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竇融列傳(2)
- 后漢書
- 范曄
- 4363字
- 2015-12-20 17:33:51
永平二年,林以罪誅,事在《西羌傳》。帝由是數下詔切責融,戒以竇嬰、田蚡禍敗之事。融惶恐乞骸骨,詔令歸第養病。歲余,聽上衛尉印綬,賜養牛,上樽酒。融在宿衛十余年,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穆等遂交通輕薄,屬托郡縣,干亂政事。以封在安豐,欲令姻戚悉據故六安國,遂矯稱陰太后詔,令六安侯劉盱去婦,因以女妻之。五年,盱婦家上書言狀,帝大怒,乃盡免穆等官,諸竇為郎吏者皆將家屬歸故郡,獨留融京師。穆等西至函谷關,有詔悉復追還。會融卒,時年七十八,謚曰戴侯,賻送甚厚。
帝以穆不能修尚,而擁富資,居大第,常令謁者一人監護其家。居數年,謁者奏穆父子自失勢,數出怨望語,帝令將家屬歸本郡,唯勛以沘陽主婿留京師。穆坐賂遺小吏,郡捕系,與子宣俱死平陵獄,勛亦死洛陽獄。久之,詔還融夫人與小孫一人居洛陽家舍。
十四年,封勛弟嘉為安豐侯,食邑二千戶,奉融后。和帝初,為少府。及勛子大將軍憲被誅,免就國。嘉卒,子萬全嗣。萬全卒,子會宗嗣。萬全弟子武,別有傳。
論曰:竇融始以豪俠為名,拔起風塵之中,以投天隙。遂蟬蛻王侯之尊,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勢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固字孟孫,少以尚公主為黃門侍郎。好覽書傳,喜兵法,貴顯用事。中元元年,襲父友封顯親侯。顯宗即位,遷中郎將,監羽林士。后坐從兄穆有罪,廢于家十余年。時天下乿安,帝欲遵武帝故事,擊匈奴,通西域,以固明習邊事,十五年冬,拜為奉車都尉,以騎都尉耿忠為副,謁者仆射耿秉為駙馬都尉,秦彭為副,皆置從事、司馬,并出屯涼州。明年,固與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士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又太仆祭肜、度遼將軍吳棠將河東北地、西河羌胡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騎都尉來
苗、護烏桓校尉文穆將太原、雁門、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郡兵及烏桓、鮮卑萬一千騎出平城塞。固、忠至天山,擊呼衍王,斬首千余級。呼衍王走,追至蒲類海。留吏士屯伊吾盧城。耿秉、秦彭絕漠六百余里,至三木樓山,來苗、文穆至匈奴河水上,虜皆奔走,無所獲。祭肜、吳棠坐不至涿邪山,免為庶人。時,諸將唯固有功,加位特進。明年,復出玉門擊西域,詔耿秉及騎都尉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固遂破白山,降車師,事已具《耿秉傳》。固在邊數年,羌胡服其恩信。
肅宗即位,以公主修敕慈愛,累世崇重,加號長公主,增邑三千戶;征固代魏應為大鴻臚。帝以其曉習邊事,每被訪及。建初三年,追錄前功,增邑一千三百戶。七年,代馬防為光祿勛。明年,復代馬防為衛尉。
固久歷大位,甚見尊貴,賞賜租祿,貲累巨億,而性謙儉,愛人好施,士以此稱之。章和二年卒。謚曰文侯。子彪,至射聲校尉,先固卒,無子,國除。
憲字伯度。父勛被誅,憲少孤。建初二年,女弟立為皇后,拜憲為郎,稍遷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兄弟親幸,并侍宮省,賞賜累積,寵貴日盛,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恃宮掖聲勢,遂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后肅宗駕出過園,指以向憲,憲陰喝不得對。后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過,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詔書切切,猶以舅氏田宅為言。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人哉!國家棄憲如孤皺腐鼠耳。”憲大震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和帝即位,太后臨朝,憲以侍中,內干機密,出宣誥命。肅宗遺詔以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瑰并中常侍,于是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以前太尉鄧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以為太傅,令百官總己以聽。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又屯騎校尉桓郁,累世帝師,而性和退自守,故上書薦之,令授經禁中。所以內外協附,莫生疑異。
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初,永平時,謁者韓紆嘗考劾父勛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勛冢。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暢素行邪僻,與步兵校尉鄧疊親屬數往來京師,因疊母元自通長樂宮,得幸太后,被詔召詣上東門。憲懼見幸,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于屯衛之中,而歸罪于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后事發覺,太后怒,閉憲于內宮。
憲懼誅,自求擊匈奴以贖死。會南單于請兵北伐,乃拜憲車騎將軍,金印紫綬,官屬依司空,以執金吾耿秉為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明年,憲與秉各將四千騎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師子萬騎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屯屠河,將萬余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及緣邊義從羌胡八千騎,與左賢王安國萬騎出稒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左谷蠡王師子、右呼衍王須訾等,精騎萬余,與北單于戰于稽落山,大破之,虜眾崩潰,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比韑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獲生口馬、牛、羊、橐駝百余萬頭。于是溫犢須、曰逐、溫吾、夫渠王柳韑等八十一部率眾降者,前后二十余萬人。憲、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紀漢威德,令班固作銘曰: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漢元舅曰車騎將軍竇憲,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納于大麓,惟清緝熙。乃與執金吾耿秉,述職巡御,理兵于朔方。鷹揚之校,螭虎之士,爰該六師,既南單于、東烏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長之群,驍騎三萬。元戎輕武,長轂四分,云輜蔽路,萬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陣,蒞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絳天。遂陵高闕,下雞鹿,經磧鹵,絕大漠,斬溫禺以釁鼓,血尸逐以染鱷。然后四校橫徂,星流彗埽,蕭條萬里,野無遺寇。于是域滅區單,反旆而旋,考傳驗圖,窮覽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銘上德。其辭曰:
