shù)十日。惲志在從政，既乃喟然而嘆，謂敬曰：“天生俊士，以為人也。鳥獸不可與同群，子從我為伊、呂乎？將為巢、許，而父老堯、舜乎？”敬曰：“吾足矣。初從生步重華于南野，謂來歸為松子，今幸得全軀樹類，還奉墳?zāi)梗M學(xué)問道，雖不從政，施之有政，是亦為政也。吾年耄矣，安得從子？子勉正性命，勿勞神以害生。”惲于是告別而去。敬字次都，清志高世，光武連征不到。
惲遂客居江夏教授，郡舉孝廉，為上東城門候。帝嘗出獵，車駕夜還，惲拒關(guān)不開。帝令從者見面于門間。惲曰：“火明遼遠(yuǎn)”。遂不受詔。帝乃回從東中門入。明日，惲上書諫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萬人惟憂。而陛下遠(yuǎn)獵山林，夜以繼晝，其于社稷宗廟何？暴虎馮河，未至之戒，誠小臣所竊憂也。”書奏，賜布百匹，貶東中門候?yàn)閰⒎馕尽：罅類潦诨侍印俄n詩》，侍講殿中。及郭皇后廢。惲乃言于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況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計(jì)，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也。”后既廢，而太子意不自安，惲乃說太子曰：“久處疑位，上違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賢臣，及有纖介，放逐孝子。《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太子宜因左右及諸皇子引愆退身，奉養(yǎng)母氏，以明圣教，不背所生。”太子從之，帝竟聽許。
惲再遷長沙太守。先是，長沙有孝子古初，遭父喪未葬，鄰人失火，初匍匐柩上，以身抜火，火為之滅。惲甄異之，以為首舉。后坐事左轉(zhuǎn)芒長，又免歸，避地教授，著書八篇。以病卒。子壽。
壽字伯孝，善文章，以廉能稱，舉孝廉，稍遷冀州刺史。時，冀部屬郡多封諸王。賓客放縱，類不檢節(jié)，壽案察之，無所容貸。乃使部從事專住王國，又徙督郵舍王宮外，動靜失得，即時騎驛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于是藩國畏懼，并為遵節(jié)。視事三年，冀土肅清。三遷尚書令。朝廷每有疑議，常獨(dú)進(jìn)見。肅宗奇其智策，擢為京兆尹。郡多強(qiáng)豪，奸暴不禁。三輔素聞壽在冀州，皆懷震竦，各相檢敕，莫敢干犯。壽雖威嚴(yán)，而推誠下吏，皆愿效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復(fù)征為尚書仆射。
是時，大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威傾天下。憲嘗使門生赍書詣壽，有所請托，壽即送詔獄。前后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是時，憲征匈奴，海內(nèi)供其役費(fèi)，百憲及其弟篤、景并起第宅，驕奢非法，百姓苦之。壽以府臧空虛，軍旅未休，遂因朝會譏刺憲等，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dāng)誅。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臣聞圣王辟四門，開四聰，延直言之路，下不諱之詔，立敢諫之旗，聽歌謠于路，爭臣七人，以自鑒照，考知政理，違失人心，輒改更之，故天人并應(yīng)，傳福無窮。臣伏見尚書仆射郅壽坐于臺上，與諸尚書論擊匈奴，言議過差，及上書請買公田，遂系獄考劾大不敬。臣愚以為壽機(jī)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dāng)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又臺閣平事，分爭可否，雖唐、虞之隆，三代之盛，猶謂諤諤以昌，不以誹謗為罪。請買公田，人情細(xì)過，可裁隱忍。壽若被誅，臣恐天下以為國家橫罪忠直，賊傷和氣，忤逆陰陽。臣所以敢犯嚴(yán)威，不避夷滅，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jié)，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圣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豫機(jī)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dāng)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余。”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家屬得歸鄉(xiāng)里。
贊曰：鮑永沈吟，晚乃歸正。志達(dá)義全，先號后慶。申屠對策，郅惲上書。有道雖直，無道不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