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趙岐孟子題辭:“孟子著書七篇,……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辨,文說,孝經,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讬之者也。”案漢書藝文志亦云十一卷,即包舉外書為言。
〔二0〕“恣行”,孟子作“放恣”,漢書異姓諸侯王表注引應劭說,亦作“恣行”,與此同。
〔二一〕異姓諸侯王表注:“應劭曰:‘孟子云:圣王不作,諸侯恣行,處士橫議。’”
〔二二〕呂氏春秋不二篇:“陽生貴己。”金樓子著書篇:“楊朱貴己。”淮南泛論篇:“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
〔二三〕呂氏春秋不二篇:“墨翟貴廉。”爾雅疏一引尸子廣澤篇:“墨子貴兼。”案墨子有兼愛篇,孟子辟墨,亦祇言其兼愛無父,呂氏作“廉”,非是。
〔二四〕“王”,孟子作“圣”,下文亦言“圣人復起”,此作“王”,當是“圣”之壞文。
〔二五〕三圣,謂禹、周公、孔子也。
〔二六〕見孟子滕文公下。
孫況〔一〕齊威、宣王之時〔二〕,聚天下賢士于稷下〔三〕,尊寵之〔四〕,若鄒衍、田駢、淳于髡之屬甚眾〔五〕,號曰列大夫〔六〕,皆世所稱,咸作書刺世。是時,孫卿有秀才,年十五〔七〕,始來游學。諸子之事,皆以為非先王之法也。孫卿善為詩、禮、易、春秋,至襄王時,而孫卿最為老師,齊尚循〔八〕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九〕。齊人或讒孫卿〔一0〕,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一一〕,人或謂春申君:“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孫卿賢者也,今與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謝之,孫卿去之,游趙〔一二〕,應聘于秦〔一三〕。是時,七國交爭,尚于權詐;而孫卿守禮義,貴術籍,雖見窮擯,而猶不黜其志〔一四〕,作書數十篇〔一五〕,疾濁世之政,國亂君危相屬〔一六〕,不遵〔一七〕大道,而營乎巫祝〔一八〕,信禨祥〔一九〕,蘇秦、張儀以邪道說諸侯,以大貴顯,隨〔二0〕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進者,必不以其道亡。〔二一〕”又小五伯,以為仲尼之門,羞稱其功〔二二〕。后客或謂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衰;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彊〔二三〕。故賢者所在,君尊國安〔二四〕;今孫況天下賢人,所去之國,其不安乎?”春申君使請〔二五〕孫況,況遺春申君書,刺楚國,因為歌賦,以遺春申君〔二六〕;春申君恨,復固謝孫卿〔二七〕,因不得已,乃行,復為蘭陵令焉〔二八〕。
〔一〕朱藏元本、仿元本、胡本、程本不跳行另起,蓋大德本上行“上卿”二字適在行末故誤仞為相承耳。郎本“上卿”下作”號,即知應分段。今從宋本。
〔二〕劉向校孫卿書錄作“齊宣王、威王之時”。案史記儒林傳:“然齊、魯之間,學者獨不廢也,于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于當世。”漢書儒林傳同。是威王在宣王之前,應說是,劉錄非。胡元儀郇卿別傳考異二十二事,引應劭,惟作齊威王時,無宣王,蓋以臆妄為筆削耳。
〔三〕水經淄水注:“劉向別錄以稷為齊城門名也,談說之士,期會于稷門下,故曰稷下也。”書鈔八三引虞喜志林:“齊有稷山,立館其下,以待周游學士,因以為名。”則別一說也。稷山在今山東省臨淄縣西十三里。
〔四〕“之”字原無,據史記孟荀列傳、劉向校孫卿書錄補。
〔五〕史記田完世家:“宣王喜文學,游說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鹽鐵論論儒篇:“齊宣王褒儒尊學,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
〔六〕漢書樊噲傳:“賜爵列大夫。”文穎曰:“即公大夫也,爵第七級。”
〔七〕史記本傳作五十,劉向書錄同,顏氏家訓勉學篇:“荀卿五十,始來游學,猶為碩儒。”郡齋讀書志引劉向序作“十五”,并詳考適楚歸趙之年,其說允當。今考宣王十八年,稷下學士復盛,且數百千人,下距襄王時,凡四十余年,彼時荀子已年六十余,故曰老師。拾補謂“以所當之世考之,似年十五是”,其說是也。
