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南涼王利鹿孤,在位三年而卒。群臣奔涼州,立其弟禿發傉檀為涼王,帶領其眾,國號南涼,都于樂都,改元弘昌元年。卻說晉輔國將軍袁虔之,先與桓玄同志齊名,素不相睦。 及聞桓玄得志,恐不為其所容,乃棄官引家屬入長安,來降后秦王姚興。興聞其來降,親臨東堂,命群臣引進虞之。虔之入見禮訖,秦王姚興因與閑話,而謂虔之曰:“桓玄雖晉臣,其實晉賊,其才度定不如父,焉能辦成大事也?”虔之曰:“玄不如其父遠矣!今既握朝權必將行篡奪,既非命世之才,適足為他人驅除耳!此天以機授之陛下,愿速加經略,廊清吳楚。” 秦王興大悅,以虔之為大司農。 次日,秦王興駕至逍遙園,引諸沙門聽鳩摩羅什演說佛經。 羅什通辨夏言,尋覓正經,多有乖謬,不與胡本相應。秦王興親與羅什及沙門僧眾等八百余人,更出大品,羅什持胡本,秦王興執舊經,以相考校,因此續出諸經,并諸論三百余卷。今傳新經,皆羅什所譯。秦王興既托意于佛道,公卿以下莫不欽附沙門,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卻說孫恩自被劉裕擊敗,復聚眾一萬,來寇臨海。太守辛景以伏兵擊敗之。恩勢窮兵盡,及所擄三吳男女,死亡殆盡,恐為官軍所獲,乃自赴海而死。其黨從死者以百數,世人謂之“水仙”。余者數千人,復推恩妹婿盧循為王。循,湛之曾孫也,神采清秀,雅有才藝。少時,沙門惠遠嘗謂之曰:“君雖禮涉風素,而志存不軌,如何?”時桓玄欲安撫東土,乃遣人以循為永嘉太守,循雖受命,而寇盜不已。 五月,秦王姚興大發諸軍十萬,使義陽公姚平等將兵以伐魏,興自將大軍繼之。平以兵攻魏柴壁,拔之。魏王珪聞知,即遣長孫肥為前鋒,自將大軍五萬繼后以御之。平使健將率精騎二百戰魏軍,肥率一千逆擊,盡擒之。平乃退兵。珪追及于柴壁,平以軍馬入城固守,魏軍圍之。興將兵四萬來救之,將據天渡,運糧以饋平軍。 魏博士李先曰:“兵法,上者為敵所棲,下者為敵所困,秦皆犯之,可使奇兵先據天渡,柴壁可不戰而取也!”珪命軍士增重圍,內防姚平出,外防姚興入。當將軍安同曰:“汾東有蒙坑,東西三百余里,蹊徑不通。姚興來從汾西,直臨柴壁,如此,虛聲勢相接,重圍雖固,不能制也。不如為浮梁渡汾西,遠圍以拒之。虜至無所施其智力矣!”珪從之,率步兵三萬為浮梁,渡汾西,逆擊興于蒙坑之南。 興見有備,乃退走四十余里,平亦不敢出。興屯汾西,柘材從汾上流東平,欲以毀浮梁,魏人皆鉤取為薪,不能得進。 姚興糧竭矢盡,晝夜突圍領眾不得出,乃率麾下大兵赴水,咸從沉死。其余二萬余人皆欲斂手被魏人所擒。興力不能救,舉軍沖突。遣使求和于魏王珪。珪不許,乘勢進取蒲扳,會柔然謀反,魏王珪乃引兵還。 癸卯二年,卻說桓玄聚眾朝士商議,欲廢銅錢而用谷帛,時西閣祭酒孔琳之議曰:《洪范》八政,以貨資食;豈不以交易之所資,為用之至要者乎?故圣人制無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難運之苦;此錢之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谷帛為寶,本充衣食,今分以為貨,則致損甚多。又勞毀于商販之手,耗棄于割藏之用,此之為弊,著于已試!故鐘繇曰:“巧偽之人竟濕谷之利,制簿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以之為,用錢非圖豐國,亦所以省刑。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財,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受饑困,此斷之之弊也。魏明帝時,錢廢用谷,四十年矣。以不便于人,故舉朝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宜復用錢,足以明谷帛之難用也。 桓玄又曰:“既錢不可易,可復用肉刑,以制嚴刑繼之。” 琳之又曰:唐虞象刑,夏禹立辟,蓋浮薄既異,教化不同。《書》曰:“世輕世重,”言隨時也。夫三代風淳而事簡,故罕蹈刑辟,近世俗巧而務殷,故動陷憲典;若三千行于叔世,必有踴貴之尤,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復者也。