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奏議之屬一(1)
- 經(jīng)史百家雜鈔
- 曾國藩
- 4521字
- 2015-12-20 14:21:53
書-無逸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既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聞知。’”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yán)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陰,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年有九年。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三年。自時厥后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后,亦罔或克壽。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游、于田,以萬民惟正之供。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xùn),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xùn)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诪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xùn)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或诪張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厥辟,不寬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身。”
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jiān)于茲。”
左傳-季文子諫莒仆之辭
莒紀(jì)公生大子仆,又生季佗,愛季佗而黜仆,且多行無禮于國。仆因國人以弒紀(jì)公,以其寶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yǎng)父母也。見無禮于其君者,誅之如鷹鹯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毀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奸之用,為大兇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仆,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奸為兇德。夫莒仆,則其孝敬,則弒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寶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奸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xùn)則昏,民無則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兇德,是以去之。
“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梼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齊圣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于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內(nèi)平外成。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德,丑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嗥氏有不才子,毀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譖庸回,服讒蒐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有不才子,不可教訓(xùn),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傲很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梼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兇,增其惡名,以至于堯,堯不能去。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jì)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兇,謂之饕餮。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兇族渾敦、窮奇、梼杌、饕餮,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兇也。故《虞書》數(shù)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無違教也。曰‘納于百揆,百揆時序’,無廢事也。曰‘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無兇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兇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幾免于戾乎!”
左傳-魏絳諫伐戎之辭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于我,我德則睦,否則攜貳。勞師于戎,而楚伐陳,必弗能救,是棄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夏訓(xùn)》有之曰:‘有窮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對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棄武羅、伯困、熊髡、龍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后寒棄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為己相。浞行媚于內(nèi)而施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內(nèi)咸服。羿猶不悛,將歸自田,家眾殺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諸,死于窮門。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澆及豷,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德于民。使?jié)灿脦煟瑴缯骞嗉罢鍖な稀L帩灿谶^,處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國之燼,以滅浞而立少康。少康滅澆于過,后杼滅豷于戈。有窮由是遂亡,失人故也。昔周辛甲之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跡,畫為九州,經(jīng)啟九道。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德用不擾。在帝夷羿,冒于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獸臣司原,敢告仆夫。’《虞箴》如是,可不懲乎?”于是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
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薦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懷,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于后羿,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公說,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
左傳-樛啟疆諫恥晉之辭
楚子朝,其大夫曰:“晉,吾仇敵也。茍得志焉,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為司宮,足以辱晉,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對。
樛啟疆曰:“可。茍有其備,何故不可?恥匹夫不可以無備,況恥國乎?是以圣王務(wù)行禮,不求恥人,朝聘有珪,享覜有璋。小有述職,大有巡功。設(shè)機而不倚,爵盈而不飲;宴有好貨,飧有陪鼎,入有郊勞,出有贈賄,禮之至也。國家之?dāng)。е酪玻瑒t禍亂興。城濮之役,晉無楚備,以敗于邲。邲之役,楚無晉備,以敗于鄢。自鄢以來,晉不失備,而加之以禮,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報而求親焉。既獲姻親,又欲恥之,以召寇仇,備之若何?誰其重此?若有其人,恥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圖之。晉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諸侯而麇至;求昏而薦女,君親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猶欲恥之,君其亦有備矣。不然,奈何?韓起之下,趙成、中行吳、魏舒、范鞅、知盈;羊舌肸之下,祁午、張趯、籍談、女齊、梁丙、張骼、輔躒、苗賁皇,皆諸侯之選也。韓襄為公族大夫,韓須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韓賦七邑,皆成縣也。羊舌四族,皆強家也。晉人若喪韓起、楊肸,五卿八大夫輔韓須、楊石,因其十家九縣,長轂九百,其余四十縣,遺守四千,奮其武怒,以報其大恥,伯華謀之,中行伯、魏舒帥之,其蔑不濟矣。君將以親易怨,實無禮以速寇,而未有其備,使群臣往遺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
李斯-諫逐客書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chǎn)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fēng)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jù)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y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nèi),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zé)o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shù)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后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wèi)之女不充后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后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后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cè)也。夫擊甕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wèi)、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缶而就鄭衛(wèi),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dāng)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nèi)制諸侯之術(shù)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zé)o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yè)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赍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chǎn)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chǎn)於秦,而愿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nèi)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賈誼-陳政事疏
臣竊惟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傷道者,難遍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燃,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決,國制搶攘,非甚有紀(jì),胡可謂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shù)之于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夫射獵之娛,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lǐng),匈奴賓服,四荒鄉(xiāng)風(fēng),百姓素樸,獄訟衰息,大數(shù)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nèi)之氣清和咸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于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勢,成長治之業(yè),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經(jīng)陳紀(jì),輕重同得,后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yè)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fēng),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于前,愿幸無忽。臣謹(jǐn)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dāng)今之務(wù),日夜念此至孰也,雖使禹、舜復(fù)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shù)被其殃,上數(shù)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xiāng)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quán)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shù)年之后,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