〔八〕“循”,拾補曰:“史作‘脩’,劉向序錄同。”
〔九〕意林引風俗通:“禮云:‘飲酒必祭,尊其先也。’孫卿在齊,最是老師,故三稱祭酒。”史記淮南王安傳集解、漢書伍被傳注引應劭曰:“禮:‘飲酒必祭,示有先也。’故稱祭酒,尊之也。”案續漢書百官志二莊引胡廣漢官解詁曰:“官名祭酒,皆一位之元長者也。古禮,賓客得主人饌,則老者一人舉酒,以祭于地。舊說以為示有先。”御覽二三六引韋昭辯釋名:“祭酒者,謂祭六神,以酒醊之也。辨云:凡會同饗宴,必尊長先用酒以祭先,故曰祭酒,漢時,吳王年長,以為劉氏祭酒是也。”案漢以吳王為祭酒,見漢書伍被傳。漢書蘇武傳:“以武著節老臣,會朝朔望,號稱祭酒。”師古曰:“加祭酒之號,所以示優等也。”后漢書班超傳:“其后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注:“一坐所尊,則先祭酒,今稱祭酒,相尊敬之詞也。”
〔一0〕拾補據史記重“孫卿”二字。
〔一一〕鹽鐵論論儒篇:“齊威、宣之世,顯賢進士(此二句從張敦仁校),國家富強,威行敵國。及湣王奮二世之余烈,南舉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國,西摧三晉,卻彊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諸儒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駢如薛,而孫卿適楚。內無良臣,故諸侯合謀而攻之。”今案荀子強國篇云:“荀子說齊相國曰:‘今巨楚縣吾前,大燕囗吾后,勁魏鉤吾右,西壤之不絕如繩,楚人則乃有襄賁、開陽,以臨吾左,是一國作謀,則三國必起而乘我,如是則齊必斷而為四三,國若假城然耳。’”其言蓋當湣王之世,湣王再攻破燕、魏,與秦擊楚,使公子將,大有功,故荀卿為是言。其后,六國伐齊,燕入臨淄,楚、魏共取淮北,卒如荀卿言。此當即桓次公所謂諸儒諫之事。諫而不聽,未必去,孟子所謂我無官守,無言責,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余裕者是也。蓋當時客卿之例,大率如此也。其后,襄王時,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考春申君相楚,在楚考烈王元年,當齊王建三年,則荀卿之去齊適楚,當在襄王末或王建初也。次公概括之于湣王時,未可以為征信。
〔一二〕自“人或謂春申君”起,至此止,又見韓詩外傳四、戰國策楚策四。
〔一三〕劉向校孫卿書錄:“孫卿之應聘于諸侯,見秦昭王,昭王方喜戰伐,而孫卿以三王之法說之,及秦相應侯皆不能用也。”案今荀子儒效篇有“秦昭王問儒無益于人國”一章,彊國篇有“應侯問入秦何見”一章,即其事也。
〔一四〕案劉向校孫卿書錄敘孫卿游趙在應聘于秦之后,云:“至趙,與孫臏議兵于趙孝成王前,孫臏為變詐之兵,孫臏以王兵難之,不能對也。卒不能用。孫卿道守禮義,行應繩墨,安貧賤。”
〔一五〕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孫卿子三十三篇。”本注:“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有列傳。”師古曰:“本曰荀卿,避宣帝諱,故曰孫。”案荀子議兵篇稱孫卿子,此自著其氏也。謝墉荀子箋釋:“荀卿又稱孫卿,自司馬貞、顏師古以來,相承以為避漢宣帝諱,故改荀為孫。考漢宣帝名詢,漢時尚不避嫌名,且如后漢李恂,與荀淑、荀爽、荀悅、荀彧,俱書本字,詎反于周時人名,見諸載籍者而改稱之?若然,則左傳自荀息至荀瑤多矣,何不改耶?且即前漢書任敖、公孫傲,俱不避元帝之名驁也。蓋荀音同孫,語遂移易,如荊軻在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又如張良為韓信都,潛夫論云:‘信都者,司徒也,俗音不正,曰信都,或曰申徒或勝屠,然其本一司徒耳。’然則荀之為孫,正如此比,以為避宣帝諱,當不其然。”器案:今本荀子三十二篇,漢志云三十三者,蓋并目錄(篇目及敘錄)一卷數之,古書著錄,往往與傳本有一卷之差者,其故在此,王應麟漢書藝文志考證乃謂“當作三十二篇”,失之專輒。
〔一六〕“國”上,拾補補“亡”字,云:“脫,史有。”覆校云:“舊無‘亡’字,不可補。史作‘亡國亂君’,此作‘國亂君危’,不可合為一。(屈原傳作“亡國亂君相隨屬”)”案劉向書錄亦作“亡國亂君相屬”。
〔一七〕“遵”,拾補曰:“史記、劉向皆作‘遂’。”
〔一八〕說文:“巫,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史記五宗世家:“江都王建信巫祝。”