漢文有仁惻之意,開自新之路,雖曰稽古創制,號稱刑措,然名輕而實重,反更傷人。故孝景帝嗣位,輕之以緩,緩而人慢,又不禁邪;期于刑罰之中,所以見美于昔。兵荒之后,罹法更多。棄市之刑,本斬右趾。漢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悵恨,議之而末辨。 鐘繇、陳群之意,雖小有不同,欲以右趾代棄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眾;降死之生,誠為輕法,可以全其性命,蕃其產育,仁既濟物,功亦益眾。又今所患,逋逃為先,屢叛不克,宜令逃身靡所,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源。至于余條,且宜依舊,不可更改耳! 桓玄遂不悅,因怒還第。 九月,殷仲文、卞范之二人勸玄早受禪。玄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直至殿前,謂晉主曰:“朝廷無玄一人,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今玄還位丞相,陛下何不知恩?”帝曰:“是朕之失。”即命會冊玄為相國,總百揆,封楚王,加九錫。玄大悅,號楚國,置丞相以下官。 玄弟桓謙私問彭城內史劉裕曰:“楚王勛德隆重,朝野之情,咸稱宜有禪讓,卿以為何如?”劉裕曰:“楚王勛德蓋世,晉室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謙即喜曰:“卿謂之可即可耳!” 南燕臣高雅之上表,請南燕王德伐桓玄,言曰:“既未能廓清吳會,亦可以收江北之地。”韓范亦上疏曰:“晉室衰亂,戎馬單弱,重以桓玄悖逆,上下離心。拓地定功,正宜今日。 失時不取,彼國有豪杰誅玄,更修德政,則無望矣!“德因命諸將講武于城西,率領步卒三十七萬人,騎五萬三千匹,車萬七千乘,正欲起行,公卿皆以玄新得志未可以圖,于是乃止。 十一月,桓玄佯以表請歸藩,使人奏帝,帝作手詔止之留。 又詐言錢塘臨平湖開,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賀,為己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皆有隱士,恥獨無之,計求得皇甫謐六世孫希之為署,并給其資帛用,使其獨居山林,遣人征為著作郎。又使固辭,然后下詔旌禮,號曰“高士”,時人謂之“充隱”。又欲廢錢而用谷帛,及復肉刑,制開無憲,卒無所施。性復貪鄙,時人有書法好畫及佳園宅,必假蒲博而取之。尤愛珠玉,未嘗離手。至是卞范之為禪詔,逼帝書之,帝勿從。 玄自入言曰:“汝為君不道,四海混亂,吾父子披堅執銳,百戰千傷,保此社稷,與汝享祚數十余年。今吾年將老,汝何不發一言?”帝曰:“王欲朕位,何必動怒?容付與伊。”玄回怒作喜曰:“陛下肯為堯舜,吾即退也!”遣司徒王謐禪帝位于玄,帝無奈居永安宮。百官勸進,玄筑壇于九井山北,即帝位,改元永始。封帝為平固王,遷于潯陽。玄入建康宮,登御座而地忽陷,群下失色。殷仲文曰:“將由陛下圣德深厚,地不能載,故如是耳。”桓玄大悅。 玄既即大位,臨朝聽訟,親問囚徒,罪無輕重,多得原放。 有于輿乞者,時或恤之。以其祖彝以上名位不顯,不復追尊,獨納桓溫神主于太廟,四時祀之。時卞范之謂玄曰:“宗廟之祭,上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長矣!”玄性苛細,好自矜伐,正事或一字片辭之謬,必加糾察,以示聰明。或手注直官,或自用令史,詔令紛紜,有司奉答不暇,而紀綱不治,奏案存積,不能知也。又性好游畋,更繕宮室,朝野騷然,思亂者眾。 益州刺史毛璩起兵,傳檄郡縣,列玄罪狀,兵屯白帝城。
第三百零八回 劉裕起兵討桓玄
