誥授光祿大夫護軍統領兼佐領世襲拖沙喇哈番柯爾崑公神道碑

張玉書

玉書承乏總修「國史」，歷睹本朝創業以來英賢佐命，事不絕書；自配食朝廷數公而外，其豐功偉伐彪炳于史策者，實較往代為獨盛。其有身列四朝戰績燀赫而始終一節、勁挺不撓者，如護軍統領柯公，真卓然名臣之冠冕也。

公諱柯爾崑，其先建州靈椿里人。高祖業世、曾祖德錫，在勝國時皆以都督同知，總領建州等衛。祖翰，于國初歸命，累官侍從大臣；父紹茲，以佐領為大貝勒府總管。

公生有異相，目光若朗星，聲如唬虎。年始齔，蹻健異常兒。太祖高皇帝見而異之，即命侍從，出入禁闥者數年，為大貝勒三等護衛。武力絕倫，能開十余石弓。太宗皇帝定蒙古、平朝鮮、入大同，公皆在行間，多所擒馘；以功，授前鋒護衛。睿親王、鄭親王更番圍明錦州，公從鄭親王軍以設伏計，屢敗敵兵。松山之戰，洪承疇、祖大壽合兵十余萬，悉銳迎擊；公身先陷陣，連斃敵數十騎，復大破之。從英郡王駐杏山，敵騎數千自寧遠擊我哨騎；公追殺至連山馬傷，徒步奪敵馬乘之，遂敗敵兵。從饒裕郡王觀兵于明北畿、山東一路，歷有敗敵功。河西務之戰，敵將恃勇持滿向公。公發矢貫其肘，意欲生得之于馬背；相持久，忽馬逸，俱墮潞河。敵長身，猛力扼公兜鍪，事幾殆；而公于水中曳其足，竟就擒。師還，以功授佐領兼兵部職方郎中。

順治甲申春，攝政王統師入山海關，與流賊兵二十萬遇于一片石；公在軍中，偕蘇公爾度率所轄兵協力破賊。既定燕京，復從英親王軍追賊于慶都，又偕葉公臣克太原，偕蘇公拜、哈公寧阿連破賊二營；賊軍潰亂，遂大破之。以功授世襲拜他喇布勒哈加一拖沙喇哈番，仍辦部務。未幾，徒肅親王入漢中，與賀珍兵數萬遇；公同覺羅巴哈納超乘而入，大破珍。漢中既平，從入川，擊獻賊；至西充之鳳凰坡，與獻忠兵遇，同巴公及阿公爾真、蘇公拜擊殺獻，殲其余黨。全蜀底定，加授三等阿達哈哈番。旋解部務，為前鋒參領兼佐領。太祖配天禮成，以勳舊累勞，進二等阿達哈哈番。公之未還軍也，公父總管公卒；既還，始聞之。公痛不欲生，徒跣至墓次，血淚交迸，廬于墓所者百余日。復從鄭親王平楚，公力疾行兩月甫愈。既至楚，湖南北賊多奔竄，惟衡、寶、偏沅未下；尚書阿公哈尼堪以別將赴沅，公為前鋒，破武岡賊兵八千人，斬其總兵一人。時前鋒參領白爾赫圖馬傷，陷敵身，被數創；公突入，奪賊騎與乘，以身翼之，左右射，敵不敢近，所向披靡。有永歷督師何騰蛟者，方據湘潭；移師攻之。忽聞敵兵夜遁，公偵之，疑有伏兵；俟大軍畢至，自率三十騎先入，而伏兵矢如飛蝗；公下車，拔民舍門棚為盾，鼓勇急擊；大軍繼之，遂拔湘潭，獲騰蛟。又從順承郡王自道州赴龍虎關，破敵數萬。以功進一等阿達哈哈番，兼官如故。嗣以慈闈尊號禮成，又兼一拖沙喇哈番，世襲不替。

