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命鴻臚寺丞黃家鼒往蘇州安撫。
豫王遣大理寺劉光斗、鴻臚寺黃家鼒、御史王懩等安撫蘇、松等處,即索取投順冊。
劉良佐部卒肆掠和州。諸生張侶顏妻王氏,同母匿朝陽洞;卒攻洞急,氏以子付母曰:『賊勢洶洶,我少婦,即茍免,何面目回夫家。此張氏一線,善撫之』!言訖,挺身跳洞外;洞高數十仞,亂石巉巖若鋒刃,碎身死。
二十三日(甲辰)
劉孔昭奉母挈家,率總兵十三員由福山塘入,欲據蘇州。南京既陷,總兵徐觀海勸孔昭死守太平,孔昭議守蘇州。至福山塘謝家膠淺,雇小舡駁重至郡;至六月初一,始抵蘇州。而大清兵已屯滸墅,急由閶門過胥門;為大清兵所敗,下太湖去。
大清安撫使至常州;有石生者,投池中死。
諸生董元哲痛哭死。
一鄉人賣柴入城,聞安撫使至,棄船躍入文城壩南龍游河死。
中書舍人龔廷祥,字伯興(一作囗潛),無錫人;馬世奇門生也。崇禎十六年進士。知國祚必移,寄書與子,預以死自誓;與友人約偕死,其友背之,乃肅衣冠步至武定橋投水死。
南京陷,廷祥哭聲不絕;搜篋得四金,遣仆持歸供母,書片紙與母訣。至是,豫王大索群臣之不朝者;遂具冠帶至武定橋,望拜孝陵自沉。有女靜昭,能詩,作「鵑紅集」以悲其父;吳中傳之。
廷祥寄子書云:『吾自正月出門,與母執手相別;意欲得一誥封,以榮父母。四月十八日,果命下,準誥封;吾事濟矣。時方欲一見老母,以殉國事。不意五月十一乘輿播遷,晨同吳年兄到水門欲出去,白刃數重把截回。至十三日早晨,易服出城,又有多兵將刀槍亂加,縛之城上;吾命已該絕,終以不見老母為恨!亦思此心何心,甘事二君乎?汝輩要小心謹慎,奉事祖母。切不可作務外事,切不可得罪于人,致惹災禍!吾雖在地下,有余榮矣。吾生平事君,欲學古人;所以至此,念之愴然』。中翰沒后百又五年,其曾孫任道錄示。
二十四日(乙巳)
戶部主事吳嘉胤投繯死。嘉胤,字絕如,松江華亭人,天啟四年舉人。方奉使出都,聞變亟還,死之。
大清髡發令下,嘉胤冠帶謁孝陵,既登雨花臺拜方正學像痛哭;乃于宋楊忠襄墓松下自縊。遺書命致豫王,一請善視故君,一請勿伐孝陵樹木,一請擇江南僻地封太祖裔以備大明賓恪。時年七十歲。
江陰縣知縣林之驥解印綬,泣廟去;參將張宿及陳海防、吳縣丞相繼去。
金壇王汝紹,字希高;聞燕京陷,哭三日,目盡腫。留都之變,時時泣語其老奴欲死;奴曰:『郎君幼』!希高曰:『人有一半天,吾安能顧渠』。一日,斂鎖鑰付家人曰:『吾暫出;有急,可沉井中』。家人怪之,不敢問。明日,得尸于河,蓋自沉也。
王鐸點諸降臣名,至鄒之麟,不應;鐸即欲參之。張孫振謂錢謙益曰:『此系老先生同鄉同籍,宜為周旋』!錢頷之,鄒得無恙。孫振每對人夸云:『非我,鄒衣老幾乎弄出來』。鄒厚謝之。而鄒猶揚揚自稱不屈。
二十五日(丙午)
執福王至南京。
劉良佐以帝至南京,宿兵于天界寺。諸降臣頓首豫王前,請赦其死,且求往見;豫王曰:『惟弗行君臣禮,可矣』!帝戴僧帽,著藍布衣褲。諸臣見之,一揖一叩首;帝泣,諸臣亦泣。
時諸臣皆拜,獨王鐸直立戟手,數其罪惡;且曰:『余非爾臣,安所得拜』?遂攘臂呼叱而去。錢謙益乃伏地痛哭,不能起;曾王佐為扶出之。
大清安撫使至蘇州,巡撫霍達、巡按周元泰、知府陳師泰、同知王文輔、推官萬適、長洲知縣李賓、吳縣知縣吳夢白等皆遁(「海角遺編」)。
霍達于北兵渡江后到任,泊舟河下,不入城;令大開各門,縱婦女出避。錢謙益既投誠于大清,以招降江南為己任;致書撫按及鄉紳勸降,有「名正言順,天與人歸」等語。屬其門客周荃與黃家鼒等充安撫,來蘇時官府皆遁,士大夫爭入山;家鼒等入城,民皆執香以迎。城中大姓,亦有設香案于門外者。
周荃,滸墅關布衣也;投降于大清,錢謙益薦其才,豫王署為安撫使,招降蘇屬州縣。至常熟,知縣曹元芳已逃;縣丞馬天錫出降,獻本邑戶口、地圖、錢糧、冊籍。典史杜某曰:『吾官雖小,嘗食君祿矣;縱不能死,敢事二姓乎』?遂率妻子匿于某鄉民舍(「海角遺編」)。
二十六日(丁未)
帝坐小轎入城,首帔包頭、身衣藍袍,油扇掩面;太后及妃金氏乘驢隨后。夾路百姓吐罵,甚有投瓦礫者;以其任馬、阮等而囚東宮也。至南門,易馬進內守備府;見豫王叩首,王坐受之。命設宴于靈璧侯府,坐帝于太子位下;趙之龍等八人侍宴,樂戶二十八人侑酒。酒半酣,豫王問帝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遺詔擅自稱尊,何居』?又曰:『汝既擅立,徒聽奸臣報復私怨,不遣一兵討逆,于心何安』?又曰:『崇禎遺體,止有太子逃難遠來;汝既不讓位,又輾轉磨滅之,何為』?又曰:『我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帝汗流沾背,終無一語。席散,令羈候于江寧縣署(「牧齋遺事」謂幽之司禮監韓贊周之私第)。