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兇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憲乃班師而還。遣軍司馬吳汜、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宣明國威,而兵隨其后。時虜中乖亂,汜、諷所到,輒招降之,前后萬余人。遂及單于于西海上,宣國威信,致以詔賜,單于稽首拜受。諷因說宜修呼韓邪故事,保國安人之福。單于喜悅,即將其眾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漢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韑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南單于于漠北遺憲古鼎,容五斗,其傍銘曰“仲山甫鼎,其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用”,憲乃上之。詔使中郎將持節即五原拜憲大將軍,封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賜策許焉。
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置官屬依太尉。憲威權震朝庭,公卿希旨,奏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從事中郎二人六百石,自下各有增。振旅還京師。于是大開倉府,勞賜士吏,其所將諸郡二千石子弟從征者,悉除太子舍人。
是時,篤為衛尉,景、瑰皆侍中、奉車、駙馬都尉,四家競修第宅,窮極工匠。明年,詔曰:“大將軍憲,前歲出征,克滅北狄,朝加封賞,固讓不受。舅氏舊典,并蒙爵士。其封憲冠軍侯。邑二萬戶;篤郾侯,景汝陽侯,瑰夏陽侯,各六千戶。”憲獨不受封,遂將兵出鎮涼州,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事為副。
北單于以漢還侍弟,復遣車諧儲王等款居延塞,欲入朝見,愿請大使。憲上遣大將軍中護軍班固行中郎將,與司馬梁諷迎之。會北單于為南匈奴所破,被創遁走,固至私渠海而還。憲以北虜微弱,遂欲滅之。明年,夏遣右校尉耿夔、司馬任尚、趙博等將兵擊北虜于金微山,大破之,克獲甚眾。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
憲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尚書仆射郅壽、樂恢并以忤意,相繼自殺。由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而篤進位特進,得舉吏,見禮依三公。景為執金吾,瑰光祿勛,權貴顯赫,傾動京都。雖俱驕縱,而景為尤甚,奴客緹騎依倚形勢,侵陵小人,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仇。有司畏懦,莫敢舉奏。太后聞之,使謁者策免景官,以特進就朝位。瑰少好經書,節約自修,出為魏郡,遷潁川太守。竇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滿朝廷。叔父霸為城門校尉,霸弟褒將作大匠,褒弟嘉少府,其為侍中、將、大夫、郎吏十余人。
憲既負重勞,陵肆滋甚。四年,封鄧疊為穰侯。疊與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又憲女婿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皆相交結。元、舉并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陰知其謀,乃與近幸中常侍鄭眾定議誅之。以憲在外,慮其懼禍為亂,忍而未發。會憲及鄧疊班師還京師,詔使大鴻臚持節郊迎,賜軍吏各有差。憲等既至,帝乃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疊、磊、璜、舉,皆下獄誅,家屬自徙合浦。遣謁者仆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憲及篤、景、瑰皆遣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本郡。瑰以素自修,不被逼迫,明年坐稟假貧人,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初,竇后之譖梁氏,憲等豫有謀焉,永元十年,梁棠兄弟徙九真還,路由長沙,逼瑰令自殺。后和熹鄧后臨朝,永初三年,詔諸竇前歸本郡者與安豐侯萬全俱還京師。萬全少子章。
論曰:衛青、霍去病資強漢之眾,連年以事匈奴,國耗太半矣,而猾虜未之勝,所世猶傳其良將,豈非以身名自終邪!竇憲率羌胡邊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比韑之曲,銘石負鼎,薦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后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夫二三子是之不過房幄之間,非復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也。當青病奴仆之時,竇將軍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懷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
章字伯向。少好學,有文章,與馬融、崔瑗同好,更相推薦。
永初中,三輔遭羌寇,章避難東國,家于外黃。居貧,蓬戶蔬食,躬勒孝養,然講然不輟。太仆鄧康聞其名,請欲與交,章不肯往,康以此益重焉。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臧室,道家蓬萊山,康遂薦章人東觀為校書郎。
順帝初,章女年十二,能屬文,以才貌選入掖庭,有寵,與梁皇后并為貴人。擢章為羽林郎將,遷屯騎校尉。章謙虛下士。收進時輩,甚得名譽。是時,梁、竇并貴,各有賓客,多交構其間,章推心待之,故得免于患。
貴人早卒,帝追思之無已,詔史官樹碑頌德,章自為之辭。貴人歿后,帝禮待之無衰。永和五年,遷少府。漢安二年,轉大鴻臚。建康元年,梁后稱制,章自免,卒于家。中子唐,有俊才,官至虎賁中郎將。
贊曰:悃悃安豐,亦稱才雄。提河石,奉圖歸忠。孟孫明邊,伐北開西。憲實空漠,遠兵金山。聽笳龍庭,鏤石燕然。雖則折鼎,王靈以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