順治九年，李定國方據衡州為亂，公復從敬謹郡王師征衡州。定國列巨象為陣，象背坐健卒數人，執火器，淬鋒以毒；中者立斃。公與前鋒參領西伯臣遇敵于隘，象連尾而至；公曰：『象非矢石可摧；惟鼻稍脆，吾當與公協力射之』。西公矢先發，象躑躅悲鳴，仍復前進；公后發，直洞其鼻。象負痛遂走，御者不能止，賊眾遂亂；大軍繼進破之，追奔數十里。時王統中軍，聞前鋒勝，遂輕騎疾行，全軍皆后；而賊兵伏深箐中，伺王至猝發，王遂中傷而斃。公出入重圍者三，求王遺骸，獲焉；奉還衡州，祭殮如禮。是時眾軍銜痛次骨，公偕貝勒羅托、都統圖賴等激厲諸將士疾趨寶慶，遇孫可望于岔口，賊兵號數十萬；我師僅成列，然人皆殊死戰。可望據山巔，遙謂公曰：『勇則勇矣，奈眾寡不敵何』！公奮呼直入，聲振巖谷；可望懼而退，賊兵大潰，湖南遂平。貝勒羅托等具疏奏凱，學士邵泰親齎以行；而以盜賊充斥，令公偕前鋒十六人為衛。疏中諱王戰歿事，未聞于公也。比至京師，學士入奏久之，始召公入；公第云：『王薨事，已載本內；臣所知與學士同』。及師將還，世祖皇帝悉聞王陣歿始末，怒師行之辱國而奏辭之多誑也，詔貝勒以下皆逮問；命議政王、貝勒大臣會勘于午門，世祖御樓臨決焉。時鄭親王詰責公辭甚厲；公言：『衡州之役，以先鋒前驅。王之致陷，初未目睹；及王既薨，乃透重圍，求王體骨。捷書所載，絕不與聞；及學士入內，未經同奏，故云「所知與學士同」。今諸臣具在，可共質也；豈敢自蹈誑君之咎』！王曰：『人言靈樁里人行偽而言詐，誠然』！公大恚，捽縲索于地，須髯畢張；厲聲言曰：『臣自齠齔侍太祖高皇帝，稍長事太宗皇帝，俱以氣節自厲，效死行陣二十余年。今奏事不明，死自吾分；王奈何以蔑語坐人罪』！因指邵泰等曰：『爾等竟結舌無一語耶』？時世祖察公詞氣憤激，謂左右曰：『陷此黑面參領者，端由邵泰耳』！遂命侍衛群擊邵泰，幾殆。及具獄，議公革職，籍沒為官奴；詔止奪世職，仍留原官。居久之，護軍統領缺人，廷推章三上，未允；一日，駕幸南海子，召諸議政王大臣齊集，傳旨：『護軍統領，朝廷重臣；舊制悉下廷議，蓋慎之也。茲屢舉不及柯爾崑，豈以其不工俯仰故耶？朕深知其人，可膺此職』。于是諸王大臣咸引咎，遂以特旨授公。

閱歲余，復命為參贊大臣，從王師取黔中。師至鎮遠，聞云南賊中內亂，馬進忠獨守貴州；兼程急入，進忠望風走，遂平貴陽。而賊將白文選出七星關，踞黃平州；信郡王方戒期入滇，待命公將騎兵五千人與副都統馬爾賽偕擊之。公以黃平居萬山中，未易猝拔；乃分遣爾賽誘賊。甫接戰，即佯敗走；俟文選兵大出，繞其后擊之，遂拔黃平；文選竄走，而全黔底定。師還，深被獎遇。

未幾，扈從房山步獵，忽以中熱，眩暈而仆。駕馳至仆所，用諸老臣言，以徑尺冰置胸次；移時熱氣勃發，始蘇，圣心大慰。公從昏聵中聞天語，亟強起謝；固止之，令肩輿還。旬余疾愈，詣南苑謝；世祖嘉勞良久，顧左右曰：『忠勇篤誠如柯爾崑者，始可以為大臣矣。前奪世職，非其罪也』！比歲暮，有旨許冤抑者所在具陳，意屬公；乃甫及獻歲，聞宮車旋晏駕矣，竟不果行。方世廟大漸時，公露處宮門外者數日；比及上賓，號痛不欲生，遂成痼疾。自是，常臥病不視事。

盛京以東，都山、紅螺山宿有巨寇，義州佃甲有亡命走兩山以圖自活者；將軍請剿除之，朝命公往。公力疾行，次寧遠，謂監軍等曰：『寧遠為兩京沖要，賊無一騎扼守；何言狂逞耶！倘遽進剿，恐濫及無辜』。于是選精甲數百結小隊，偃旗衷甲，乘夜趨義州收捕佃甲，皆束手就縛；訊之，皆迫于所司侵漁，依伐木壯丁自保，無他謀也。分別奏聞，副之司寇；全活以數千計。既歸，復移疾不出；詔遣醫診視。