時桓玄聞謝景仁之才名,乃宣見,謂文武曰:“司馬庶人父子,云何不取?遂令景仁年三十而方為著作郎耶?”因而言訖,以景仁為中兵參軍。景仁謝恩,群臣始散。 卻說桓修聞玄即位,乃同劉裕來建康,至次日入朝見玄,拜舞已畢。桓玄大喜,乃以修為撫軍大將軍,劉裕為中軍參軍,就命二人起兵東征盧循。修、裕二人謝恩出外,即日起行,還京口起兵。 次日,桓玄設朝,乃謂司徒王謐曰:“昨見劉裕風骨不凡,蓋人杰也。朕錯用之以東征。”王謐奏曰:“陛下龍眼不舛,劉裕叛心無有,陛下何思何慮也?”玄曰:“卿言亦是。”于是罷朝,玄乃退入后宮,見皇后劉氏,說及命劉裕東征之事。 皇后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吾前日在殿后,觀見劉裕朝陛下,其人龍行虎步,瞻視不凡,恐后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以免后患也。”玄言曰:“吾方欲定中原,非彼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后別謀之耳。”后曰:“其事亦未可泄漏也!” 卻說劉裕與桓修至半路,入見修,以稟修:“還京口,托以金瘡疾痛,不堪步從,請將軍先行,容瘥來趕。”修聞說言曰:“既如此,你可從船上來趕我。”言訖,修乃即先行。 于是劉裕出外,乃與何無忌一同乘船回京口,意欲商議建興復之計,因謂無忌日:“吾欲誅桓玄迎晉帝,以安天下,君有何策?可以教之。”無忌曰:“可陰結義士,托以游獵為名,傳說受晉帝密詔討桓玄。待眾集計定,先斬桓修,以徇義軍,然后大驅眾士,天下誰不服從,為我而殺玄也?”裕曰:“其計甚善,怎奈無人堪與吾共大事者!”無忌曰:“有一人與君同姓,名毅,乃是彭城沛人也,字熙樂,少有大志。因見桓玄篡位,常懷不平。若此人同舉義兵,則大事成矣。現居京口。” 裕曰:“既然如此,你可與其說知,令其同舉義兵。”無忌日:“可耳!”因是二人同舟,回至京口上岸,各自回室安歇。 次日,劉裕令人召何無忌至,謂曰:“昨日之謀極妙,宜速為之。君言京口劉毅勇而有謀,我欲與他同舉義兵,未知其人意下如何?你可往說之!令其招兵。”無忌日:“吾即往說之。”言訖即行,來見劉毅。毅聞何無忌至,出門前迎入到草廳之上,各施禮畢,分賓主而坐。無忌佯為欷欺,潸然出涕不已,劉毅問曰:“公何故淚耶?”無忌日:“晉室不幸,罹桓玄之篡,吾乃晉臣,意欲興義兵討此跋扈,恨無人戮力相成,是以淚耳!”毅曰:“吾亦有不平之鳴。”無忌曰:“桓氏強盛,其可圖乎?”毅曰:“天下自有強弱,正患無英才之人耳,故患無人可為盟主。”無忌日:“天下草澤之中,非無英才也,吾推一人,未知合君意否?”毅曰:“你且莫說,待我說出一人,與公看相合否也?”無忌曰:“你且說甚人?”毅曰:“依我所見,惟有劉下邳,公意亦此人否也?”無忌鼓掌而笑,答曰:“吾主意亦是此人。”毅曰:“既我二人心合,你可說劉下邳,邀其同舉義兵。”無忌日:“吾先去參說,你可隨后來同議。”言訖辭還,具以毅言告裕。裕乃大喜,即令無忌去請毅至,相見禮訖,三人定謀,聚合義徒一百余人,以候大舉。 甲辰三年,時有平昌孟昶為桓弘主簿,從建康還家,裕往問之曰:“草野當有英雄起兵討桓玄,卿愿聞乎?”昶曰:“今日英雄有誰?正當是卿耳!”于是裕請其同往見毅、無忌,與其相會,于是昶及裕弟道規、諸葛長民等,相與合謀起兵。 時道規為桓弘參軍,裕使毅說道規、昶共殺桓弘,據廣陵起兵;長民為刁逵參軍,使其殺刁逵,據歷陽起兵,各自領計去訖。 無忌夜草起兵文,其母密窺之,泣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復何恨?”當劉裕以百余人托以游獵,與無忌合收徒眾,得二百余人。詰旦,京口門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使居前,徒眾從之齊入,即斬桓修以徇義兵。遂出榜安民,無忌等共推裕為盟主。 裕問無忌日:“急須一府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日:“無過劉道民。道民者,東莞劉穆之也。”裕曰:“吾亦識之。” 即馳信召焉。穆之聞京口歡噪之聲,晨起出陌頭,適與裕會,直視裕者久之。返室壞布裳為褲,往見裕,裕曰:“始舉大義,須一軍吏甚急,卿謂誰堪其選?”穆之曰:“倉猝之際,略當見無逾于我者。”裕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濟矣!”即以穆之為坐署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