〔一九〕呂氏春秋異寶篇:“荊人信鬼而越人信禨。”高誘注:“言荊人畏鬼神,越人信吉兇之禨祥。”說文鬼部云:“吳人鬼,越人囗。”史記五宗世家:“趙王彭祖不好治宮室禨祥。”集解:“服虔曰:‘求福也。’”索隱:“按埤蒼云:‘禨,祅祥也。’列子云:‘荊人鬼,越人禨。’謂楚信鬼神,而越信禨祥也。”
〔二0〕“隨”,劉向書錄作“退”。
〔二一〕“亡”,宋本、元大德本、宋藏元本、仿元本、兩京本作“士”,何本、郎本、程本作“仕”,朱筠曰:“‘士’當作‘仕’。”拾補校作“亡”,云:“今從劉向。”案拾補校是,今從之。
〔二二〕荀子仲尼篇:“仲尼之門(據王念孫校),五尺之囗子,言羞稱乎五伯。”春秋繁露對膠西王越大夫不得為仁篇:“仲尼之門,五尺童子,言羞稱五伯。”(又見漢書董仲舒傳)劉向書錄:“孟子、孫卿、董先生皆小五伯,以為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皆羞稱五伯。”
〔二三〕“彊”,從宋本、郎本;大德本、朱藏元本、仿元本、兩京本、胡本、徐本俱誤作“疆”。
〔二四〕楚策作“君尊國榮”,劉向書錄與應氏同,韓詩外傳作“君善國安”,“善”當為“尊”之訛。
〔二五〕“請”,楚策、韓詩外傳同,劉向書錄作“聘”。
〔二六〕韓詩外傳載其賦曰:“琁玉瑤珠不知佩,雜布與錦不知異,閭娵、子都莫之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兇,嗚呼上天,曷維其同。”文又見楚策,小有異同。
〔二七〕此十一字,拾補依劉向補,今從之。
〔二八〕案應氏此文,悉本劉向校孫卿書錄。
虞卿,游說之士也〔一〕,一見趙孝成王,賜黃金百鎰,白璧一雙,再見拜為上卿,故號為虞卿〔二〕。其后,范雎之仇魏齊亡過平原君,于是秦昭王請平原君,愿為布衣之交〔三〕,與飲數日,請曰:“周文王得呂尚而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而以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也〔四〕。范君之仇,在君之家,愿使人取其頭〔五〕;不然,吾不出君于關。”平原君曰:“貴而交者為賤也〔六〕,富而友者為貧也〔七〕。夫魏齊者,勝之交也〔八〕,在固不出,況今又不在臣所乎?〔九〕”昭王乃遺趙王書曰:“范君〔一0〕之仇魏齊在平原君家,王使人疾持其頭來;不然,吾舉兵而伐趙,又不出王之弟于關。〔一一〕”趙孝成王乃發卒圍平原君家,急,魏齊夜亡,出見趙相虞卿,虞卿度王終不可說,乃解其印,與魏齊閑行〔一二〕;念諸侯莫可以赴急者〔一三〕,乃復走大梁〔一四〕,欲因信陵以至楚。而信陵君聞之,畏秦,猶與〔一五〕,未肯見,曰:‘虞卿何如人哉?’時侯嬴在傍,曰:“人固未易知,知人亦未易也。夫虞卿一見趙王,賜白璧一雙,黃金百斤〔一六〕,再見拜為上卿,三見卒〔一七〕受相印,封〔一八〕萬戶侯。當是之時,天下爭知之。夫魏齊窮困,過虞卿,虞卿不敢重爵祿之尊,解相印,捐萬戶侯,而閑行以急士窮,而歸公子,公子曰何如人,知人固未易也。〔一九〕”信陵君大慚,駕如野迎之。魏齊聞〔二0〕信陵君之初重見之〔二一〕,大怒而自刎。趙王聞之,卒取其頭與秦;秦乃遣平原君〔二二〕。虞卿遂留于魏。魏、趙畏秦,莫復用。困而不得意,乃著書八篇,號虞氏春秋焉〔二三〕。
〔一〕荀悅漢紀十:“世有三游,德之賊也:一曰游俠,二曰游說,三曰游行。……飾辯詞,設詐謀,以要時勢者,謂之游說。”
〔二〕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集解:“譙周曰:‘食邑于虞。’”索隱:“趙之虞,在河東大陽縣,今之虞鄉縣是也。”漢書地理志上河東郡大陽注:“應劭曰:‘在大河之陽。’”徐孚遠曰:“虞系食邑,則虞卿姓名,今皆不傳也。”
〔三〕史記范雎蔡澤列傳:“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欲為范雎必報其仇,乃詳為好書遺平原君曰:‘寡人聞君之高義,愿與君為布衣之友,君幸過寡人,愿與君為十日之飲。’”“布衣之交”,史作“布衣之友”,今案冊府元龜八五四亦作“布衣之友”,與應氏同。
〔四〕案齊桓公以管仲為仲父,秦始皇稱呂不韋為仲父,仲父猶叔父也,蓋春秋、戰國時,相沿如此稱謂。
〔五〕史記作“愿使人歸取其頭來”。
〔六〕史記“而”下有“為”字,“交”作“友”,日本瀧川資言會注考證據索隱本、秘閣抄本、楓山本、三條本校作“交”,與應氏合。
〔七〕史記“而”下有“為”字,“友”作“交”。
〔八〕史記“交”作“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