久之，疾漸平，而湖廣興、房間有茅麓山賊為亂。賊固流寇之余黨，所謂「十三家是也。自闖、獻潰敗，其黨先后入滇依永歷，而賊一只虎、李來亨、賀珍、袁宗第諸人從其將堵永錫奔走于楚、粵間；迨楚、粵、滇、黔先后蕩定、永歷已亡，乃復挾明室朱盛蒗者招集無賴，日事鈔掠，竄入興、房諸縣，依茅麓山為巢穴，而推李來亨為盜魁。楚督臣董學禮等屢戰，敗績。康熙二年，朝命會師合剿；廷推都統慕禮褭為將軍而公為都統，大學士圖海副之。公等既至荊州，則川、湖、河南督撫提鎮各遣所屬健將勁旅來會，遂從夷陵進師。分軍七道，以一軍護輜重，以兩軍遏外援，以左、右翼兩軍傍鈔絕，而公自率五千人為前隊，慕公將中軍；前鋒總領賴公塔則為游騎，往來馳擊。前隊始發，賊巨萬從深箐出；中軍及兩翼兵掩擊，破之。進至茅麓山，慕公乘勝直入，公力止不從，為賊所襲；慕公大悔。公曰：『當為將軍解之』！部署諸將分守汛地，自以二千五百人登山據險；賊出過半，游騎兵沖擊，大敗之，陣斬賀珍等四人。時李來亨獨全軍先道，公曰：『此賊老于行陣，恐夜襲我不備』！乃聲言縱馬擇水草休息，密下令軍中候進止；日暮，置兵伏谿谷間，偵賊至。夜半，來亨果率眾萬余襲總督李國英營；伏發，大敗之。越數日，筑營上望坪以斷賊路；登茅麓山絕頂，奪賊壘以駐我師。賊兵數千列火器，礌石拒戰，公統兵徐進嘗敵，別遣賴塔等繞賊后，擊敗其軍。又于石坪、新寨、南峰山屢有斬馘，逼至譚家寨，賊眾萬余人迎敵；流矢傷偽侯李嗣名、賊將金騰云，賊大敗，不敢復出。公曰：『語云：困獸猶斗；況賊尚萬余，逼之則殊死出，我所傷多矣！曷若深溝高壘，斷其餉道、扼其要沖；不出旬月，可不勞而坐收賊眾』。于是賊糧盡援絕，賊首李來亨自縊死；賊將高必正等百余人自縛，率萬余眾詣軍門乞降。公簡閱降人，得勁卒數百，屬分隸各營；其老弱子女數萬，令各齎輜重散處各州郡，悉縱為民。師還，以功授拖沙喇哈番，世襲罔替。公復引疾，居于家。

聞上幸永平，詔諸王等并從；公蹶然起趨政府請從，許之；同賴公塔總領圍事。有王府護衛誤入圍中者，言者謂諸王慢玩所致；公同賴公奏：『違例入圍，舊有常罰。諸王隨圍先行，護衛等誤入，王等不及知；乞寬諸王之罰！控御不嚴，咎在臣等』。時皆以公言為大體云。比還，賜天閑良馬二十匹。本旗都統缺人，當軸者意屬公；公峻拒之而止。家人力諫公曰：『不為身計，獨不為子孫計耶』？公曰：『是乃所以為子孫計也』。越歲而當軸者敗，乃服公先見云。

康熙七年，皇上躬親大政，公奮志欲矢報效，而困臥不能視事。八年十一月二十日，遂以疾終。訃聞，朝廷震悼，賜葬祭如例。公孝友，一庶弟，親愛倍至；二兄子，視若所生。故公歿，終身悲慕焉。元配耿氏；繼佛氏，學士納山女：贈封俱一品夫人。生子二人，長即盛京刑部侍郎巢可托；次莫洛洪，襲世職，官護衛。女一人，適一等侍衛雷戚。孫四人，長爾滿、次丕、次幼。其年十二月朔，葬廣渠門外迤東五里賜地。

——見「碑傳集」卷一百十四「武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