帝與太后及妃同居一室,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侍之。帝嬉笑自如,但問馬士英何在。
弘光既失國,時人咸恨不立潞王。太常少卿張希夏語大理寺丞李清曰:『吾嘗奉敕獎諭潞王,亦中人耳;未見彼善于此也。王居杭時,常命內官下郡邑,廣求古玩。又指甲長六、七寸,以竹筒護之:其為人可知矣』。大理少卿沈因培常曰:『使潞王立而錢謙益為相,其敗壞與福王、馬士英何異』?人是其言。
「明詩綜」云:『甲申猶自可,乙酉怕殺我』二語,南宋時即有之;見范石湖詩注。江南至今傳之,不意卻成亡國之讖。
時迎降諸臣,致禮幣有至萬金者;錢謙益獨薄,蓋表己之廉潔也。柬端細書「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臣錢謙益百叩首,謹啟上貢。計開:囗金銀壺一具、法瑯銀壺一具、蟠桃玉杯一進、宋制玉杯一進、天鹿犀杯一進、夔龍犀杯一進、葵花犀杯一進、芙蓉犀杯一進、法瑯鼎杯一進、文王鼎杯一進、法瑯鶴杯一進、銀鑲鶴杯一進、宣德宮扇十柄、真金川扇十柄、弋陽金扇十柄、戈奇金扇十柄、百子宮扇十柄、真金杭扇十柄、真金蘇扇四十柄、銀鑲象箸十雙:右啟上貢」。又署「順治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臣錢謙益」。時郡人張滉與豫王記室,諸暨曾王佐善同得見謙益送禮帖子,記之以歸。又語滉云:『是日謙益捧帖入府,叩首墀下,致詞于王前;王為色動,接禮甚歡』。
禮部主事黃端伯不出,大清豫王遣使捕系之。屢諭之降,不從。
大清兵至,百官皆洗去寓所封字(一作示);獨端伯大書于門曰:「大明禮部儀注司主事黃端伯不降」。豫王遣騎邀之,不赴,因執。見豫王,左右趣之跪;端伯南面趺坐。令書職名,則書「大明臣子黃端伯」。王曰:『爾以弘光為何如主』?曰:『天王圣明』!曰:『馬士英何如臣』?曰:『忠臣也』!眾皆大嘩。曰:『士英何得為忠』?曰:『士英不降,而率兵三千奉皇太后出居浙,扈從艱勞;何謂不忠』?因遍指左右降臣趙之龍、錢謙益、王鐸等曰:『此皆反面事仇,不忠不義者也』!王曰:『素聞先生耿介孤直,今薦先生為弘文內院如何』?弗應。又曰:『聞爾好佛,今以善知識禮相持,如何』?亦不應。王拔刀而起,端伯伸頸曰:『頭在此』!王釋刀嘆曰:『南來硬漢,僅見此人』!乃送之江寧獄。
豫王加太子龍興國公,賜金鈴鞍馬、貂裘、寶帽,設牛酒于軍中宴之。
二十八日(己酉)
趙之龍、朱國弼等傳檄直省,諭令降順大清。略曰:『自遼、金、元以來,由沙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伐無道,靡不棄好而構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救援奮義、逐我中國不共戴天之賊、報我先帝死不瞑目之讎、雪恥除兇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肅清京闕、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慰臣子域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護持我累朝陵寢、修復我十廟宗祧、優恤其諸藩、安輯其殘黎、擢用其遺臣、舉行其舊政、恩深義重、義盡仁至如大清者乎?權奸當國,大柄旁落;初遣魏公韓而不奉詞,繼遣陳洪范而不報命。然后興師問罪,猶且頓兵不進,迂回淮、泗,以待一介之來;自古王師,未有以禮以仁、雍容揖讓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順,天與人歸,渡大江而風伯效靈、入金陵而天日開朗。千軍萬馬,寂無人聲;白叟黃童,聚觀朝市:三代之師,于斯見之。靖南覆沒,誰提一旅之師?故主挾歸,彌崇三恪之祀。凡我藩鎮督撫,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大丈夫以之自決者也。幸早圖之!謂予不信,有如皦日。順治二年(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趙之龍等謹白』。
守安慶都督蔣若來自殺。若來,字龍江,長洲婁門外人。本名家子,有大力;與故將角,故將負,妻以女,以故隸籍軍伍中。數與張獻忠戰,歷官至右都督府都督。南京破,若來竄走,欲為航海計;有副將陰散其兵,劫使歸順。若來曰:『我以匹夫受天子厚恩,安能事兩朝、作再醮婦耶』?召諸將至,與痛飲;曰:『諸公好為之,各人做各事不相強也』!呼愛妾出,手刃之;遂自刎于座上(沈德潛)。
江陰士民推主薄莫士英署縣事,士英繳印冊于大清安撫劉光斗,獻帑金、良馬,備極諂諛。回署揚揚色喜,以縣令自居。